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锁芙蓉城》易茗君

30、归宁（2）

　　从颜家出来，两人各怀着心思，弃了车默默往前走着散步。左少棠找的这个地方确实很好，远离市集，一道宽敞明亮的长巷子里，就住了几家人，四周很静，能听得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几片枯叶仿佛还带着桂花的馨香悄悄盘旋在他们的头顶，然后温柔飘落。巷子里清楚的只有两人轻微的脚步声，左少棠的皮靴要重些，颜洁如的绣花软底皮鞋要轻一些，两相和谐的步调，错落有致，来时同途，去时同归。
　　颜洁如已经不记得多久心境没有如此平和过，身边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看不清哪一面才是真实的他。但不论他娶自己的目的出于何为，但至少他会令爹娘安心，那便已足够了。
　　“谢谢！”颜洁如顿住了脚步仰头看着左少棠。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打量他的五官轮廓，不得不承认，竟是十分好看！
　　这次，左少棠没有从她的眼里看到嘲讽、冰冷或者愤怒，而是如同第一次见到时般平静清沏，更微微透着点好奇与感激，就像清泉一样滋润柔软了他的心底，自己心念里的恶意显得有些卑鄙，于是尴尬地摸摸鼻子：“不管我和你之间有什么事，他们现在毕竟算是我的岳父岳母，这些本就是我应该做的事。”
　　他的话令颜洁如的嘴角不觉微微露出些笑容，嘴角浅浅的两个梨窝就如刚才的女儿红般香甜，令左少棠霎时间竟有些看痴了，忍不住要伸手去触碰，但她却已然转身往前面走去。走得几步，她忽然又转过头来：“其实，我娘说得对——你是个好人。”
　　归宁回来，两人之间似乎有些什么东西起了变化，左少棠不再整日忙碌在外，两人见面时也可以心平气和地说上几句话，偶尔还在书房里谈论诗词歌赋、国情世事，在别人眼中俨然一对相敬如宾的恩爱夫妻了。
　　“陈妈，你的手艺真好！”几根手指不停回转，一小团白白胖胖的东西就在颜洁如手下形成了折子，她看了一眼旁边陈妈手上的，却比她做得均匀好看得多，于是不由羡赞道。
　　陈妈笑笑：“其实大少奶奶你这样已经很不错了。”这个少奶奶慧质兰心，见她在厨房里忙，竟然主动跑来帮忙，没有一点架子，她是当真喜欢。
　　“陈妈，听说你是苍溪人？”
　　“是啊，大少奶奶去过苍溪？”陈妈笑呵呵地问。
　　“我有个朋友老家也是苍溪的，他随了他娘嫁到这边来。我娘肺上有疾，听闻冰糖炖雪梨对她的病有好处，他们每次回乡都要带些回来”她边说边低头转动着手上已成形的饺子，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再想起秦耀华，再也没有心痛的感觉，剩下的也只有叹息了。
　　陈妈乐呵呵地道：“是啊，苍溪是个好地方！我家后头还有一片山全种的梨树，下回陈妈给你带！”
　　“谢谢陈妈！”
　　“说起来以前四太太生大小姐的时候，还多亏这雪梨呢！”说起大小姐的事，她的眼睛都笑眯了起来。
　　颜洁如很是好奇：“这怎么说？”
　　陈妈把包好的饺子放入笼屉里蒸，拉过一条板凳来，用袖口擦了擦，请颜洁如坐下：“当年四太太怀小姐时害喜害得厉害，吃什么吐什么。有一次我从家乡带了些雪梨过来，谁知这四太太一吃倒还喜欢上了，老爷便每月令人去乡下买几大麻袋回来。后来生了小姐，我们都戏说别怪小姐的皮肤那么白嫩，都靠这雪梨养活的呢！”
　　“这么看来，老爷当时倒还是心疼左荞的了。但是我听闻他们现在关系好像很不好？”他们父女之间与其说“不亲密”，倒不如说一个似虎一个似猫更恰当，平时一闻着左森的动静左荞便先跑得没了踪影。
　　陈妈叹口气：“其实现在也不是不疼的，不过儿子到底比女儿矜贵些。”
　　颜洁如向来厌恶这重男轻女的陋习，因此有些不以为然：“其实子女都是一个娘生的，男人能做到的事女人也不见得差，现在都新世代的，早听闻老爷一向推崇洋学，可没想到竟也如此食古不化！”
　　陈妈理解不了她的想法，只摇头笑：“大少爷和大小姐虽然不是一个娘肚子里落出来的，但跟一个娘生的没什么不同。两个都机灵古怪，自小就合得来！倒也是，大少爷自出生就是四太太带的，跟亲娘一个样！”
　　“那大夫人呢？”
　　陈妈叹了口气：“早死啦。当年我刚进左家的时候还见过她，长真是好看！大少爷就随了他娘，也是个温婉娴淑的人呢！听说大少少嫁给老爷的时候，老爷穷得连米都买不起，她还当了自己所有的嫁妆养活一家人。后来老爷发了迹，可惜大太太就年轻时受了累，加上生大少爷时月子里没照顾好，落下一身的病。眼见自己没几天活头了，怕留下老爷、大少爷没人照顾，就非要老爷纳妾。后来二太太进门没几天她就死了，真是可怜呢！”
　　颜洁如对于那个也算是她未能谋面的婆婆有着几分好感，那也一定是个坚强、温柔的女人吧！
　　说话时，身后的笼屉冒起腾腾热气，饺子也蒸好了。陈妈赶忙取了湿毛巾垫着，将笼屉从火上取了下来，打开一看，里面的饺子个个饱满、晶莹剔透，嫩红的鲜肉包裹在白玉般的皮下，朦胧地发出诱人的色泽。陈妈和颜洁如将它们取出来，置于盘上。
　　陈妈笑着催促颜洁如：“大少奶奶，我看大少爷也该回来了。他在外忙了一天定会饿了，你快将这个给他端去，大少爷吃过之后，保准你们小两口的感情更好！”
　　颜洁如脸微微一红：“我与他并没什么。”
　　陈妈将盘子塞到颜洁如手中：“都是已经成亲的人了，还有什么害臊的呢！快去吧，我还要把剩下的这些给大小姐送去。”
　　颜洁如叹了口气，不知如何去向人解释她与左少棠之间的关系，便依了陈妈的话，端着盘子往外走。
　　未料刚到门口便撞到一人，手中的盘子不稳，两个饺子活泼地滑入来人的怀中，那人身上的白衣服立即污了一块。
　　“眼睛瞎了么？看到有人进来还没头没脑地往外闯，是故意要让我出丑的吧？”张雪婷两指尖捏着污糟的那块衣料厌恶地不停抖着，抬头见是颜洁如便更是恼怒，猛的一把便将颜洁如手中的盘子掀翻，饺子“扑通扑通”地尽数落了地，盈白的身子顿时裹了层灰，鲜活可爱立时变得委顿。
　　陈妈赶紧拿了抹布过来：“对不起，表小姐！我来帮你抹抹！”
　　张雪婷一把打掉陈妈手中的抹布，尖声嚷道：“啊！拿走拿走！这又臭又脏的东西是什么？”
　　陈妈尴尬地退到一边，手足无措地看着颜洁如，颜洁如歉意地抽出自己的手帕弯腰帮她拭起污渍：“对不起，我实不是有心的。”
　　张雪婷看到颜洁发的脸怒火更甚，一把夺过她手中的帕子撕扯一番再扔到地上踩上两脚：“别在这里装假好心！知不知道这件衣服是我最喜欢的？我看你就是故意的，只要是我喜欢的东西都要从我手中抢走！我恨你！”
　　被她那浓浓的敌意震得有些错愕，颜洁如一时之间也不知自己哪里得罪了她，颇有些无奈：“真的对不起！不若你去将衣服换了，我帮你把它洗干净吧！”
　　张雪婷尖酸地指着她的鼻尖：“当我是什么人，我的衣服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能碰得的么？”说着又用高跟鞋泄愤似的在地上的手帕上狠狠踩了几脚，像是巴不得连人带手帕将她撕成几块方能解恨！
　　她们的争吵之声将在屋外做活的下人们都引了过来，个个都抱着副看好戏的心态看这场争风吃醋的大战，更有恶意的想瞧瞧这位新入门的大少奶奶如何在表小姐手下出丑。
　　“那你想我怎么做？”颜洁如再退一步。
　　张雪婷见看热闹的人多了，心念一转，倨傲地睨着她，故意大声道：“这身衣服可是在全城最贵的‘锦绣坊’买的，我看二舅娘给你的月钱也不多，量你也赔不起。现在你立刻把地上的饺子捡起来，再当着下人的面给我赔礼道歉，我就算了。”
　　颜洁如知她故意为难，但做错事道歉原不是什么难堪之事，便忍下一口气：“我撞了你原是我不对，这里向你赔不是了！饺子掉在地上也应该捡，你不用特意要求。”
　　“大少奶奶，我来，我来！”陈妈赶紧蹲下去帮着拾。
　　“谁许你自作主张了？”张雪婷一把拍在陈妈手上，吓得她刚拿在手上的饺子立马又滑到地上去。
　　门外看热闹的人已经开始窃窃私语，有的还捂嘴偷笑，颇有些兴灾乐祸的味道。
　　“陈妈只是想帮我，而且她年龄这么大了在这个家做了那么多年，怎么也应算是长辈，你不该对她动手。”颜洁如慢慢站起身，一张俏脸冷了下来。
　　没想到这个平时文文静静不爱说话的少奶奶突然发了威，那些看好戏的下人顿时都静了下来。张雪婷一时颜面难堪，上前一步恶语嘲讽：“我打一个下人也需得你同意，你还真当自己是这个家的大少奶奶了？我就打她你能拿我怎么样？”语毕又扬起手，陈妈闭上眼赶紧往后缩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