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阁沐夜云》薛子云

6、第六章

　　我顺着阿鹿伸手指的方向望去，瞧见一条不算宽的峡谷之中，汩汩地冒出白雾，煞是古怪。我将阿鹿拦在身后道：“小心些，怕是妖怪的老巢。你甚都不会，注意些好。”他点点头，将安枫弦给他的两把匕首握在手中，果真是蓝光闪闪。
　　那峡谷不算深，若是照严格眼光来讲那便是一个大裂缝，连峡谷也算不上的。我在白雾里瞧不清这大裂缝底下是个什么情形，无奈只得站在一边作沉思状。
　　阿鹿拉拉我的衣袖：“沐蝉，咱们下去不？”
　　我未答他的话，我自然是想下去的，可是带着这么一个凡人也不好直接跳下去，他一个寻常人的身子骨不比我的，跳下去准得将腿崴着。我转了转眼珠，莫非……要那般做？
　　如此想着，我扭头瞧着阿鹿，他也正瞧着我。我俩大眼瞪小眼了片刻，我将眼睛转向别处道，“我背你下去罢。”他先是一惊，然后红着脸急忙摆手，未等他说出甚话语，我便开始念咒。
　　身周皆被温暖的光华环绕，舒服无比。好久都未现出本体了，此刻感受着双手化作双翅的感受委实奇妙。我转了个身，那些光华霎时散在空气中，化作点点光团朝四处飞散。
　　“你啊，倒是上来啊，我可是头一回驮人，抓紧我的羽毛，不然将你摔下去了我可不管。”我背对着阿鹿慢悠悠道。
　　他似乎是愣住了，在我身后半天沉默不语。我扭头催他：“你快点啊小子。”阿鹿瞧瞧我的脸，又瞧瞧我的双翅，嘴角微微抽搐着疑惑道：“沐蝉，你是沐蝉吗？为何变成了金色大鸟？”
　　我恨不得将这小子一翅膀拍死……
　　恐怕那时候整个山谷皆回荡着我的怒吼罢？我挥挥翅膀卷起一阵旋风将阿鹿那小子一把卷上我的背，朝他怒道：“你小子说谁是大鸟？！沐蝉我是仙兽！甚么大鸟难听死了！再叽歪便将你扔下去喂猫妖！！！”
　　吼完我霎时觉得浑身舒畅，阿鹿一语不发任我驮着，我心道也就这一回，下回若是再碰上这般情形你自己爬下去罢，于是心满意足地拍拍翅膀，先一头冲上高空再一个回旋飞进大裂缝中。
　　穿过那重重白雾，裂缝中的情形也通通映入眼中，我瞧着这裂缝的深度，心中一沉。
　　方才在那上头有浓雾笼罩我瞧不清，还觉着这是个大裂缝，此刻才真正瞧清楚了，这分明就是个上端小下端大的深峡谷，峡谷底下一片浓绿，瞧着倒是像葱郁的丛林。好在方才没让阿鹿这么跳下来，不然哪是崴脚，就是粉身碎骨的结果。
　　阿鹿在我背上惊叹不已，双手也不禁环住了我的脖子。他的手臂温暖有力，却未将我勒住，我暗自笑这孩子还挺细心。

　　那猫妖的巢穴在何处呢？我想了想，大概不会在那峡谷下的丛林中，若是那般的话猫妖便不会去祸害达州城，而是会去离那丛林近些的镇子。我叹着这上苍一双妙手，能将小小峡谷之下造出这般奇异景色，阿鹿忽然在我耳边道，“停下停下，你瞧那里。”
　　我口中一边问着“甚啊”，一边顺着他说的那处望过去，只见左下方的崖壁上黑光闪闪镶着一扇不算大的黑门，不细看根本无法察觉。那门镶在那般古怪的地方又不起眼，居然还被阿鹿这地道的凡人给瞧见了，我不禁有些佩服他。
　　驮着他飞过去，那黑门前有一片山岩凸起，我便在那放下阿鹿稍稍动了动双翼，便又有一阵淡金色的光华环绕我，不多时我亦恢复了人形。我站在那门前盯着它瞧了许久也看不出是个甚材料造的，打算问问阿鹿的想法，一转头却见他脸上带着些许的红晕盯着我，目光灼灼。
　　我心道这小子看甚呢，又疑他怕不是生病了，便伸手去摸他的额头，谁知他忽的睁大双眼，像是害羞的小姑娘一般飞快躲开我的手，跑到一旁。
　　这小子太古怪了，我白了他一眼转身道，“别跑得太偏，小心掉下去，我想想有甚法子能打开这门。”
　　边这么说着，我就边思索要用甚么法术。风杀决？我摇摇头，风杀决对付这瞧着像石头般的门或许无用。那……千羽割魂决？我再摇摇头，杀伤力太过了些，怕伤及旁边的家伙。正苦恼，身后的阿鹿缓缓走近那黑门，若无其事的口吻响起：“有甚么好想的？”说着便要去推那门。
　　我一惊，一句“别碰”给压在喉咙中，右手还保持着朝前阻止他的姿态。刹那的时刻，这小子，这小子居然将黑门推开了？
　　阿鹿扭过头来疑惑地瞧着我，他方才面上的红晕已经不见，一双漆黑的眸子澄澈透亮。我愣了半晌，最终颤巍巍收回手臂道，“你这孩子当真鲁莽……就这么打开了？”阿鹿上下瞧了瞧我，噗嗤一笑道，“甚么我这孩子啊，沐蝉你瞧着也不过碧玉年华的女子，说话这般老成，听着好奇怪。”
　　我愣了愣，朝他呵呵干笑几声，朝前几步便打算走进那门内，我心道，仙界的天人除了那些个年岁上万的老仙人，哪个瞧着不是十七八岁，就连落清真人那般的看着也不过是刚至弱冠，要真说到我碧玉年华那会儿，你这孩子还不知在哪片混沌中呆着呢。

　　想到混沌便想到开天辟地，思绪飘到很久远的时空之中，我又不争气地想起了天锁，那墨画般的俊美天人。心中一片唏嘘感叹之时，我与阿鹿已踏入那扇黑门中，那梦幻般的景致映入眼里，将我的神智硬生生从老久之前给扯回来。
　　阿鹿有些急促的呼吸在我耳边围绕，他与我愣了半晌，终是幽幽开口，“沐蝉……我们，不是应当进入了山体之中吗？这是甚么啊？”我呆呆瞧着眼前的景色，不知该如何回答。
　　此景应当在幻境中才有罢……广阔深蓝的夜穹，漫天水晶碎片般的繁星，还有这夹杂着萤光碎屑的微风，凡界怎会有如此景象？我放眼望去，瞧见这夜穹之下是一片沁着幽幽光晕的树木，高矮不一，皆散发着幽静神秘的冷色萤光。一阵轻柔的微风拂来，卷着一缕浅绿色的萤光碎屑，触碰到我的脸颊却毫无感觉。
　　我知了，这风中的光屑不过是幻术造出的。
　　扯住发愣的阿鹿的衣袖，我笑他，“傻小子，别发呆了，小心待会儿猫妖跑出来挠你一爪子。”他陶醉的神情这才恢复过来，很快便一脸惊慌四处张望。我拉着他朝前走，也不知这梦幻般的地界是否是全由幻术制造，若是，那造这处地方之人的法术绝对是在我之上的。
　　从我们方才进来的那处开始，便向前延伸出一条铺了玉石的小路，我与阿鹿此刻正走在这条路之上，两旁皆是发光的树木，耳中只听见风吹树叶的沙沙声，甚是安静。
　　“如若先前不知此处有猫妖出没，我准会以为这里幽居着某个落了凡尘的仙人……”阿鹿在我身旁喃喃自语，我的眼角余光瞥见他仔仔细细地瞧了我一眼，而后又转过头去。
　　这孩子……似乎变得有心事了。
　　拨开前方一大片蓝紫交杂的树叶，我朝前迈开一大步，瞧见不远处的花木众星拱月般围绕着被月光笼罩般的白色亭子。
　　伸手捂住阿鹿的嘴，我在他耳边悄悄道了句“轻些声”，两人便弓着身子前行。愈是靠近那白色亭子，那处的事物便越清晰。我们找了一处离白亭最近的花丛双双蹲下，小心翼翼拨开眼前的花叶，阿鹿最先瞧见那白亭中的事物，暗自倒吸了一口气。
　　我因为他这一声也好奇心大开，用力将花叶一拨，也瞧见了那让他吸气的事物。
　　爹诶……莫非这真是哪位落了凡尘的神仙居所？在白亭中斜斜躺着的，不是哪家仙官罢？
　　在那亭子发出的朦胧月白光华之中，鲜红的纱衣被风吹得高高飘起，风中的光屑席卷上亭中少年的青丝，交织缠绕，光华夺目。稍稍将目光一偏便瞧见那少年的面孔，那是怎样的一张倾国容颜……肤若凝脂，白肌胜雪，眉如远山，黑色绸缎般的长发铺在他斜躺的身躯之上，额前几缕柔丝在绝美的凤目旁飘动。
　　视线再往下，便是如同出自神仙手笔的鼻梁，还有那妖媚的红唇，这般妖媚惑人的五官生在一起，当真是沉鱼落雁倾国倾城。我委实是不敢相信，此人真真切切是个少年！
　　就在三千年没见过美貌天人的我快要流下口水之际，或许是听见了我们二人的动静，那亭中人居然将一双暗金色的眸子朝我们缓缓转来。
　　我大惊，急忙扯了一把阿鹿的衣领向后挪动，眼前的花叶一把合拢，动作虽不慢却也是太迟了。那少年悠悠道：“站起来。”声音空灵动听，如同山涧的泉水叮咚。
　　既然已被发觉，大不了是拼个你死我活，我一咬牙，拉着阿鹿硬着头皮起身站立。本是预备先说“妖孽受死吧”再一把冲过去与他拼命，却瞧见那红衣的美貌少年见了我先是一愣，随后便是瞠目结舌花容失色。
　　我心道我的容貌也没那般可怕吧，他就一把从铺着皮毛的榻上一跃而起，轻点脚尖便飞跃到了我的跟前。阿鹿以为他要伤我，便忽的挡住我，哪知那少年纤纤白手一挥就将他挥到一旁，一把抱住我，嘴里说道：“恩人，相思总算是再见着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