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莺之歌》丸子123

6、VI

　　阿莉希亚以为自己做了件好事，但没有想到引发的蝴蝶效应却是悲剧式的。有名为《唱唱反调》的电视节目，自以为是且添油加醋地报道了这段医院中的小插曲，对于未来皇妃的善举丝毫不提，而是着重于皇室的特权与宫内厅的飞扬跋扈。这原本只在半夜才有播放权的自由电视台，居然获得两位数的收视率，更是次日收到无数观众的电邮应援。这些人其中，多为得不到正确对待的退伍军人和在战争中失去手足同胞的女性。等阿莉希亚返回抚恤会总部所在的大楼，准备主持一档会议的时候，地上车却在直接距离200米的地方被拦截，哥珊从全副武装的地面装甲车上跳下，请阿莉希亚移驾。
　　“现在的情况糟糕透了。”她脸上带着似笑非笑的表情，让阿莉希亚觉得非常羞愧。
　　哥珊的手指在立体投影上来回巡视，报告女主人，“这是宫内厅情报科刚刚传回的消息。大楼前此刻约有五百人举行示威游行。因为大多是退役军人和女性，且随身并没有携带杀伤性武器，所以我们没有办法镇压。关于您那天在医院的表现，不知为何就受到了大部分人的抵制，认为这是一场早就安排好的真人秀。”
　　“这些人，有什么要求？”阿莉希亚交握的双手攥得很紧，她用这样的方式来阻止自己身体因为不安而颤抖。宫内厅的投影画面质素极高，就好像同波吉亚会面时候的四声道音响那样令人恐惧得想哭。有些面孔阿莉希亚认识，正是之前来抚恤会领取阵亡金的遗孀。自己甚至还同他们握手，用充满元气的阳光语调鼓励她们早日走出阴影，好好地继承丈夫的意志与光荣生活下去。可是为什么，这究竟是怎么了，他们居然坐在反抗队伍的最前排，用仇恨的目光盯着曾经给过许多关怀与温暖的组织。
　　“目前还不清楚。据说刚开始只是有零散的人试探性地出现。后来《唱唱反调》的总导演出现了，同在场的每个人交谈，并且发表了颇有鼓动兴致的演说。”哥珊将时间轴往后退了些，又放大了画面，指着瞄准镜中某位头发灰白的男子说道：“就是这个人，阿隆索•唐，您听听他说了什么——帝国，或者帝国军就像一匹驽马，而我们就是一只不断叮咬它，让人具有活力的牛蝇。真是狂妄又失礼的男人。”
　　“那我，现在就算进入总部又有什么意义呢？”费了好大的力气克制，阿莉希亚命令自己绝对不容许软弱的眼泪于此时此刻滴落到昂贵的玫瑰粉套装上，可她好不容易才坚定的心意，关于这么些年来操持一切的意义，却已经岌岌可危，随时随地都会崩塌成为废墟。这很好笑，阿莉希亚鼓起勇气，命令自己做些什么。即使无法得到问题的答案，也不能停止思考。因为她的人生不会因为这场风波而被打乱，若是想要日后回想起来，不因为此刻慌张的表现而觉得丢脸，那她就必须做好这一切。阿莉希亚首先是帝国的子女，然后才是奥赛那小姐，至于民主与权力的分配，正义与邪恶这些，她没空细细思索。
　　“我想你是有这个权力的，哥珊小姐。请用阿尔方索军部办公室的电话通知宫内厅情报科，继续监视这里的情况，先以二十分钟为间隔传送，如果情况变得更坏，则授予自主的能力。”她深呼吸，斟酌地做着自己不擅长之事，“同时抄送首都武装警察，让他们派遣地面部队接近。至于阿尔方索皇子方面……”
　　“您要怎么做呢？”哥珊玩味地等待阿莉希亚的指示，将其看做一场应急的考试。
　　“我想自然有人会通知他。所以你只需要将我的部署用专用频道传递就可以了。密切保持与殿下的联络。”
　　哥珊点点头，“您今天的表现与之前相比，堪称完美。”
　　“这是你所谓的批评官员的尺度？”
　　当阿莉希亚从特殊通道直升33层办公厅的时候，她在飞快的速率中看到大楼前的广场上缓缓竖起一道铁幕，阻隔众人。这铅灰的逼仄颜色是无声的权势煊赫的明证。她看见有些人从军警划定的通道离开，却有更多人潮水般涌入。这预示着什么？如同寒荒许久的土地上，笼罩其上的天幕是黑色的，没有一丝光。却突然有一天，有人引来天雷，燃烧出明亮的火焰，先知指着那处与众不同之处，对惶恐的众人说：“你看，那就是光和热，你们本可以寻找这样的人生而不是现在的，你们可以过得更好。”阿莉希亚沉默着，或许从中体悟到了什么。同阿尔方索无关，她眼前浮现出的是兰瑟•波吉亚灰紫罗兰的眼睛。当她提问“你为何要怎么做”的时候，一瞬迸出激越火花。
　　“按照更为严谨的方法，本书更倾向于将‘五月花事件’的开始日期定为帝国历七零五年七月的第一个星期。从发动到发展成为声势浩大的市□□动，读者们应该看到的除了《唱唱反调》的阿隆索•唐以外，还有阿莉希亚皇太后。在此本书的作者，也就是我必须提出一个惊世骇俗的理论——长期以来我们或许都低估了阿尔方索大帝身边这位堪称贤淑温柔典范的妻子，皇后陛下。她虽然不曾在政治风云的舞台上完全掀起面纱，露出过那张美丽动人的容颜。可在大帝签署的众多法令中，但凡与民生有关，总透出一股女性独有的温柔气质。而在大帝整个统治期间，虽然对外的扩张与讨伐持续不断进行，人民的反对与抱怨情绪却被控制在安全范围内，这与皇后陛下的进谏也是密切相关的……”——《阿尔方索大帝在位期间签署法令揭秘》
　　下午四点的时候，哥珊敲了敲门，送来红茶与蛋糕，另外还有约会取消的消息。
　　“事情比想象得更坏。主要街道的商店都关门了。皇帝陛下希望殿下能够妥善处理此事，所以他与您的电影约会被迫取消。”
　　“意料中事。只是哥珊小姐，您替我们预定的电影院也被迫歇业了吗？”
　　“这倒没有。”
　　“那么，不如我们两人一起去看电影吧。”阿莉希亚兴致勃勃地提议，但并不认为哥珊会同意。
　　“想不到您也喜欢冒险。”她取出随身办公终端，修改命令，“在下并不反对，而且认为，您并不是很愿意让殿下知道这临时改变的行程。”
　　“你可以通过公共频道告诉他。哦，随意吧，现在没有人能够改变我的决定。”阿莉希亚也会发脾气的，更何况最近她堆积了这么多负面情绪。
　　“遵命！”哥珊偶尔也会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
　　其实此次行程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充满冒险犯禁的快乐。反而在经过示威游行的队伍时候，阿莉希亚觉得很心虚而不安。她内心矛盾而痛苦，无处诉说。因为总是觉得一切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如果没有那个愚蠢的念头，那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虽然教科书上也提到过“愤怒”，女校甚至组织众人看过纪录片，但缺乏生活经验的阿莉希亚总下意识地认定这一切都是假的，是教学的道具，是不会发生在自己身边的。
　　“其实您大可不必再内疚下去，相反您应该学习如何让自己随时随地都显得神采奕奕。”哥珊仿佛有读心术，含蓄地说道，“如果有机会，宫内厅的资深服务人员会告诉你，如今的皇后陛下在继位之初就与皇帝陛下一起面临着内外交困的局面。据说那时候她每天佩戴小型手枪，而且时时生活在被毒杀的忧惧之中。相比之下，您所经历的这些实在不值一提。”
　　那天在除两人之外空无一人的电影放映厅里，举着草莓味的冰淇淋、炸鱼和土豆泥，看了一部名为《热情如火》的歌舞片。女主角非常漂亮，她出场第一眼就让阿莉希亚心折。只是她身心俱疲，居然在放映中途睡着。等再度醒来，却是老富翁对男扮女装的男二号说：“没关系，没有人是完美的。”
　　“演完了？”她吃了一条冰冷的炸鱼。
　　“是的。”哥珊起身，“我送您回家。另外还有一个好消息，殿下正在车内等候。”
　　阿莉希亚跨入车内的一瞬，久违露面的阿尔方索伸出手，给了她一个拥抱，同时深深嗅闻未婚妻上那股蜜糖般的味道，这真是令人心旷神怡。
　　“对不起，我又失约了。”
　　“没关系，我总等待着殿下。”这一刻政治什么的统统远离，他们只是一对小别重逢的未婚夫妻。而这样的关系，从阿莉希亚十六岁开始便延续至今，也可能是她少数几件有把握的事情。
　　他很明显还在担心群众在自由广场上集会的事件，所以此刻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松松地握着阿莉希亚的手，两人各自想着自己的心事。
　　车子为了避让激动的人群而刻意低调。平稳地行驶二十分钟后，无忧宫就在可见视线范围内，越来越清晰了。
　　“我这是要到哪儿去？”阿莉希亚看着飘扬的金色双头鹰旗帜，难道阿尔方索不打算将自己送回家？
　　“这是征求您父母意见后的决定，抱歉现在才通知你。”他摸着下巴上胡渣，言简意赅地解释，“因为无法避免示威人群中的激进分子，所以临时决定让你居住在丽泉宫中。”
　　“哦，这样。”
　　“宝贝，你本来就是这儿的女主人，尽快适应新生活并没有什么不好。”这可是阿尔方索能够说出的，最妥帖的安慰话了。
　　“我并没有觉得不好，殿下……”
　　“是阿尔方索。”帝国境内握有炙手可热权势的男人，温柔地纠正小妻子的小错误。
　　“阿尔方索，是的。我并没有觉得不好，只是有些……感觉累了。”
　　“没关系，今晚我会留下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