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撕扯成的五线谱》萧碧萦

3、3rd movement

　　我被一种古井无波的压力鞭策着，泰山在双肩上压出一条条血痕。我却不得不往布满荆棘的玻璃宫殿蹒跚爬行。来自地心的声音催使着我，四面八方的爪牙监视着我。我对它们来说，只是一个佝偻贫贱的乞丐，企图用垢腻的双手玷污每颗洁白的米粒。
　　□□玻璃宫殿。那是我梦寐以求的光点。
　　因为玻璃宫殿的国王，是我前世的恋人。
　　他曾经和我说，他会在一个被太阳神宠爱的日子，站在这个世界的绝顶之处，亲吻我的裙角。
　　云端玻璃宫。不夜□□。
　　还有二百九十五万三千七百四十八米。

　　她要去死。她要去死。她要去死。她要去死。
　　四个字。四句话。重复了四遍。
　　我醒来之后在枕边发现，不知是谁用了红色墨水写上去的。痕迹未干，一笔一画的收尾之处都顺着棉布纤维往下淌，像要把关于罪孽的一切色彩和光线绣成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花纹。
　　一零松垮垮地披了件黑色睡袍，正侧卧在地毯上草草翻看着我写的小说。
　　“一零。”我坐在床上唤她。她转头看我，一脸的似笑非笑。
　　我用眼神示意了她那片不堪入目的涂鸦。
　　“你做的？”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她只是用双掌合上了我的草稿本，往空中一抛，让它转了个七百二十度然后接住。
　　“那么，你知道是谁做的？”
　　“对，我知道。”这次她没有丝毫犹豫地回答了。
　　“那就够了，我不想知道。”
　　我挪下床，套上一模一样的黑色睡袍，走进了浴室。
　　“她要去死了。”
　　我合上浴室的门时，听到有人这样说。但我肯定这声音的主人不是一零。

　　“你知道玻璃宫的顶端是什么样子的么？”
　　“要有风，要有雾，要有数不清的彩虹，要有光阴呼啸而过的声音。”
　　“你知道□□什么时候会天黑么？”
　　“在你永远看不到光明的时候，它就天黑了。”
　　“你知道我还要走多远么？”
　　“你就要见到他了。”
　　“你为何预言我要去死了？”
　　“因为，我早就告诉过你，你见到他之后，就会死。”
　　“……你撒谎。你从没有告诉过我。”

　　我从浴室出来，听到客厅有人在说话。
　　一零在和他说话。
　　我必须承认，我面对此情此景有些轻微的惊异。这是第一次，我见到一零和除我以外的人说话。我也一直以为，一零只能和我一个人交流。因为她只是个镜像。
　　难道不是么？
　　或者，其实一零根本就是真实存在的一个个体，只是我自己神经分裂自作多情了？
　　我站立在厚重的米色窗帘背后，把自己隐藏在太阳的视野死角。
　　一零穿着一黑一白的袜子坐在沙发靠背上，百无聊赖地晃着脚。他在一旁拨弄吉他，时而流窜出一绺音符。
　　“……就像他只穿浅色衬衫一样。颜色从来不会饱和，却喜欢配深色领带。深灰，暗紫，墨绿。”
　　“你很喜欢和我说他的一切。”
　　“我的一切你都已经一清二楚了。”
　　我看到一零从沙发靠背上滑下来，抱起一个毛绒抱枕。
　　然后阳光像个暗杀者般猝不及防地狠狠刺穿了我的瞳孔。画面碎了。
　　留下的最后一个感念，我只觉得这对白陌生又熟悉到让我毛骨悚然。

　　我再努力撑开双眼时，周身全是斑驳陆离的交织光影。
　　似乎有风。我把双手伸出，握住一片空虚的水雾。
　　我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不停穿息。它们沿着各自的轨道，往而不返，无疾而终。
　　不知道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似乎有人告诉我。再有一千三百二十四米，就到玻璃宫顶端了。我无法辨别我已经走过了这一千三百二十四米的几分之几。
　　我是否已经到达，是否已经错过？
　　他在哪里等我？
　　无从得知。
　　我摸索着继续向前。
　　继续向前，直到坠落。

　　“喂，我流血了。怎么办，多拿点创可贴来吧？”我对终于出现的他笑着说道。
　　然后，我看到了他摆出一副快要哭出来的表情。
　　再然后，我笑着笑着就累了。真的累了。

　　止笔。
　　七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