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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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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长生终于将林乱当作妹妹来看待,也算表明了立场。长生是痛的,因为自己心爱的人就在身边,却不能再爱,因她被赋予了那样的身份。世上还有许多人,明明相爱,却不能在一起,他终于明白了其中的苦楚。
一日,长生唤林乱起来吃早饭,他们除了一日三餐在一起吃,就不怎么见面,也不怎么说话。林乱回到与长生初见时的状态,好似与他并不熟识。两个人各怀了心思,一顿饭吃得并无滋味。长生终于开口,叫了一声“彻儿”。这一声“彻儿”一下子就把林乱的眼泪叫了出来,叫得她心都碎了。吃在嘴里的饭再也咽不下去,只好吐出来。明显,他是不能接受她的,他不要她了。这颗心,给了他,本就没有打算收回,只是造化这样可笑,它偏爱愚弄世人,她给的这颗心,长生收不得。
长生道:“跟我回家看看爸爸和阿姨吧,这些年他们都惦记你呢!”林乱就像被水没过了头顶,知道挣扎无用,便不再挣扎。认命一般,点了点头。长生看到她眼里朦胧的水汽,终是不忍,转过头去。
长生下午上完课回来,寻遍了屋子,也未见到林乱的身影,她的东西还在。长生叹了一口气,坐在沙发上等林乱回来吃饭。一桌的饭菜,渐渐凉透,如他的心,冷了,就再也热不起来。他的心,又何尝不是给了林乱,他只有一颗心,给了就再也没有了。他本是清心寡欲,无所谓爱情,搅了他一池春水的人,却是个没有资格的人。
失去,的确是痛苦的,长生不认为自己有再次承受失去的勇气,于是,不再爱。那些不轻易爱人的人,只是因为那个让他为之疯狂的人并未出现。长生不能保证自己是林乱的那个唯一,然而,林乱却是他的唯一了。
林乱在外面,裹紧了围巾,天又冷了,这一年过得好快。她不敢回家,因为害怕看到长生,害怕听到长生叫她“彻儿”。她不明白,两个好好的人怎么会变成这样。虽然她早已预知了结局,本以为自己做好了接受这个结局的准备,没想到依然这么痛。
天上下起了小雪,昏黄的灯光将小雪衬成微暖的颜色,本是极冷的东西,给人温暖的假象,却依然是冷。她突然想念陈冽了,虽然他管她管得好严,林乱怕他,但他的确是真心待她好,他答应要娶她,也的确有娶她的资格,不像长生的承诺,永远也没有实现的可能。
长生依旧坐在沙发上,好像在等一个不再归来的人,身体冰冷。直到凌晨一点多林乱才从外面回来,带了一身的寒气,打开灯,看到长生冷着脸坐在沙发上,这样的长生是她从没见过的。
长生道:“去哪了?”林乱没有回答,径直往自己房间里走去,长生走过去,抓住她的手腕,林乱道:“聂长生,你到底想怎样?”长生道:“吃饭!”林乱看到桌子上扣好的饭菜,走过去,拿起筷子,捧着那碗冰凉的米饭,一口一口将那已经凉透的饭菜塞进嘴里,心中苦涩,尝不出味道。
长生走过去夺过她手中的碗筷,道:“别吃了,凉透了!”林乱站起身来,向房间走去,扯了被子盖在身上,浑身颤抖,好冷!
长生端了盆热水进来,掀了林乱的被子,粗声道:“洗脚!”林乱又扯过被子,道:“不洗了!”声音有些微微颤抖,在外面溜达到大半夜,怎么可能不冷。长生终于温言劝道:“彻儿,洗了脚就不冷了。我知道你难受,但我们不能一错再错。”那声“彻儿”如同一把锋利的刀子,插在林乱的心脏里,好疼,这是这个世界上她最不想听见的两个字。
她自欺欺人地想,若是自己两耳失聪,就不会听见这两个让她心痛的字,但她还有眼睛,会看到长生的口型,若是自己双目失明,就看不到了,可是他们仍旧无法在一起。林乱是宁愿失去许多东西,来换与长生的一世相守。可是他们,再也回不去了。
林乱任长生帮她脱了袜子,将她的脚放在热水里,道:“长生,这个周末,我和你一起回家。”长生闻言,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长生是残忍的,不但对林乱,也对自己,他竟没给自己留一点退路。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毕竟好些年没有见面,长生的母亲看到林乱抹着眼泪,只道林乱这些年在外面受苦了。父亲坐在轮椅上,老了许多,却依然能够看出年轻时的英俊,其实,长生与父亲长得很像。然后林乱就一直想着自己的样子,既不像父亲,亦不像母亲。长生的母亲往林乱的碗里夹了个鸡腿,道:“彻儿,吃个鸡腿,阿姨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父亲也冲她露出慈爱的笑容,道:“多吃点儿!”聂母又给姜可唯夹了一个鸡腿,热络道:“儿媳妇也吃,现在的女孩子怎么都那么瘦?”长生夹到姜可唯碗里的一筷子青菜,又夹走她碗里的鸡腿,体贴道:“妈,可唯不喜欢吃肉。”林乱将一切都看在眼里,看来施妙音说的没错,长生的确优秀,想要嫁给他的女孩子好多,长生随便找个人就能帮他这个忙。林乱笑笑,道:“哥哥和嫂嫂什么时候结婚?到时我回来喝喜酒!”既然是做戏,当然要把戏做足。
长生与父母说自己是在网上找到妹妹的,说林乱是远道而来,待几天就走。聂母开始絮叨一些林乱小时候的事,一顿饭吃得极慢。
吃完了饭,聂母收拾碗筷,姜可唯主动帮忙,这戏做得好足,林乱握着水杯,看着姜可唯的身影。
之后,一家人在一起,喝着茶水,听林乱将这些年的经历讲给他们听。其实她的经历是极其简单的,几句就概括完了,林乱重点提了陈冽,说他对自己很好,一直等着自己嫁给他。林乱小心观察长生的反应,只是他将心事藏得很深,看不到情绪。长生抓住姜可唯的手,道:“如此甚好!”那姜小姐做小鸟依人状,脸色微红。
父亲推着轮椅,对林乱道:“孩子,我们出去走走吧!”父亲的腿多年前因工受伤,残了多年,林乱早已听长生提过,初见时仍觉得心里难受。今天老两口真是格外开心,既找回了失散多年的女儿,又得了长生有女朋友的喜讯,老人寂寞,渴望早日抱上孙子。父亲明显是有事情要与林乱说,而林乱在屋里看着长生与姜可唯那亲密样子,也是难受的很,便欣然答应了。
林乱推着父亲的轮椅,走在铺满微薄小雪的路上。长生与父亲长得好像,想到自己的样子,既不像父亲,亦不像母亲,于是林乱不死心的问了句:“爸,我是你亲生女儿吗?”父亲怔了一秒,点了点头。林乱道:“你喜欢我妈吗?”聂明远又点了点头,陷入了回忆里,道:“彻儿,我和你妈妈从小就认识,我们是邻居,青梅竹马。只是家里不同意我俩在一起,于是我们私奔了。后来,她病了,我到工地打工,每天都很累。有一天,她留书出走了,我再也找不到她。我以为她是吃不了苦,回家去了。我回家找她,她却没在,我又被迫娶了长生的妈妈,举家搬来了北方。后来我一直在寻找你妈妈,直到四年后我才遇见她,她那时在一家书店打工,依旧是单身,我们在一起了,然后就有了你。你妈妈知道我有妻儿,知道我的责任,又再次离开了我,那一次是不辞而别。再后来,你妈妈打电话找我,说是有很重要的事,但在电话里没有明说,我便匆匆赶去,你妈妈却已经死了。她所谓的很重要的事就是让我带你走……”林乱“哦”了一声,母亲还真是善良,若是自己的话,就算死也要与心爱的人死在一起。
长生与姜可唯只在家呆了半日,就回学校去了,林乱在家里待了两日,便要走。父亲交代她,让她去看看姥姥姥爷,这些年他们一直有联系。林乱应了,她到时一定会去,只是不知道早晚。
林乱回到长生的住处,长生并没有在。林乱收拾好行李,环视整个屋子,这里,有她与长生的美好回忆。一年零三个月,加小时候的四年,这一生,与长生的交集,不过也就是五年多。林乱烧了自己所有的照片,她要让长生用心去记得,这是赌博,输了,她便被长生忘记,或者,多年后,只记得她的名字,却想不起她的样子。那照片的灰烬,被她冲进马桶,她是喜欢尘埃的,因为这世间没有永恒,一切都将化为灰烬,或者,连灰烬也不曾留下。
人生啊,不过是短短的几十年,短到在不经意间,我们就老了,无力去爱,无力去恨。她本想放纵,只是没有被允许。
人生只是一场虚无的繁华,到最后什么都不曾留下。
长生回来时,林乱抱着膝坐在沙发上睡着了,长长的头发从肩膀滑落下来,遮盖了容颜。长生走过去,拿一条薄被,将她盖住,无意间触到她冰凉的脚,心中一疼。林乱却在此时醒了,道:“长生,我一直在等你,然后和你道别。”长生看到她的行李箱,道:“真的要走么?”他是舍不得她走的,但他不会说。林乱摊开手掌,是一张火车票,道:“晚上十一点的车。”长生垂下眼睑,没有说话。林乱最后一次试探,用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长生,等着他的答案,道:“长生,你若挽留,我可以不走。”她放下姿态,将话说得如此直白,长生却决绝道:“晚上我送你,你先睡会儿,时间到了我叫你。”没有给自己留一点退路。林乱的眼睛黯淡下去,不再多言,每说一句话,她都会如此心痛。
林乱还是走了,因为长生没给她留下的机会。长生将行李箱递给林乱,抬起手,欲将林乱被风吹乱的一缕头发挂在耳后,只是抬起的手,停在半空中,举不起来,亦放不下去,就这样尴尬地停顿在空气里,成了一个寂寞的姿势。林乱终是自己将那缕头发挂在耳后,附在长生的耳边,用他能够听见的声说:“长生,我本想与你一起海角天涯。只是如今,不可能了,所以我诅咒你,孤独终老!”
林乱脸上挂着残忍的笑容,看了一眼长生,登上火车。恨,也是一辈子,恨也是一种铭心刻骨,因为在乎,所以有爱,所以有恨,所以记得。那个决然的背影落在长生的眸子里,那“孤独终老”的四字诅咒,在长生的耳边一遍又一遍的回响。
火车开动,林乱的手机震动起来,是一条来自长生的短信:乱儿,如果可以,我愿意和你一起海角天涯。林乱将手机卡抠出来,扔进垃圾箱里,心道:长生,你此时说这些还有何用?再见了,我们永远也不会再见,林乱掀着窗帘,望向窗外的漆黑。未来,等待我们的又是什么呢?
林乱不喜欢这种无法掌控的感觉,可她依然要去,必然要去,因为不得不去。陪伴她的只有她自己,在人生的大部分时间里,我们都是寂寞的在路上。许多事都要我们自己解决,比如吃饭,比如睡觉。我们的一生会遇到那么许多人,可是会有人陪你走到最后吗?生命从零开始,亦从零结束,生不带来,死带不去。而这期间或长或短的过程,又有几人能够为他人去记得?林乱是自私的人,她只想为自己好好活着,活出一个自我,不一定要有多精彩,只求随心,随性,对得起自己。所以,她要忘记一切痛苦,不去背负,无所谓背叛,无所谓得失,轻装上路。她将自己的心,尘封起来,不再交付,不再相信,不再去爱,这样,便不会痛。她要将长生杀死在自己的记忆里,不再去想,这样便不会再受伤。只是,那个伤口,一直溃烂着,无法愈合,散发着腐烂的气息,时时提醒她那段过去。她不敢去想,不再去想,不会去想,然后就真的不想了,她便以为自己忘记了。
这一夜,是十二月二十五日,西方的圣诞节。于林乱来说,又是一个告别,或者说是一个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