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Ep07 双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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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野真知身上的【异变】是从一周前开始突然表面化的。
铃兰刚入住宅邸的那些时日，她还热火朝天地里外奔忙，力图把关于小女孩的一切杂事都料理得尽善尽美。宅子里三个吵嚷的儿童固然给她添了不少麻烦，但照顾孩子为她带来的欢乐却远远大过苦恼。只能说，她是个天生的贤妻良母。
……“她”的确是这样。
从某一日开始，状况发生了根本性的突变。那时真知正兴味盎然地托腮端详着孩子们奔跑笑闹的活泼模样，一个恐怖的念头突然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脑海：
【这些小鬼真是吵死人了。】
这次的念头与先前的耳语声不同，她可以清楚感觉到那是完全出于“自己”的意志。千真万确是“海野真知”在这么想。
显然，一向最喜欢同小孩嬉闹的真知死也不可能产生这种想法。起初她以为自己只是疲劳过度而有些晕眩，但在随后的几天内，这种厌烦感越来越强烈地根植入她的思维，并且开始剥夺她对每一条神经的控制权。孩子们吵闹得最厉害的时候，她甚至认为自己从来没有爱过他们。
【天呐，我怎么可能喜欢这些喧声震天的聒噪小鬼！】
每次头脑中转过这一念头，真知都会有短暂的清醒间隔，明确意识到自己刚刚想了些多么恶毒可怕的事情。只有对孩童毫无爱心的刻薄女人才会那么想，而她向来自认为不是那种女人。
与之相伴的，她渴望见到黑Joker的心情却莫名其妙地高涨起来。按照她原本的心态，再见一面致完谢后也就没什么必要再见那个人了，这种无法解释的迫切心情让她感到焦躁不已。
与其说焦躁，不如说是惶恐——但惶恐本身也不是她该有的情绪。她本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鲁莽家伙。
终于有一天，真知内心埋藏的导火索被点燃了。
那天双胞胎拖着铃兰旷课在外疯跑了一整天，带着满身尘垢草叶兴冲冲地回到宅邸，在真知刚洗净铺好的地毯上踩下了一连串刺眼的黑脚印。如果是以往的真知，大概只会叹上一口气默默收拾重洗，然而那天真知不知哪儿来的一股无名火，抓起手头没拧干的抹布就直接朝达姆脸上甩了过去：
“我叫你乱踩！！混蛋小鬼，我叫你……”
她歇斯底里地嚎叫到一半，高抬的手腕便被人从后面紧紧扭住了。真知咬着牙转过头，用一种濒临绝境的野兽才有的凶狠眼神死死盯住阻止她发作的男人。
——布莱德·迪普尔以前所未有的冷漠神情凝视着她，翠绿眼瞳中的温柔笑意已消失殆尽。
“清醒点，小姐。你不是最疼爱小孩了吗？”
银发少女恨恨一甩脑袋，把散落在面颊上的长发甩到脑后。她秀气的五官扭曲作了“真知”绝对不可能露出的表情，那是一种混合着倾慕与嫉妒的怨怼神情。
“别碍事BOSS，我要教训那些小鬼。我最讨厌小孩子了。”
少女的声音不再清亮而充满活力，而是变得沙哑低沉。这副嗓音与她反常的话语相衬，更显得鬼气森森。
布莱德无表情地将视线从她狰狞的面容上移开，既像是安抚狂躁少女又像是自言自语地小声说道。
“……果然，就算及时把你从意大利召回，这一劫还是逃不过吗。我原本指望你最爱的孩子们可以留住你的，小姐。”
“怎么回事，BOSS？！真知她怎么了？”
“说什么胡话，那个才不是尤斯蒂娜，只是长得很像的人啦！尤斯蒂娜从来不会对铃兰大喊大叫！”
“真知生病了吗？神经过敏？双重人格？更年期综合症？”
听到达姆这句话的瞬间，真知因满溢怨愤而浑浊不堪的瞳孔一瞬间恢复了清明，她朗声大叫道：
“最后一个是多余的！”
“……噗。”
布莱德先是一怔，凝重的表情霎时垮了下来。他松开制住真知的手，摇头轻叹道：
“让小姐你找回自我的，居然是吐槽的冲动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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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说……我的人格正在消失？”
布莱德·迪普尔的办公室内，门窗紧闭、气氛阴沉，一场罕见的严肃谈话正在布莱德和真知之间展开。真知僵硬而拘谨地端坐在沙发上，和她以往旁若无人的散漫模样相去甚远，脸上那副被黑Joker评价为“黏糊糊”的小女人神态也没有完全消失。
尽管她竭力维持着自己的意识，但不时冲击大脑的、不属于她的古怪念头依然挥之不去。云雀恭弥那种意志强硬的家伙被六道骸强行附体的时候，大概也有类似的感觉。
“用简明易懂的方式来说，确实如此。你自己也该感觉到了，小姐。”
布莱德似乎对杯中的红茶都失去了兴趣，只是有些神经质地一个劲儿旋转着茶杯。
“我也是刚从Joker那里听说全部实情。说句不中听的话，小姐，你不该瞒着我们和灵体签订契约。”
“可是，我的身体并没有……”
真知试图辩解，但话说到一半就被布莱德抬手打断了。
“你的身体确实没有大碍，说不定还能够长命百岁。但活到最后的是不是【你】，我可就无法预测了。”
“BOSS，您的意思是……我的意识会渐渐无法控制这具身体？这么说，最近我感觉到的奇怪冲动不就是……”
“看来你的智商没有降低，小姐。”
布莱德顿了一下，随后毫不犹豫地直视着她说下去。
“——没错。那些和你性格截然相反的念头，全都属于你穿越之前的那个‘海野真知’。”
即使真知多少做了些心理准备，布莱德吐出如此超现实的字句时，她还是狠狠倒抽了一口凉气，再次以和她个性极度不符的小女人姿态按住胸口。
布莱德无奈地拧起眉，将红茶端到嘴边浅浅啜了一口。由于手指的震颤，几滴红茶洒到了他雪白的骑马装上，像雪地上几点未干的血迹。
“按你口中‘黑先生’的推测，自从你签订契约以来，你的人格就不断被那个灵体侵蚀着。一般来说不会发生这种情况，但小姐在这个世界本来就是依附于他人□□的虚无存在，无法用常理来衡量；再者说，Joker肯定也利用管理权对契约做了些手脚。眼下最令人头疼的是，一旦你的灵魂磨损，很快就会无法保持住自我意志……就像刚才那样，你依然保有自己的记忆经验，性格上却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受另一个人意念的驱使而行动。以后这种状况还会不时发生，直到你彻底变成原来的‘海野真知’。”
真知一直没有插话，只是沉默地凝视着手里的茶杯和杯中早已冷却的红茶。那汪清澈的暗红色液体中映出了“她”清瘦秀丽的面庞，这张脸已不知不觉恢复了某些原来主人的神态特征：拧成死结的眉毛，怯懦乖戾的眼神，以及撅得可以挂上油瓶的嘴唇。
——那是她曾在海野真知幼年照片上看到过的表情。
布莱德的叙述本应让她对白Joker的暗算愤慨不已，但受到另一个真知的消极情绪感染，她已经连生气的精力都没有了。凭着渐渐远去的自我意识，她勉强想起了一些只有“自己”才知道的事情。
那是一部她在穿越前读过的推理小说，名字叫做《变身》。作者似乎是……东野圭吾。
书中的主人公被劫匪开枪射中头部，后来劫匪自杀，医生将劫匪的部分大脑植入了主人公大脑的受损处。结果捡回一命的主人公却逐渐迷失善良宽厚的本性，变得和生前的劫匪一样对他人充满敌意，最终自己也由见义勇为的英雄蜕变成了穷凶极恶的杀人犯。
真知以仅存的神智断定，现在自己的状况和那位主人公非常相似。
这不是动漫里屡见不鲜的双重人格或者精分。如果当真这么简单，她倒可以把另一个真知的人格拖出来痛扁一顿，让她后悔没有在被穿那会儿就死绝了。
准确来说，海野真知正在【变身】。
就如布莱德所言，她和那位不幸的主人公一样，依然保存自己的记忆和经验，唯一消失的只是“性格”。她不了解原本的海野真知是个怎样的孩子，只从海野家先生太太口中得知了“真知小时候很乖，不爱说话，一碰就哭，没什么朋友”这些只言片语的信息。
换句话说，那就是今后她将成为的样子。
她仍然能够意识到自己是个已死的穿越者，但她将变得软弱乖僻，和穿越前的自己再无相似之处；她仍然记得家族的孩子们，记得由宇和其他所有重要的友人，但她将无法再爱他们。
小说主人公发现自己认为深爱的女友“长得真丑”时，那种悲痛绝望到近乎疯狂的心情，她此刻多多少少能领略到了。
“还有个不容乐观的消息，小姐。这也是我把你召回日本的原因之一。”
布莱德一口饮尽了杯里剩余的红茶，仿佛打算用茶水把自己灌醉似的。
“和你签订契约的灵体‘处刑人’是非常强大的战斗用灵体，这点你应该清楚。问题在于，原来那位海野小姐的精神力根本不足以控制这个灵体。如果你变成了那位懦弱又自我中心的大小姐，灵体有很大可能性发生暴走。”
“那么干掉它不就行了？虽然我的灵体很强，但也没强到毁灭世界的程度。”
真知连眼睛都没眨就干脆利落地脱口而出道。一涉及这种“原来那位海野小姐”插不上嘴的专业话题，她混沌的思路骤然开阔明晰起来。
“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我也希望能够轻松收场，但Joker那家伙做了另一个手脚——他在帮你签订契约的时候，用某些下作的小手段让你和灵体的生命联动了。换言之，只要我们杀死灵体，小姐……你也会死。”
——你的人格一旦消失，灵体就会陷入无差别攻击的大暴走。为了保护普通住民的安全，必须杀死灵体。
——杀死灵体的话，你也会死。
即将在海野真知身上上演的，就是这么简单的逻辑演绎。
“如今那位海野小姐的人格已经表面化了，按照这个世界的【规则】，除非她本人的意志放弃继续侵蚀你，否则不可能再有什么方法加以逆转。……正如你所知道的，在和Joker的博弈游戏中我曾经赢过两次，从他手里夺回了艾利欧特和爱丽丝。但是……看来这次是Joker赢了。”
这是布莱德·迪普尔最后一句决定性的死刑宣判。
“小姐，我并不想责怪你擅自签订契约一事。你不了解这个世界，急于获得力量，这不是你的过错。你所遭受的一切，全部都是没有好好保护家族成员的……我的错。”
“…………”
真知呆若木鸡地在沙发上僵坐了半晌，然后紧咬下唇面色惨白地站起身来，如游魂般迈着发虚的步子朝门口走去。
她将手按到门把上时，忽然如同从噩梦中惊醒一般扭过脸，以冷静得可怕的神情注视着布莱德问道：
“……BOSS，你让我提前结束实习期回到日本，是希望以家族成员间的羁绊挽留住我的人格，还是早知大势已去，想亲自送我上路？”
布莱德垂下目光思索了一下，然后一反常态，用毫无波澜的平板语调说道：
“两者皆是，小姐。”
真知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这位历尽人事的黑手党首领正在竭力掩饰声音里的悲愤与不甘。
倘若《Joker之国的爱丽丝》游戏中爱丽丝最终选择自投监狱，布莱德大概也会露出这样的神情。
那是输掉重要之物时的失落表情。
“我很感谢您，BOSS。这比一个人在意大利孤零零地消失好多了。您不用把过错往身上揽，一人做事一人当的道理，我还是懂的。”
少女用脊背紧紧贴住门板来支撑发软的身体。原来的真知显然不怎么爱笑，她耗尽九牛二虎之力才向布莱德挤出一个疲软无力的笑容。
然后，她缓缓转动门把，头也不回地推开门走了出去。
…………
“真知！！！”
“尤斯蒂娜！！”
“别走啊，真知！！”
书房门刚一打开，不等真知反应过来，三个毛茸茸的脑袋就争先恐后拱进了她怀里。
“迪、达姆……铃兰？”
真知强行压制住脑海里翻涌的厌恶感，与往常一样亲切地抬手搂住三个吵嚷的孩子。
【最讨厌小鬼了。烦人，自以为是，什么都不懂。】
（闭嘴……给我闭嘴！！！）
“真知，真知……呜啊啊……！！”
向来嬉笑不休的迪和达姆双双仰起脸盯着真知大不如以往的憔悴面容，突然毫无预兆地放声哭了起来。
“这、这是哪一出啊，你们？别哭啦，就算哭我也不会给点心的，万圣节还没到呢。”
心知他们趴在门外听清了全部对话，真知还是强打精神笑得眉眼弯弯。身体的控制权已有一小半被另一个人的意识夺去了，现在她每次试图按自己的“性格”行动都伴随着神经一根根断裂般的锥心疼痛。
“太过分了，尤斯蒂娜要消失什么的……呜呜……”
被双子的哭声一带，连铃兰也鼻子一酸哭开了。
“啊啊，真是的，别哭了啦。”
真知有些手忙脚乱地安抚着怀中抽泣不止的孩子们。
当她看到双胞胎眼泪的那一刻，先前涣散的自我意识重又凝聚在了一起，汇作一股无法遏制的悲伤洪流——不用多久，她就要变成那个对小孩深恶痛绝的冷漠姑娘了。
（哎呀呀，这下还真是悲伤逆流成河了啊……）
真知被自己这句中国人才能理解的自我解嘲逗笑了，她更加用力地抱紧哭作一团的孩子们，有节奏地轻轻拍打他们单薄的脊背。
（……这样可不行啊。让孩子们哭着送我走什么的，简直逊毙了。）
（没错，这样下去不行。）
直到这一刻，她才找回了完完整整的自己。
那个被嘲笑为恋童癖也不改对小孩溺爱的好妈妈，那个不肯向任何人撒娇的犟姑娘，那个天塌下来也不在人前说一句软话的蠢女人，那个被碾成灰尘都能照样死灰复燃的硬骨头。那个占据他人身体不肯还的无耻穿越者。那个无可替代的海野真知。
“——别哭了。我们要笑，别输给那个讨厌小孩的家伙。我们笑，好不好？”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Ep07 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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