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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第三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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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后,刚刚恢复工作没多久,她忙得不亦乐乎,当手机响时,来电显示也没看就直接接起——是陆渲弋。这回,他是以医生的身份打来的。
她坐在小小的格子间里整理着办公桌,将手机夹在肩膀和耳朵中间,听着他犹犹豫豫,最后像是豁出去似的道:“言悦姐早产了。”她的动作一停,将手里的一摞文件放下,抬手拿住电话问:“早产?”那头又是沉默,许久才传来声音:“我要回去,你若不想过去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和言悦姐问好⋯⋯”
两个字——回去。
办公室里的一切喧闹都消失,她垂下脑袋,望着自己的皮鞋,然后脑海中一个念头闪过,她已经回答了出来:“没事,我回去,毕竟也是姐姐生孩子,不回去也说不过去,而且现在那新闻也淡下去了不是。”
“你不用逞强。”他说服她道,心里也实在不希望她回去。
回到那个城市,事情太复杂,变数太多,他心有余悸。但当你指出一个人逞强时,通常很少有人会停下说“好的,我放弃”,他们会更坚定地逞强到底,这是人之常情,她也不例外。于是,她打起精神,深呼气道:“我没逞强,都过了挺长时间了,我和他八年里共同点这么多,总不能一辈子不见的,所以⋯⋯没关系的。”
一句话,语速很快,说出口后她自己都相信了,毕竟事情没发生时,大家都觉得可以扛得住。而当她乘飞机回到,走进那家熟悉的医院,熟悉的病房时,她也的确没有歇斯底里,一切比预想中更冷,更死寂如冰窟。
陆渲弋被院长父亲叫去谈话,她静静地转身合上门,动作极轻慢,然后她转向病床。此时正是午后,言悦穿着一身白色暗灰条纹的病服,楚楚动人的模样,正与言觉喝茶谈天。
她的脚步声轻悄,但是衣服摩擦带出了簌簌声响。
言觉回头,他们对视,犹如山水相隔。
她的视线莫名摇晃了一下,然后阳光下的他的模样就清明起来。
HI,好久不见。
她在心里和他说。
言悦打量着二人之间的气场,抿了抿唇笑开,将茶壶递到弟弟的手中,笑道:“再去泡一壶吧,这一壶都凉了。”他应声移开了视线,接过茶壶离开。
没有对话,却又像是说尽了所有,再也无话可说。她抚了抚胸口,朝言悦微笑道:“谢谢。”
言悦回以一笑,拍了拍一旁的安乐椅道:“坐吧,难得你愿意来。”她脱下厚重的羽绒外套,穿着舒适的羊绒衣说:“明天就走,只是来看看姐。”言悦有些扫兴,留她道:“再多待两天嘛,反正言二把新闻的事都解决了,小海也得认识他小姨呢。”
她无视了言悦留她的请求,只兴奋道:“是个男孩?姐夫一定很高兴。”
闻言,言悦的神色隐隐黯淡了下去,但还是强笑着回答她的问题:“秦朗他还不知道呢,这个月他一直跑东京,电话也联系不上,但他的助理说会告诉他,所以⋯⋯我在等他的电话。”这是第一次言悦表现出了寂寞,让她心猛地抽痛了一下。
言悦调整着情绪,慌忙转移话题道:“渲弋怎么没和你一起来?”她说:“院长好像找他有事,我就先过来了。”言悦点点头,小心翼翼地问:“你和他⋯⋯”唯一上翘,她知道又被误会,浅浅一笑摇了头:“没有,他是他,我是我。”
言悦安静地望着她,听她说那句语气明显不对的“他是他,我是我”,心里的天枰两边晃着,定也定不下来,最后还是触及敏感话题道:“你现在觉得爸和言二⋯⋯很坏吧。”她抬眸,对上言悦大而暖的眼睛,想来是遗传生母的,所以才没有言朔和言觉的犀利。
她思考着答案,最后说道:“我没想过,我不想想。因为要是我仔细回忆从前,我会恨他们恨入骨子里,但我不想恨,我只想像现在这样,形同陌路。”这是她给自己的一条出路,她不想恨他们,让他们恒久地存留在她心底感情最浓厚的地方,她想让一切随时光慢慢淡去,最后有一天,她在新闻上看到言觉,看到言朔,她不再介意。
言悦即便想帮弟弟,现在也觉得愧疚。她这一举动比恨更伤,若她恨,言觉还可以很潇洒,偏偏她不恨,那么言觉就只能恨自己。
陆渲弋推门而入,一脸沮丧。她问:“怎么了?翘班这么久,陆院长终于骂你了?”他摇头:“不是,唉,一会儿回家路上我再和你说⋯⋯嗨,悦姐!”他打招呼,坐在了床边,四处张望:“孩子呢?”
言悦嫌他毛躁,“孩子睡着呢,你们要不明天早上再来吧。”
她点点头,“那就不打扰了,姐姐好好休息,明天早上再见。”微笑上扬,她整个人沐浴在日光中,在陆渲弋的陪伴下走出病房。言悦坐在床上,久久地盯着木门上的那道阳光,心口漫上一阵暖意。
一出病房,陆渲弋就奉上了坏消息:“我爸说要我成功完成周日的一个手术,才允许我到别的城市工作生活,所以我们可能得多待一个礼拜了。”她顿时怕了,心跳乱了拍,但却故作镇定地拍了拍他的手臂道:“治病救人要紧,我就当放了一个礼拜假,待在你家看之前没机会看的电影。”
他见她没生气,舒了口气:“那我有个手术会议,我先送你回家?”
她正要说好,又觉得一个人待在他的家里怪奇怪的,所以四周打量了一圈道:“没事,我等你吧,我在护士站和护士聊聊天什么的。”说着,她已经朝护士站的方向迈了步子。
他心里不过去,拉住她的手腕:“你确定?”她竖了竖大拇指,给了他个大大的放心笑容,走进了护士站。
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护士们都挺忙地翻着文件,望着电脑屏幕。但护士长还是很热情地招呼了她,带她休息室里坐下⋯⋯若是正常情况下,她会感激不尽的,但当她看到言觉坐在休息室里,她便一句“谢谢”都说不出来了⋯⋯
光线微暗的休息室里,他坐,她站,谁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微微垂首,望着手里的茶壶,一下一下晃着,晃得她都要觉得他想摔碎它。然后很快,熟悉的声音,听似淡漠的一句话几乎贯穿耳膜:“你答应过我的。”他说。
她站着还是没动:“什么?”
他说:“你答应我不喜欢上陆渲弋的,你忘了?”
她将一字一句都听了清楚,几乎要笑出声来,脸色冷到了冰点,“你要我提醒你吗?你结婚了。所以现在我喜欢谁,和谁在一起,又和你有什么关系。而且,你不信我在新闻事件上是清白的,居然信我的一句答应?”她说到最后,不知是因为气的还是恨的,声音都抖了,双手在大衣袖中握得紧之又紧,指甲都掐破了手心。
她告诉自己:苏子菡,转身,离开,你需要再面对他,听他说的一切。
但双脚如石头般定在了原地。
他闭了闭眼,唤她的名字,试图镇定她:“子菡,你⋯⋯”
话未说完,她用尽全身力气奔出了门。
她笑自己,笑自己的自信,笑自己的天真。她就不该回来的,不该逞强的,就算是全世界人都来激她,说她做不到站在他面前,她也不该回来的,因为她的确无法面对,每次看到那张脸,回忆就如同海啸,如同火山爆发,袭击着她的理智,那些开心的,痛苦的画面,就像一只手,将她不停地往一个沼泽里拉⋯⋯
那一瞬间,她真的连死的心都有。
洗手间里,她拧开水龙头,凶狠地拿水扑面,冬天的凉水将她的脸冰得生疼。
疼了好,她想,疼得她找回了理智。
手机在大理石的洗手台上响起,铃声一遍又一遍,她斜睨了一眼来电显示,是陆渲弋。她这才发现自己已经站了不知道多久。
“喂。”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还是抖的,也许是冷的,也有可能是那短暂谈话的余温。
陆渲弋对她这个声音,这种感情并不陌生,一听就明白了过来,也不多说别的,只问:“你在哪?”她居然是要打量四周才能回答这个问题:“我在洗手间。”刚说完,电话被凶猛地挂断。
她缓缓地垂下电话,心里还叫嚣着自己没出息。
奔跑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她轻轻一抬头,就见陆渲弋站在了自己的面前,喘着粗气,她眨了眨眼明白了状况,赶紧把他往外推,低声道:“你疯了?这可是女洗手间。”陆渲弋还是顺不过气,在这状况下开起了玩笑:“那我想你以后和朋友聊天,可以说有男人为你闯过女厕所了。”说完,他还嘿嘿地笑了笑。
气氛并没有被带起来,她靠着洗手间的墙壁,抿紧了唇望着他,“我没救了对吧。”
他摇头,不去想来之前劝她的那些话,不去想她之前的坚持和自信。他面对了现实,开着玩笑安慰道:“早知道我会喜欢上你,我就该学心理学,主攻男女关系。”她无奈地笑了,摇着头叹息:“谢谢,真的,没有你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点头:“恩,我没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是真没有心情开玩笑,但不能否认她仍笑着,打了他一下道:“好了,别闹了,走吧。”
她走在前面,然后慢慢地,他追上了她。
他们并排走过医院的长廊,踏着落日的余辉,他搂着她。
窗外飘着这个冬天的最后一场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