《夜莺之歌》丸子123

5、V

　　事实上当阿莉希亚双脚切切实实地踩在医院银灰色的地板上，深呼吸地嗅到那特有的空气味道时候，她依旧恍惚得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或许现在的自己本不应该再次出现，而是应当以最快的速度前往科技部大楼，哀求某位秘密科室的长官让自己坐上时光机，回到三天前星辉与烟火灿烂交织的夜晚。
　　阿尔方索灰蓝色的眼睛里看不到愤怒，反而填着满满的兴趣，打量这位恪守严谨准则的未婚妻。在宗教信仰日益堕落的当下，他那可爱的小妻子的心灵能够同她的外表拥有同等的美貌，同时也驯服得如同一只小白鸽。
　　“容许我问为什么吗，可爱的小云雀？”
　　“如果单纯是好奇心的缘故，或许我能够找到其他发泄口。”她表情认真严肃地传递着自己的声音，“或许这个答案您听起来会觉得可笑，但是我的确想要通过这个方式了解您更多，殿下。不是从自己的角度，也不是从公共频道的收讯，一片溢美之词，而是从您对手的眼中知道您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还有呢？”
　　“……还有就是，”踌躇片刻的阿莉希亚，以她标志性的微笑相对，“对于兰瑟•波吉亚的好奇。为何明明知道他的父亲会失败，但还是义无反顾地投入到反抗伟大帝国的战争中，并且不惜赌上一切来作为代价呢，这种孤注一掷的狂热情绪，还真是叫人费解？”这么说的时候，她困惑的表情显得很可爱，阿尔方索无法拒绝这个要求。
　　事实上，这个问题的答案就连他都想知道。
　　“你会更了解我的，在我们结婚以后。”他暧昧地眨眨眼睛，低语到。
　　“而从今日开始，你也可以以一位皇妃的身份高度来重新定义规划自己的生活。尽管做你想要做的事情，想必帝国境内能够阻止你冒险步伐的地方很少。”他默许她这么做，但阿莉希亚郑重其事的请求态度也令人感到纯男性的，征服欲的满足。
　　阿莉希亚以羞涩的吻表示感谢，在那时候涌动于内心之中的勇气宛如涨潮的海水。
　　这也就意味着，总有退却的一天。却没有想到居然来得又快又急。
　　阿莉希亚为自己的严重的失态而自怨自艾。可这世界中的事，原本就是有连环般的请求同选择堆积起来。
　　当野心被挑起的时候，你可以决定听从其召唤或者背叛；
　　当战争开始的时候，你可以选择进攻或者防守；
　　当面临失败的时候，你还可以选择像个骑士般地死去或者屈辱地活下来；

　　阿莉希亚别无选择，她觉得自己必须见到大名鼎鼎的兰瑟•波吉亚，才能够弥补之前一连串的逾越。安静地站在传送带上，她无法遏制各种纷乱的信息流不断啃食内心——据说约夏公国的皇族将名誉看的比死亡更重要；兰瑟•波吉亚那传奇的十年人生；自己见到他以后需不需要隐瞒身份，这样看来才比较好接近……
　　而所有一切的一切，让阿莉希亚觉得自己难以负荷。“我一定是被恶魔附身了才会这么做也说不定，为什么在筹备结婚典礼的关键时刻会冒出这么稀奇古怪的念头呢？”
　　幸好这里就是医院，阿莉希亚觉得如果自己再也无法用理性抑制对自己不满的话，或许可以让医生做一番彻底的检查，并且通过各种手段平衡体内的激素的分泌，让整个人彻底地放松下来，成为真正的阿莉希亚•奥赛那。
　　事后回忆，她同兰瑟•波吉亚的第一次会面并不令人满意。作为帝国最可怕的敌人，无法饶恕的重刑犯却在羁留病房中享受隆重的帝王待遇。阿莉希亚讶异地打量周遭的一切——这屋子虽然雪白得如同一个盒子，但却绝非囚笼的惯有模样。
　　她被引导地端坐在某个类似会客厅的地方，全套华丽的洛可可风格令人感到稍稍的安适，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多不安。
　　阿莉希亚竭力保持镇定，优雅地抬高头，使得自己看上去好像一只骄傲的水鸟。她默默地告诫自己：“即将要看到的是帝国的，阿尔方索的敌人，在任何场合对他示弱全部都会解读为失败者的象征。”为此她强迫自己反复回忆那些失去了亲人的，遗孀们的脸，告诫自己即将面对的是战场。
　　那层看上去极为厚重的，紫红色缀有金色流苏的幕布拉开，仿佛是剧目即将开演的讯号。阿莉希亚下意识地再度坐直身子，露出完美的微笑同仪态，简而言之，也就是通常所称的，胜利者的态度。
　　“上午好，美丽的小姐。”这声音堪称完美，仿佛来自四声道系统，实在是无懈可击。而那随随便便打着招呼的男人——阿莉希亚必须承认，无论从他那俊美的五官，还是修长身材，甚至于那些自己无法诉说的清的战术，方方面面综合素质的判断，让亚瑟•波吉亚足以匹配阿尔方索，甚至引燃对方难得一见的斗志与些微自己都不曾发现的嫉妒之情。
　　“上午好，波吉亚先生。”几乎在同一时间，阿莉希亚在内心默默地调整了战略。她觉得自己无法用居高临下的态度，轻率地对待这位“战俘”，可如果不是这样，那有应该怎么做呢？阿莉希亚觉得迷茫，但她希望这种脆弱的感情并没有透露过多，至少不必让对方瞧见。
　　“三天前听闻您要来访消息，我并不感到受宠若惊，”波吉亚双手交握，抵着下巴，表现出十足十的疑惑与玩味，“只是很好奇。这里好心的护士小姐稍稍简单地为我普及了一下您的那尊贵的身份，所以我想，就如同天空之中的浮云与地上的泥土，我们应该是没有任何交际的。”
　　事实上阿莉希亚自己都疑惑了，此刻她对着波吉亚，正忙着将他的各项指数同阿尔方索作对比。这位小妞被这样大胆，甚至是有些无耻的自己惊吓到，以至于无法回答阿尔方索的问题。
　　“您可以在得到正确答案之前先猜三次。”瓷娃娃般美丽的阿莉希亚再度开口，同时也让波吉亚确认了她那娇柔好听的声音，就宛如春风枝头的小鸟细细的吟唱。
　　“这很有意思。但如果我对您说了些不敬的话语，比如用您珍贵清白的名誉开了玩笑，那是不是意味着我可以跳过审判，直接被送上电椅？”
　　“我一直以来都以为您是骑士，波吉亚先生，会回护女士同自己的名誉。”阿莉希亚的绿眼睛有着执着的光，那样认真动人的姿态会叫许多女人觉得羞愧，同时激发起无数男人保护的欲望。
　　“其实很简单，你对我感兴趣。”波吉亚突然觉得这样的对峙很没有意思。他不想再带着轻佻的面具，漫不经心地应付险恶世界。于是他说这样的答案，好让阿莉希亚快快死心离去。
　　“你答对，但这只是一个开始。”阿莉希亚优雅地抬起手腕，看了看钟点，“按照标准计时，我们还有三十分钟的时间。”
　　“但问题就在于，美丽的小姐我对你没什么过多兴趣。”
　　“那就不妨想想自己此刻的身份，波吉亚王子王子殿下。”阿莉希亚轻松愉快地笑了，您对我没有兴趣那又如何呢，只要我对于您拥有浓厚的兴趣就足够了。”
　　“好吧，您赢了。”波吉亚的身子往后躺倒，并不怎么恭敬，幸而阿莉希亚也不是想从他这儿得到更多的虚荣与臣服。“我不愿意同尊贵的女士多做口舌之争，您有任何问题的话，可以尽管开口。”
　　“就像您了解我一样，我对于您也有所了解，波吉亚先生。”阿莉希亚努力搭配着词语，所以我感到疑惑，“从我掌握的资料来看，您曾经在八年前策划过一场政变，联合了与您志趣相投的政治沙龙里的青年贵族们反对最后一任约夏大公的越来越暴戾的集权统治。很可惜，这个良好的愿望因为某位伯爵夫人的告密而失败了。接着您的大部分友人因为拒绝在声明书上签字，而被流放至第二十二星系旋臂末端的某个寒冷星球上，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并且无法返回公国。而您，虽然因为皇室的身份逃离了更多惩处，但却有被变相软禁与赋闲。所以，当这次约夏大公举起叛乱的旗帜，您为何还会帮助他抵抗帝国军队呢？”
　　“因为男人至死都是浪漫的生物。”波吉亚接口很流利，反而让严阵以待的阿莉希亚措手不及，“小姐，这是我小时候很喜欢的一部立体TV动画片里，男主角的名言。我深以为然并且在成年后作为座右铭，努力实践着。”
　　“可是……”阿莉希亚理所当然地认定这来源于波吉亚随口的，无心的杜撰。但对方确实有想用如此的哄骗的话语结束气氛惨淡会谈的意向。
　　“好了，既然你已经知道真相，就应该回去了忙不迭地告诉‘亲爱的皇子殿下’。”波吉亚的语气温和，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或是其他，彬彬有礼得就如同阿莉希亚所赞赏的骑士。
　　“或许我们之间一开始就存有误会，请听我的解释……”
　　“不不，您需要同我解释什么呢？”波吉亚有些厌倦地按了按身边的红色按钮，然后阿莉希亚看见有护士小姐急切地来到他身边，紧接着那层预示开幕的紫红色缀金色流苏的帘幕再度落下，就差在上头打上一个个大大的“完”字。
　　阿莉希亚有些挫败，一时之间都不想起身，而是维持优美坐于靠背扶手椅上姿势，任凭思绪漫无边际地漂浮。
　　如果她的年龄再小一些，同艾米丽表妹等一般大的话，或者此刻就应该发脾气了！歇斯底里地尖叫着诅咒兰瑟•波吉亚应该在注射毒液后被送上电椅，然后尸体还要接受绞刑；指责负责安排此次访问的每个环节的每一位工作人员；然后毫不犹豫地操起移动电话，不管阿尔方索在做什么，一律强硬地切入，喋喋不休地将自己今天糟糕经历重复上三遍……但她是阿莉希亚，必须用皇妃的礼节来约束自己一举一动的阿莉希亚。于是，在深切地反省今天种种惨痛的失败后，这位未来的帝国皇妃做了一个重要坚定，且正确无比的决定——阻止任何包含“兰瑟•波吉亚”的词汇进入自己的聆听范围。然后她吩咐随从女官为自己调整接下去一系列活动，并在亲切地与医院院长会面后离开。
　　在此期间，发生了一个小小插曲。因为阿莉希亚的头衔是“受到陛下无限器重的阿尔方索三殿下的未来皇妃”，而这家荣军医院又希望能够在下一季度获得更多的财政拨款。于是院长力邀阿莉希亚“务必参观医院各种设施”，并且游说，“您可以看见这里除了为帝国荣誉前赴后继的展示以外，还有他们的妻子与儿女也得到了妥善的照顾。”
　　“如果真的这样，我相信无论是皇子殿下或者皇帝陛下，都喜闻乐见。”阿莉希亚一直都认为，只有在治疗□□存在的伤害后，方能够医治精神的创伤。她从未去往战场，对其的一切想象都来源于阿尔方索身上所笼罩的，英雄主义的浪漫光环。对于阿莉希亚来说，能够参军难道不是一件最为至上光荣的事情吗？
　　她走在光洁明亮的走廊上，扶着固定杆这么想到。因为没有留意，所以在转角处同蜷缩哭泣的小男孩撞了满怀。而非常不幸的巧合就是，那小男孩手中正握住一枚锋锐的刀片。阿莉希亚的手掌外侧瞬间被割破，然后涌出细密的血珠。而这起意外事件一瞬间升级成为“蓄意谋杀皇室成员”。院长为了前途着想并不敢掉以轻心，几乎在第一时间就召唤皇家警察，有让正在第一手术室进行脑外科手术的主刀医生，火速前来为阿莉希亚包扎。
　　“这么做会不会太轰动了，而且我觉得这男孩子并不是故意的。”一想到今晚自己会成为两条新闻的主角，阿莉希亚就不安起来，“那个孩子会被怎么样？”
　　“相信您一定听说过茜茜公主的故事，这位遥远时代奥匈帝国的皇后，就是因为过于信任狂热分子而死于滑稽可笑谋杀内出血。”着急赶来的哥珊仔细检查阿莉希亚的伤口，确认无事后，便用这种公事公办，不含任何感情因素的语调劝解女主人。
　　“那孩子会被带回宫内厅，由分管警务的人员来办理。”
　　“他会被确认无罪吗？”
　　“很难说。”哥珊皱着眉头坦诚，“即使服用自白剂后确认只是因为无心之失，但依旧会在个人记录上留下‘危险分子’的记录。”
　　“知道的越多，只会让我觉得更加内疚。”阿莉希亚觉得很挫败，“如果我今天没有来这里就好了。
　　是啊，如果不是任性地要求什么婚前自由来到这里，想要见识什么崭新的世界，她就不会因为思考本不该思考的问题而同小男孩有了接触。因为这个举动，甚至会改变其一生的命运，对此，阿莉希亚觉得深感抱歉的同时还有恐惧之心。
　　但她依旧不打算改变什么，因为自己是弱小而无能为力的，必须依附阿尔方索才能成长是小女人。
　　休息室外，闻讯赶来的小男孩母亲正试图突破重重安保，来向阿莉希亚求情。这位悲伤的妇人以极快的语速，悲戚地叙述着自己可怜的故事——她先后在战争中失去父亲，哥哥与丈夫。而这个孩子是她活下去的唯一依靠，所以请不要将两人分开。“如果你们愿意，甚至可以将我关进去。他还是那么弱小，只是，只是在一个不正确的地方发泄失去父亲的情绪。关于那把刀片，我的陛下，或许是想要自残，要自杀也说不定！求求你们，算了吧。”
　　哥珊看出阿莉希亚心软，想要推门出现的意图，于是想要阻止她，“您不该就这么出去。”
　　“为什么？”阿莉希亚不假思索地推开门。就好像天使推开上帝的门，传来云端的福音一般。
　　那憔悴的妇人被警卫托着双臂，正要被架开，阿莉希亚明确地制止了这个行为，“来听听她要说些什么。”
　　“我还能说些什么呢？”她垂落着头，乱糟糟的头发遮盖着表情，却无法掩饰虚弱和悲伤不间断地涌出，而这些比愤怒更让人无法承受。
　　“我丈夫所在的舰队在宇宙的某一处化为尘埃，他虽然得以乘坐逃生装置离开，却因为首长的迟疑而受到大剂量辐射，不得不终身服药。然后返回首都星球后，因为您的恩典被送来荣军院。可是奥赛那小姐，您只是照耀一时的太阳罢了。当您转身离开，看不见我们的时候，很多人，包括我的丈夫就只能在缺乏治疗的环境中，忍受着痛苦，直至好心的死神终于将他们那可怜卑微的灵魂收割去。这孩子同我一起照顾父亲，眼看他一日比一日衰落，最后死去。他只有八岁，还很懂事呢，即使如此还是愿意成为帝国的军人，因为这样才可以减少家庭的负担。”她突然抬起头，让阿莉希亚清楚地看到那双失去水分光泽的眼睛里，是如何交织着不安、愤怒与悲伤的情绪，“只是割伤了一只手，一只手而已，相比较千千万万帝国军人的牺牲，这又算得了什么呢！”
　　阿莉希亚踉踉跄跄地往后退了一步，张开口却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因为对面的人说的是对的，她无法做出任何有利的反驳。是的，即使成立了抚恤会又如何，每次集会总会缺少一些成员的影子。那些深刻地写满悲伤的脸，阿莉希亚总是命令自己忘却，并且奇怪地认为“她们为何无法同其他人那样，将亲人的离世作为正面的能量。”知道此事她方知自己愚蠢与浅薄，因为有些痛苦是无法被轻易淡忘的。她不仅扪心自问，如果命运对自己如斯残忍，在剥夺了阿尔方索后，父亲也会死去，那如今的阿莉希亚•奥赛那是不是会比这妇人更悲伤？
　　“你的孩子会没事，”阿莉希亚深深吸气，命令自己不去想这只是个特例罢了。她吩咐哥珊，“给宫内厅打个电话，让他们直接用车将孩子送回家。”
　　“属下不得不提醒您，先不说如此主观的行动是多么的不妥当。您在大婚以前就这样积极主动地干预宫内厅的判断与行动，恐怕会为您日后在无忧宫内的生存与交际带来不少麻烦。”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希望至少此刻我觉得满意。”阿莉希亚在此事上表现得甚为固执，“请按我说的去做，无论您认为这命令有多么糟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