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路爱情》灯半昏时

16、第十六章

　　因为答应要等，她原先周五搬走的计划也落了空。周五下了班，他带她回家，二人都是多年来第一次相处得如此毫无遮掩，她在他听着股市新闻的时候，调皮地换了频道，他一笑置之。

　　黄昏时刻，雪没再下。红霞如喷火的巨龙在天空盘旋，他们心情舒畅，踩着霞光走进家门，却在玄关看见了一双宝蓝色的十厘高跟鞋，描着银色的虎纹，华贵至极。苏妈妈不穿这样的鞋，言悦因孕不被允许穿，所以此时能在家中出现的只有一个人——玉琳琅。

　　她看了他一眼，他的表情淡定自若，似乎胸有成竹。

　　玉琳琅仍是大家闺秀时尚A咖的范，黑色的露肩连衣裙端丽冠绝，与言家欧式古典的客厅居然十分融洽。她走在他前面，先和言朔和母亲打了招呼，然后在言朔对面的长沙发的一端坐下，然后⋯⋯他面色如常地离了玉琳琅，坐在了她的身边。

　　一时大家都失了语，这一个座位，暗示了太多太多，她不敢抬头去看言朔的表情，只得低着头，从洛洛手里接过描了金边的茶杯。苏妈妈不了解内情，也从不曾怀疑她对他的用心，便率先打破沉默，问道：“言觉怎么了？和琳琅吵架了吗？怎么不坐一起呢？”

　　他心中自是准备了这个问题的答案的，但玉琳琅却抢了先，端庄笑道：“在订婚宴的细节上意见有些不合，也不是第一次了，爸妈不用担心的。”

　　她玩着手指的动作停滞——玉琳琅改了口，叫起了爸妈，这意味着什么，不用任何人来说。其实最可笑的是，她亦是这么叫的，从十七岁接受了言朔起，她叫了六年，却是全然不同的意义。

　　他在玉琳琅话音落下后悠然开口：“爸，订婚宴恐怕要推迟了。”若他坐在她身边是一枚炸弹，那这一句话便是导弹⋯⋯她抿着的唇微微张开，吃惊不已地朝他看去，不经意地碰上了玉琳琅的目光。

　　玉琳琅眼睛大，睫毛浓密，她透过那目光只看到波光微澜，所有的堂皇都被那深藏不露的女子压制在视网膜之后。言朔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发火的，张口之言仍是冷静：“你最好对此有很好的理由，不然玉家那边想必会很不高兴。”

　　他一笑，只说了一个词：“ROX。”言朔皱眉，等待下文。他转着手机，胜券在握：“ROX有意和我们合作一起土地开发案。”

　　点到为止，的确无需多言。ROX建筑工作室，近几年在纽约，伦敦，东京新加坡等地都设计了不少惊人建筑，做杂志的她当然也听过不少传闻，如果威森能成为ROX进军中国的首位合作伙伴⋯⋯那赚头，她都不敢想。

　　接下去，言朔便开始和他详细讲起了ROX的合作案，她听了一会儿，并不大懂，也没有兴趣，便独自到花园散步。天已经黑了，弯弯的月亮倒影在鱼池，当锦鲤游过，便晃得水波微颤，月亮的光华被打乱。

　　世界失去了声音，她站在凉亭里看着鱼池，只听高跟鞋触地的声音远远传来。玉琳琅在石子路上走得步伐稳健，一头新做的栗色卷发被月光带起了金光，她视线稳而冷静，看着玉琳琅一步一步走到她身边。

　　“这么冷，还出来？”一句假情假意的关心，从玉琳琅嘴里说出来，竟有了几分真。她移开目光重新望向水面，没有回答。

　　玉琳琅亦不勉强，仍是微笑着，笑容薄得不真实，如纸折的花，“子菡，你赢不了的。”这一句，估摸是真心的，她笑了，静道：“我知道。”

　　秋风吹过，她们并排站在凉亭里，一个惊艳，一个婉约。她望着在月光下能看到菱角的花园，突然想起了张爱玲写的一段话——“也许每一个男子全都有过这样的两个女人，至少两个。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的变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上沾的一粒饭黏子，红的却是心口上一颗朱砂痣。”

　　她是白玫瑰，玉琳琅是红玫瑰。

　　她不愿意当饭黏子，但她知道，玉琳琅愿意当蚊子血。

　　“言二能拖一时，他拖不了一辈子，他若悔婚，我们家人不会放过他。”温柔的威胁，她有时候想，玉琳琅也许是天生的演员，能将每一句话说得让人恨不起。她偏过头去看那女子，棱角柔和的侧脸，泛着光的瞳眸，她想起了曾经赶小吃街夜市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侧脸，微笑着给她买这买那。她闭了闭眼转回脑袋沉沉道：“我只想抛开世俗信他这一次。成功与否，我只求不留遗憾，所以是琳琅姐，他若是你的，跑也跑不掉。”

　　静谧的夜，她的声音清清朗朗，只差开出花来。

　　餐桌仍是一贯的山珍海味，样样俱全，想必是言朔答应了推迟订婚宴，他看起来很是开心，甚至难得地和苏妈妈家长里短地聊，还夸了她不少句。

　　她刚与玉琳琅有过那样一番谈话，又怕言朔什么时候将三年前的旧事重提，虽说玉琳琅仍是愉悦的模样，但奈何她没有那样的演技和忍耐力，便沉默嚼饭，一言不发。

　　裤兜里的手机一震，她取出，把手藏在桌下低头看着——是不耐烦医生，给她转发了一条笑话，她一下没忍住笑了出来⋯⋯餐桌霎时安静，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缓缓反应过来，慌张收了笑，清了清嗓子继续扒饭。

　　言朔仍是没动，语气听不出感情：“什么那么好玩，别光自己笑，跟大家分享一下。”

　　她有些尴尬，便扯道：“就是同事发来的一条笑话短信，挺幼稚的笑话。”话说完，苏妈妈就抬手招呼大家动筷子，话题搁置。

　　苏妈妈边给她夹着一块水煮鱼，边好似不经意地说：“子菡你有男朋友了要记得带回家啊，好不好啊，都让妈帮你看看。”显然是将她的那一笑误以为是和男友聊天了。

　　她摆手道：“没有呢还。”苏妈妈闻言一蹙眉，叹息一声搁下了筷子：“也是，你们杂志社都是女的，工作上没什么机会，哎，对了老言，”苏妈妈一转头面对言朔：“你之前不是和我说过那个年轻有为的外科医生，要么改天介绍子菡认识认识？”

　　还好她没在喝汤，不然真能一口喷出来。她也才二十三，正值花样年华，相亲什么的⋯⋯还是太早了点吧。

　　言朔心里自有一万个理由支持，便道：“好，改天找个周末，就让他们见了吧。”

　　她心里也有一万个理由拒绝，但对方是言朔，她就只敢想不敢言了。

　　因为有父子两个有商业话题可聊，一顿晚饭吃到了十点多，洛洛将菜热了一遍又一遍，她无聊地和母亲还有玉琳琅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是新上的一部抗战剧，除了苏妈妈，年轻一代都兴趣不大，她便和不耐烦医生发起了短信。

　　并没有什么内容，只是瞎扯胡侃，拿对方开玩笑。

　　最后陆渲弋又提起了那顿饭的事情，她正要回复拖延，他就突然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一手搭在沙发背上，一手扶着沙发扶手，身子就这么朝她探了过来，她一慌，将手机塞进了外套兜里。

　　他许是没注意到她的小动作，只轻轻说了一句：“还愣着呢？回家了。”

　　玉琳琅自己开了车来，便也没提要他送。这个女子心里明白得很，她有着足够的自信去说“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而她不同，她爱这一场，连一朝一暮都不敢妄想。

　　城市一如既往的灯火辉煌，他们回家的一路都很安静，没怎么说话，电台是晚间的音乐频道，主持人的声音活泼可人，介绍着阿桑的曲子《一直很安静》，她听着听着，听到了歌曲的前奏，抬手摁掉了音响。

　　她听不得那歌词，因为实在太伤太伤。

　　他注意到她的沉默，执起了她的手，在她手背上亲了一口，问道：“怎么了？今天琳琅为难你了？”她笑，说：“没有，”然后顿了一顿，“你对以后有计划？”

　　“你要听实话？”

　　“恩。”

　　他直视着前方，唇边带着单薄的笑，似乎自己也对答案不甚满意：“长期没有，短期有。”换句话说，就是过一天是一天，她在心里自嘲地笑了，觉得自己像什么癌症患者，倒计时着过活。

　　他仍握着她的手，她一分一秒地感受着，终于明白为什么世上这么多爱情，热情开始，无疾而终——因为当开始时，那个人握着你的手，你就觉得会天长地久，至死不渝。

　　她问：“短期计划是什么？”

　　他答：“因为ROX的合作案，我会去伦敦两个礼拜，你跟我去。”

　　这是什么？她问自己，还没等到答案，话就先说出了口：“我不⋯⋯”才刚说出两个字，他突然将车猛地刹在了路边，她看到落叶飘落在车前盖，然后双肩被握住，狠狠地握住，他逼她直视自己，说道：“子菡，你信我，总会有办法的。”

　　她沉沦在他眼里，最后微笑开来，点了点头。

　　她的这场赌局，实在赌得太大太傻，但她却像飞蛾扑火，停不住扑扇的翅膀，赌那亿分之一的几率——说不定她真的会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