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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二十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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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深浓,有毛毛雨飘落。医院走廊只亮着稀疏几盏白炽灯,瓷砖地板清晰地倒影人影。江舒裴在这深夜,双手捧着大衣,踩着中跟鞋前来,鞋跟触地,发出清脆声响。陆渲弋应声从护士站探出头来,然后双眉上翘,明显对来人感到震惊。
自从酒吧,他已经三天没见过江舒裴。
他招呼江舒裴进护士站,暖气烧得很旺,值班的护士慈眉善目,见到江舒裴很是惊艳,又拉椅子又给泡茶的,显然,这个时代,人们对好看的人痴迷已经无了性别之分。江舒裴感谢地接过茶杯,将驼色大衣搭在椅背上,却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他坐在江舒裴对面,转着一支笔,最后决定先打破这沉默:“子菡不知道你来见我吧。”
江舒裴笑得很勉强,很疲累的样子,摇了摇头:“要是想让她知道,我也不会亲自来这里。”
值班护士此时已悄然离开,他轻轻放下那支笔,双手交握:“子菡不上网,不代表我不上网,那边发生什么事我都知道。所以说吧,你那天拜托我的语气那么奇怪,为什么?”江舒裴对上那个男子的眼睛,那是一对与言觉不尽相同的眼睛,言觉的瞳总是透彻,带着精明,像是要刺穿你。而陆渲弋,当他看着子菡的时候,江舒裴觉得世上的一切都柔和了。
“言伯父想找子菡,你知道他的能力,他要是找到了子菡和她妈妈,这一切的混乱还会继续。现在是言觉想办法拖延了,但是子菡短期内不回去,言伯父还是会找来,因为他不会将这一切怪自己的儿子,他将这一切都怪罪于子菡,怪她为什么⋯⋯”江舒裴冷笑了,若不是在医院,陆渲弋相信这个女子会摔掉身边任何触手可及的东西,“为什么喜欢上自己的哥哥。”
陆渲弋淡定着,挑了挑眉,摊手:“以言叔叔的性格,这种情况⋯⋯不难想象。”
江舒裴沉了沉神色,带了恳请的表情,苦笑:“袁野本来想让我来看她,顺便带她回去⋯⋯帮忙解决言家的烂摊子⋯⋯但是嗯,你们看起来真的真的很开心,所以⋯⋯我会回去帮忙拖时间,帮忙解决问题,但,如果,我是说如果⋯⋯言家找来了,请你,一定要在她身边,起码你有那个能力给她遮风挡雨⋯⋯”
真挚的请求,在医院寂静的气氛下,带上了凄凉。
回想从前,没人知道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似乎在沙滩上走着走着,走到了悬崖边,一回头,却是茂密森林,谁都找不到来的路。在江舒裴的记忆里,就如同前一秒,还是活泼欢笑的开心时光,下一秒,已经是惨白的分离⋯⋯越想越心疼。
他表情未变,仍是淡然的模样:“如果你来说这个,那你是白跑一趟了。就算是海啸来袭,我也一定护她周全。老天爷对她已经足够残忍了。”
江舒裴笑,拍了拍他的肩:“谢谢,我期待你们的好消息。”
雨声细细簌簌,离医院十万八千里的公寓楼里。小卧室的灯微微亮着,她半躺在床上看书,房间的音响一遍一遍循环着那首“take it from me”,那副歌歌词让她中了毒,让她看不进书里的半个字,只出神地一遍一遍回放着陆渲弋唱歌的情形。
她觉得自己走火入魔了。
那就像是一场梦,她回想起来,没有半点真实感,很多细节都记不清晰,她甩了甩头,从卧室走出,给自己倒了一大杯冷水灌下。
她一开始就应该将他拒绝得明白的,不该让他等的。现在他等了,现在他做这些浪漫的事,让她越来越愧疚。他这些关心之举直接断了她的后路,让她以后再没办法让他失望。
她从床头柜的抽屉里取出那个水晶盒子,里面是各式各样的卡片,他曾随着粉红玫瑰一起寄来。
她一张一张翻着,从一开始“今天笑了没有”,到后来的“除非黄土白骨,我守你百岁无忧”,还有最后的那一张爱心卡“Take it from me”。她不知道他从哪里找来这些句子,也许是从前的经验,但捧着那个盒子,她犹如拥有了全世界女子的梦,全世界女子所希望的浪漫⋯⋯
渲弋,若我遇你在先。
渲弋,若忘记一个人只是一转身的事情。
渲弋,佛教中有一个故事,说不能连续三日在同一棵树下打坐,否则就会起了贪恋。而我,爱了一个不该爱的人八年,贪恋早已蔓延到世纪尽头,我只怕此生再戒不掉这个瘾⋯⋯
渲弋,你的心,我怕我要不起。
她因为那一首歌而清醒,整夜失眠,一直半躺而坐到了天亮,她才关掉音响勉强站起。
她仍正常去上班,正常在二四六的日子跟他去吃饭,但他能感觉到,那距离在一日一日拉开,他知道自己还是无意间逼到她了,所以他如今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说笑,不着痕迹地照顾她。
时间飞逝,很快到了春节。
他与她一起逛超市置办年货,她往推车里扔着零食,问他:“你不回家过年?”他推着车子,顺手也拿着自己喜欢吃的道:“今年我妹回家,所以爸说我不回去也行。”她还是第一次听说他有妹妹,吃惊之下站住了脚,一手拿着旺旺大礼包,问:“你有妹妹?”他似乎不怎么想提,但还是勉强说了:“对,而且⋯⋯她是个天才,比我小三岁,但我们在同一年大学毕业,然后她去了剑桥读博士⋯⋯”
她听了这回答,将旺旺大礼包扔进推车,笑道:“怪不得你不想提,比自己妹妹笨的确不是一件好事啊。”他摇着头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她吐舌一笑继续逛着货架:“可是你真的不回去?”他摇头:“不回,我和她从小就有点⋯⋯仇。”“所以你要自己过年?”她佯装同情地问,他如她所料地耷拉了脸:“你不打算请我跟你一起过年?你可是我在这唯一认识的人。”
她继续演戏:“不打算啊,哎,或许你可以和你的住院病人一起过年。”他呵呵地假笑,说着反话:“很有趣很有趣,我平生的梦想就是和只能喝粥的住院病人一起过年!”
似乎激得有些过头,她揉了揉他的头发说:“好啦,我开玩笑的,你要是同意帮忙包饺子,我就让你和我们一起过年。”他打了个响指:“成交!小学的时候我可赢过包饺子大赛!”她闻言笑得明媚。
一切都比想象中的平静,她还是逼自己不去关注任何与言觉有关的事,而言家也没有来找任何的麻烦。陆渲弋也从来不提半句,就如同她曾经的八年生活凭空消失了一般。
但八年来第一次,没有热闹的大家族,没有满墙壁的大红装饰,没有水晶吊灯,没有烟花,没有一长桌的山珍海味,没有言觉⋯⋯她还是有了深深的感觉——不习惯,不习惯到别扭,不习惯到不知所措,只是木然地包着饺子,看着电视机里的歌舞,和母亲陆渲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
从结果看来,不耐烦医生说他擅长包饺子还真不是开玩笑的,他甚至包得比苏妈妈都好,还很自豪地教她们自己的手法,进行幼稚的饺子拟人游戏⋯⋯她慢慢被和乐融融的气氛感染,笑容也扬了起来。
小小的厨房里挤着三个人,苏妈妈煮饺子,她炒菜,陆渲弋切菜⋯⋯没有那些浮华,只剩实打实的温暖真切,她觉得够了,真的够了,依靠着这温暖,她就可以过一生。
窗外遥远的地方烟花绽放,他们坐在阳台上,盖着毯子吃饺子,母亲坐在室内看春晚。
她吃着饺子夸他:“你真的很在行呢,小时候经常包?”他摊了摊手:“妹妹挑衅说我干不来,当时好胜,就练了个精通。”她微笑,目光晶莹剔透,咽下一口饺子,“谢谢⋯⋯”话音刚落,还没等陆渲弋开口,她的手机就在阳台的飘台上震动起来⋯⋯
是个没储存的号码,但她认得,将她磨成粉末她也认得⋯⋯是言觉。
她心跳停了一拍,然后点开了短信⋯⋯
“新年快乐。”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就这么浮在她的手机屏幕上,她深呼吸,果决地将手机扣在了飘台上,自言自语:“看来真的该换手机号了。”说完,她又扒拉了两下碗里冰凉的饺子,动作一滞,突然抬手执起了那手机,用力扔出了阳台⋯⋯手机落在楼前的草坪上,她呼吸凌乱地站在原地,望着草坪,喃喃说出口:“⋯⋯新年快乐。”
陆渲弋没有说话,只给了她一个安静的拥抱。
烟火仍在绽放,享受它们绚烂的瞬间,他在她耳边轻声道:“子菡,你会忘记他的。”她动作很小地点了点头。
隔着门,客厅里传来了主持人的倒数声,随着秒针到达“12”的那一声“滴”,空中绽放了无数的亮丽烟花,她忆起去年的此时,她还和言悦在言家的花园里打打闹闹,言朔还搂着母亲,大家一起点燃炮竹贺岁⋯⋯她闭上眼拂去脑海里的画面,静静回抱了陆渲弋,声音细而温:“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