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生三世》叶禾

7、新的游戏

　　最早恢复知觉的是手吧，在沐还未睁开双眼之前，它已在不停的摸索。软软的床单和被褥，感觉上是那么熟悉，可这熟悉的感觉又是那么久远。
　　这儿是哪里？为什么我觉得它很熟悉？
　　沐的意识慢慢恢复了，头脑也随之清醒了。我又来到了这里吗？这个雪白的地方。
　　睁开双眼。
　　病房永远长得一个样。沐静静地看着这里，静静地猜测着自己又昏迷了多久。刚才给自己换盐水的护士，看见自己醒来就出去叫医生了。
　　然后医生进来，给沐做了一次检查。他对沐说了些什么，但沐完全没有听进去，只是“淋雨”“感冒”“肺炎”“三天”之类的字眼飘进了她的耳朵。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许什么都没有想。她觉得脑海一片空白，这正是她想要得，她需要静一静。
　　三天前的那个清晨，就是翎死的第二天，有人在小巷中发现了沐，并把她送到了医院来。接着就是沐在这张病床上与病痛和噩梦抗争。
　　三天过去了，病好了大半，梦也醒了。然而，人仍疲倦不堪。
　　医生离开不久，病房的门又再一次被打开。
　　那人一进来就把自己抱住，“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你把我吓死了。”那人是柏林，沐第一次看见他这么兴奋。她隐隐也感觉到在柏林心中悬挂的石头，稳稳地落下。
　　“柏林，”沐开口了，喉咙有点发痛，“翎死了...”
　　柏林放开沐，两人默默的对视着良久，柏林从口袋里拿出一样东西，是那颗银制的弹头。原来发现沐的人就是柏林。
　　“当时的小巷只有你一个人，我没有看见翎的尸体，整个巷子连一点血迹都没有。”柏林把弹头交给沐。
　　没有尸体，没有血迹。这就是血族的特权吗？那那个男人也是血族，但他为什么要杀翎呢？

　　某天，阳光明媚，柏林在医院的花园里看见了韩石，他一个人在那里仿佛在等谁。
　　“韩石，”柏林很积极的走过去和他打招呼，“要不要上去看看沐？”
　　韩石转过头，看着柏林，嘴角泛着与往日不同的微笑，“不了，我是来看你的。”说着又抬起头，正好可以看见沐的病房的窗户。
　　柏林走近他，他感到韩石刚才展示的微笑，是一个仪式，一个成熟男人的仪式，一个告别的仪式。
　　“你应该向她告白了吧。也好。她是一只无法养活自己的幼兽，我说过我是她的同伴，但她需要的是一个可以化掉自己野性的饲主。你知道吗？”韩石看着柏林好象在等待他的回答，但他又接着说，“我要走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她。”
　　柏林点点头，两人相视而笑，这是男人间的承诺。
　　韩石要走了，他的时间到了，他的家族需要他来继承家业。今年他二十岁，在此之前家人任他做自己想做的事情，然而在此之后，他就必须付起对那个庞大家族的责任。这是约定，是宿命。
　　没有人逃得开宿命，站在不同的位子就有不同的宿命牵绊着你。这里没有什么不公平的，拥有怎样的宿命，就拥有与其对应的责任与权利。尽管如此，仍有人不停地挣扎着，试图争脱这牵绊。
　　而韩石没有，那是他的家族，他的一切，他的心愿。“二十年来，我没有为他做什么，现在我应当回去了，这是我的义务。放心好了，其实我的家族才是真正适宜我的地方，我流着他的血呀。”
　　就是这样，柏林看着韩石离去的背影，韩石没有回头，柏林的心中也没有难过。
　　后来，柏林把韩石的离去告诉沐，沐也只是说：“也好，他属于那里。”

　　还有件事就是柏林向沐表白了，沐也答应交往。至于过程，在多年之后沐也都把它忘了。这些、那些，都是沐欠柏林的，而且她注定永远都还不上。

　　终于到出院的日子了，沐却又迎来了几个访客。那是翎的律师，还有两个公证人。
　　“沐小姐，我依翎小姐的意思把这份财产转交合同给你签字，还有这有一封她留给你的信。”他将合同和信一起递给沐。
　　而沐只是接过信，她对合同一无所知，也不感兴趣。她迅速的打开信细细地读道：
　　“沐，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都已去世。是的，是我们，是我，晓还有杭。今天杭已经躺在医院里了，他的日子不多了，晓的也是，我亦然。
　　我相信在不久以后的某一天你会发现我是血族的秘密，但我要说的是，我会死的。我是因晓和杭而生的，他们死了我也无法苟活。我用我的血换来的永生，仅是为了与他们相遇。
　　沐，记得吗？我们的相识是在七月七日，那是个代表过去、现在与未来的日子。当我们见面的时候，那是现在与未来，我是现在，你是未来。而当我死的时候，那是过去与现在，我是过去，而你是现在。
　　沐，你明白了吗？你就是命运所选的蜡烛亭的下一代主人。所以请你不要犹豫，签了那份合同，从此，蜡烛亭还有我的全部财产都归你所有。
　　祝你好运。顺便说一句，小艾还不知道我的秘密。
　　翎
　　**年*月*日”
　　沐签好了字，律师与公证人便离开了，病房又剩下了沐一个人。她走到窗前，勇敢地看着北方的天空，这是一个灰色的阴天，“朱沙，我已经拥有蜡烛亭了，你什么时候回来？”
　　要掌管蜡烛亭并不是件容易的是，若不是小艾沐一定早不知西东了。后来沐发现其实蜡烛亭是一个十分精致的地方，它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无数代主人的精心设计，所以这里总是那么赏心悦目，总是给人以快慰和温暖。
　　沐并没有立即就搬进蜡烛亭，她要在父母的身边待到大学毕业，这是约定。是的又是约定，人总是在一个个约定中生存。

　　现在沐大可不必担心蜡烛亭的事，小艾是一个绝对忠实而得力的用人。她开始担心的是她和柏林的事。因为他们已确立了男女朋友的关系，但对于柏林她仍旧不放心。
　　因为柏林的上个女朋友，也就是那个移民的那个，她是柏林的初恋。而在她离开的时候她是把柏林几年来送她的东西全还给了他，当然柏林也把那堆东西当废品一样塞给了沐。然而，女孩到最后还是因为爱他才这么做的，这样的无私的割舍柏林一定久久铭记于心。
　　所以在柏林的心里，自己又在哪个位置？是沐一直担忧的问题。那箱子里的衣服、首饰沐从来不在柏林的面前穿戴，她怕钩起柏林对曾经的回忆，这是她唯一对柏林不自信的地方。
　　“喜欢一个人真的好烦，”沐在蜡烛亭中抱怨着，小艾只是微笑地听着，“总是怕东怕西的，每天都提心吊胆的，这是为的什么呀？....好了，我决定明天告诉他，我要分手。...可我那么怕就是怕失去他呀，哎。”
　　“沐，恋人嘛就是要坦诚相待的呀，有什么告诉他就是了。你不用这样颓废嘛。”小艾看见沐这样觉得她甚是可爱。
　　“我知道不能用顾虑，不可以胆小，但怎么可能嘛？小艾，人是那么害怕失去，开口闭口全是珍惜，其实只是为牢牢抓住他的借口。”沐又想起了什么似的，“我不想再失去什么了。”
　　小艾轻轻叹了口气，轻得沐无法听到。也许柏林早就知道你的隐忧了，小艾想道然后陷入了自己的沉思。
　　小艾记得就在晓去世的那天晚上翎便失踪了，第二天，柏林在一个巷子里发现了到在地上的沐。“你怎么会去那里？”小艾对柏林发现沐这件事觉得很不解，因为那条小巷并不在柏林的家附近，柏林更不会有理由在一大清早去那里。
　　所以那天（那天沐还没苏醒）柏林到蜡烛亭来打听翎的消息的时候，小艾这样问，“你怎么会在那里？”
　　“这个...”柏林自己仿佛也不清楚，于是只有给个不清不楚的回答，“我总觉得那个巷子里有什么。”后来他还补充道，“好象是一件对我很重要的东西。”可以见得，柏林的出现并不是巧合。每一件事仿佛都有它发生的必然性。
　　小艾再看了看沐，发现她已埋头做读书笔记了。她那专注的神色仿佛已把刚才的唠叨给忘了。所以说，沐是很可爱的。
　　正如小艾所猜测的那样，柏林也洞察到了沐似乎在担忧着什么，但他说不准那到底是什么。只有凭着原始的直觉去行事了。
　　“沐，你为什么从来不穿，我给你的那箱衣服？”那天柏林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问。
　　沐没有回答。
　　“那些衣服是我亲自挑的，我想让我心爱的女人穿上他们。”
　　“曾经也有人穿过呀，”沐小声地说，她很后悔自己这样说，她讨厌自己总是这样，越是害怕失去，越是想好好珍惜，却也就越是做一些错事，一些无法原谅的错事。
　　“是，”柏林并没有像沐想象中那样有任何反映，他依旧很平静地说，“我曾经也有爱过的女子，但她走了。也许这才是对的，要不我也不会遇见你，我应该感谢她的离开。虽然到她与我分别的时候，我们仍旧深爱着对方，但相隔之远我们真的没有必要去再证明什么。如果她现在回来，我也会很高兴地告诉她，我找到了你。”

　　日子就这样甜蜜而美好的过着，很快大学毕业，沐也搬进了蜡烛亭。然后她和柏林打算考研，后来听说朱沙和冼也打算在北方考研，这表示他们不会回来了，而沐也不能离开了。
　　时间就是过得很快，小艾的合同也已到期了，她本人呢还想趁着年轻再出去闯一闯。于是沐准备为蜡烛亭招聘另一个长工。
　　当然蜡烛亭有很多用人，但所有人最多只会在这里工作三年，只有像小艾、小希这样的长工才可以在这里工作七年或者更久。而且他们就必须住在蜡烛亭里，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照顾的不光是蜡烛亭，还有蜡烛亭的主人的生活起居。所以这样的人，除了能力更重要的是他的忠诚。
　　沐完全没有自信可以找到这样的人，而就在她贴出消息的第一天，就有一个人应聘踏入蜡烛亭的大门。那是一个十分帅气的一个女人，真的我敢说她比绝大多数男人还帅。她将头发扎在脑后，使她脸部的轮廓更加明显。那是深秋，所以那女人穿着一件米色的薄毛衣，和一条很显腿形的牛仔裤。
　　她走到沐的面前，很自信的说，“我是来应聘的。”她的眼神和微笑就好似她和沐曾经认识似的。
　　它们很快就谈好了条件，确切地说，序辰，就是那个帅得不得了的女人，她根本不开条件。对于沐所提供和要求的一切她都欣然接受。沐也开始惊奇，这是否来得太爽快，不过别人都同意了自己还有什么说的呢？“那好吧，我想我们可以尽快去律师事务所，签一份合同。这样对你对蜡烛亭都有好处。”
　　序辰仍旧笑着问道，“难道你相信光凭一张纸就可以把人束缚住？”
　　“那你是什么意思？”沐觉得很不解，但同时也觉得很好笑，“那张纸可是现在世界上所存在的最可靠、最有保障的凭证了。”
　　“呵呵，”序辰的笑声的调子让沐觉得很熟悉，她曾经也在蜡烛亭听过同样的笑声，“真是的，作为蜡烛亭的人怎么可以还抱着一般人类那样肤浅，世界上有很多东西并不能靠人类现有的知识去解释，但我们仍不能就说那些东西不存在，对吧？”
　　沐终于明白她像谁了，是的，像翎，太像了。“你是....”当然她不是翎，翎已经死了。
　　“我吗？”序辰的脸上顿时闪烁着光彩，是欣喜、骄傲，反正是非常开心的表情，“我是一个契约师。”
　　“契约师。”沐重复道，看来在蜡烛亭可以碰到一些很有趣的事情，无法用人类的知识去解释的事情。
　　“是的，”序辰点点头，对于自己的身份她很满意，“下契约是我们家族的使命，而契约才是这个世界上最有束缚力的东西，它的制裁者是命运本身。你逃得掉法律制裁，但你永远不法逃脱命运的惩罚。所以，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采取这一更行之有效的方法。”
　　“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呢？”沐更是不解，暂不有怀疑这世界上有没有、她的身份又是不是契约师，这样的人屈身于这一家小店实在是不能理解。
　　“这是几百年来的仪式，我们的契约师在年轻的时候都要到这里来。算是一种修行。”
　　“是吗？”沐是越来越费解，在一个小小的咖啡厅里也可以修行？他们到底是冲什么来的？
　　“好了，先下契约吧。”序辰已在摩拳擦掌了，“我们家族总会选出一代中最强的人来蜡烛亭，我们深知这里需要什么，所以...你只要在这里签个名字就好了。”
　　说着她仿佛从袖口中取出了一张裹成了一卷的羊皮纸。

　　蜡烛亭在沐和序辰的努力下进行了一翻改造。她们重新排列了书的顺序，重新装修了蜡烛亭，序辰找来了很多工人。其实跟工人相比他们更像一些艺术家，他们精心的打扮着这座被人遗忘年岁的房子。
　　“他们是什么人？”沐看着这些人，突然觉得仿佛他们的来到并不是那么简单，她问序辰。
　　“他们是...，你问这个干嘛？”序辰感到沐的警觉，“放心吧，他们不会伤害这里的，他们不过是勤劳的工人。有祖传的手艺，极强的责任心。就这样。”
　　“是吗？”沐仍旧怀疑。
　　“天呀，你什么时候那么多疑了？我刚来那会儿你怎么什么都不问？连我的契约书都看都不看。”序辰抱怨道，每次想到自己信心漫漫的将契约书递给沐的时候，沐居然看也没看就在上面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那可是自己的艺术品，可沐却...无论如何心中就是不爽。
　　“好了，别再抱怨了。这事你都提了上千次了，我不是都解释过了吗？当时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就那么信任你的接受了你的一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这些人，我总觉得他们不止是工人那么简单。说吧，他们是什么人？”
　　看来沐的直觉实在是可怕。序辰只好投降，“他们是另一个族类，他们有精细的手艺，总是那么兢兢业业的工作，为你打造最精美的梦境。”
　　原来...沐再次去看这些人，看来这么多年以来蜡烛亭一直是被这些人在维护着。命运是很眷顾这里的，沐开始相信，相信翎，相信这里的一切。看着看着沐的心里产生了一个念头，一个很奇怪的念头。
　　无论如何她尽自己最大努力的去记下他们每一个人的样子和名字，她不知道有什么用，但记忆是很有必要的事。说不出为什么只是相信，只要相信就好。

　　而沐总有不自信的地方，那也是她从来不愿提起的。那就是有关朱沙的回来。随着时间的流逝，这点怀疑越来越大，越来越沉。有时甚至让人无法呼吸。
　　要相信蜡烛亭。翎这样说。而沐不是不相信蜡烛亭，而是开始不相信朱沙。每次清晨梦醒，她总会听到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吟，“她永远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于是惊恐万分。
　　有时柏林会在身边，看着沐惊恐的样子，他会很温柔的将沐抱进自己怀里。
　　沐总觉得很对不起柏林，柏林根本就不需要和她一起守在蜡烛亭里等待。他应该有他的世界。
　　而沐明白自己对柏林太过依赖了，如果离开他那温暖的怀抱，不知自己是否还可以存活。

　　那年的圣诞节，沐依旧收到了朱沙寄来的蜡烛。包裹中依旧附带着朱沙温暖的文字。
　　她说，沐现在我仍旧确定，你是多年来我唯一可以面对的人。我需要蜡烛亭中你的拥抱，我想我是会回来的。....你是我的精神家园。
　　“这不是很好吗？”序辰知道后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而沐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她一连将信看了几遍，“她不会回来了。”她这样宣布道。
　　“什么？”序辰很不解，“你怎么可以这样认为呢？”
　　沐没有再说话，默默地走到后园，序辰则静静地跟在后面。
　　“其实早就知道会这样的，是不是？”沐望着天空仿佛在自言自语。“也许只是自己不愿生活在别处，所以便找个理由留下。我没有等任何人的，对不对？”
　　顿时全身的神经抽痛。沐蜷缩着坐在地上，翎，你真的很讨厌。人一旦接受自己的谎言，就不再痛苦了，而我则会更加痛苦。你这样对我到底是为着什么？
　　序辰一句话也没说。她慢慢地蹲下，看着她，仿佛在等待。
　　“你在等什么？”沐问道。
　　她轻轻笑道，“等你命令我呀，主人。”
　　“命令你什么？”沐不解地望着她。
　　“前段时间，有人找到了我，让我为她下一道契约。是让她死后灵魂永远陪在她朋友的身边。”序辰看了看沐，发现她仍没反映，于是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主人，难道你还不懂吗？我的契约，什么都可以办到。”

　　“那人为什么可以找到你？”沐似乎明白了，但事情必须一件一件得办。
　　“必然发生的事，是没有为什么的。这就是我们的世界。”序辰很有自信地笑着。
　　“那你可以让他们世世的轮回都在我的周围吗？”
　　序辰微笑着点点头，“只要你有法子让自己不死。”
　　“你是说血族？”沐完全明白了，“这就是你来这儿的目的！”
　　“是原因。”序辰很恭敬地说，“也是你在这儿的原因。”
　　“那好，告诉我，怎样可以找到那个能将我变成血族的人。”沐的眼神变地异常坚定。
　　“主人，这也是必然发生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