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的告别》乌苏13

3、活着

　　第三章

　　顾先生是那种一眼就让人很有好感的人，温文尔雅，气质优雅，却不会让人觉得高不可攀。
　　“喜欢咖啡还是牛奶？”他问我。
　　我踌躇了一秒，“咖啡。”
　　他扬起眉，“好。”说完，他就转身走进里间，再出来时，端着一杯牛奶和一杯咖啡，外带可以一口吞的精致茶点。
　　“坐。”
　　我从善如流地坐下，很自然地拖过一只抱枕。他将牛奶推到我面前，“喝牛奶更容易放松。”
　　我笑，“我并未觉得紧张。”
　　“但你来了这里。”他意有所指。
　　我败了，“是。子安同我介绍你，他说你会让我放松，也许能让我快乐。”
　　他喝了一口咖啡，问：“你为何不快乐？”
　　我反问他，“是否心理医生都这样直白？”他笑而不语，指了指我面前的牛奶。喝牛奶我并没有损失，于是我端起牛奶喝了一口。意料之外，我偏爱甜食，牛奶如若不放够糖我就觉得无味而弃之，没想到这杯牛奶里的糖分恰好是我需要。
　　他抿唇微笑，“那我换种说法，能跟我聊聊最近让你高兴的事吗？”
　　“那我得想一想。”
　　“好。”顾先生起身，将落地窗的窗帘拉开，回头问我，“介意不？”我摇头，他便拉过一侧的绳索将窗帘固定住。
　　阳光一下子充满整间屋子，稍微有些刺眼，“我以为，心理诊疗都要在阴暗里进行。”
　　顾先生的声音很温柔，“你需要阳光。”
　　我失笑，觉得这位顾先生真会说话，每一句都熨帖我的内心。假如我是只大猫，顾先生顺毛的手段可谓高杆。然后我又笑。顾先生作为心理医生，如若连在瞬间拉近彼此距离、察觉到对方弱处的本事都没有，哪又怎么得到病人信赖喜欢，然后对症下药呢？
　　“想好说哪一件了么？”
　　我从恍惚中醒神，局促地移动了下位置。顾先生坐在我对面，笑意盎然地看着我，他的神色让我说不出拒绝。
　　组织了词语，我缓慢地开口，“每天我早上七点半起床，做早饭；之后挤公车去开店。其实店铺是阿凯在看，也没什么不放心的。只是我吃完早饭后无所事事，只好去店里。午饭和晚饭都是厨房的小八做的，他最近学意大利菜式中，每天中午都是酸甜不辣的，挺没味的。可是我不想订外卖，因为本来店里就提供菜单，第二就是我真要订外卖了，小八绝对会哭给我看的。一般我窝在书架后面，赖在摇椅里，开着电脑，发呆。”我顿了顿，“我生活很规律也很无趣，没有必要的话，我一整天都不会开口说一句话。我不出门交际，对什么都很倦怠……”我没继续说下去，原本我是没打算说这么多，这么深入的。顾先生看着我，眼神鼓励我，于是我就滔滔不绝了。
　　“所以，我来了这里。”我用这句话作结，喝光了杯中的牛奶。
　　顾先生探手过来拿走了我手里的杯子，没一会儿，他又倒满一杯温热牛奶放回我手心。
　　这个过程里，我一直在整理情绪。将心里话说出口，有种莫名的脱光的感受，现在我就处在只穿着裤衩背心坐在顾先生面前，有些些的耻辱，还很羞愧。
　　我今年二十九，表面上看，有房，开了店，可实际呢，却颓废的要死，不求上进，浪费光阴，磨损生命，一事无成。
　　原先没说出口，我也就不承认自己过得窝囊，说出口就是对自己承认，就是让自己认清现实。
　　我苦笑。
　　子安塞名片说那番话时，我是愣了愣的，下意识就想反驳我没有不快乐没有活得不好，更不需要看心理医生。是，我承认，有什么事情我习惯埋在心底随便它腐烂，这习惯不好会造成思虑过重导致脑袋负担过大心理压力增强，但没到那地步。我已经自欺欺人到了完全骗过自己，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鼓掌欢呼。
　　“等一下。”顾先生在茶几底下翻了翻，扔出一堆广告来，“两天温泉之旅，只需一百八十九，有没有兴趣？”
　　我凑过去看了一眼，摇头。
　　“那桃花满山，只要八十八，一天来回，路费全包，午餐自理？”
　　“没什么兴趣。”
　　“樱花节？”
　　摇头。
　　“欢乐谷七五折优惠大放送？”
　　我忍不住问他，“做什么？”
　　顾先生将那一堆广告扔给我，推了推银边的眼镜，铿锵落地，“周末出行前期准备工作。”
　　“咦啊？”
　　顾先生叹气，幅度很小，“宴清，你需要出门。”

　　“手机照相，然后群发信息。”
　　一分钟之前，我收到顾先生信息。对着这条信息，我愁眉苦脸了好一阵子，最终还是拿起手机对准头顶上粉色一团好似棉花糖的花朵咔嚓了一声。编辑彩信，群发。
　　在接下来的半个小时，我的手指就没离开过手机键盘。八百年不联系的老朋友老同学纷纷冒出来表示诧异，咦，沈宴清，你还活着啊，这桃花开得不错啊，哪里玩儿呢这是？更有甚者，直接打了电话过来，“你是哪位？这手机是一位叫沈宴清的，你从哪里扒来的，就给我送回哪里去。”
　　这么硬气说话的这位，是薛清秋。丫的就是有钱撑着了，有权膈应了。我哼哼一声，“机主在此，你放啥狗屁。”
　　我可以想见薛清秋皱眉的样子，一股子王八气，“沈宴清？”
　　“对。”
　　“没死？活的？”
　　我差点吐血，“没错。”
　　薛清秋沉默了几秒，然后感慨了句：“挺好。”就挂了电话。我抓着手机，呆在原地，心里有块地方软软的。我，还没被世界遗忘哪。
　　于是扒拉下爪子，给各方人士发表好久不见宣言、哥哥我现在闲得爬山看风景，诸位上班辛苦了。
　　下一刻，我的手机被诅咒短信所填满。
　　我爬上山顶，买了山头的一碗豆腐花喝光。味道很不错，糖分很足。还有过冬的柿子，一颗颗看起来红得打眼，恨不得一口咬下去。我买了两斤，总共八个。上了带队过来的包车，左右分发了下。
　　车子往山下开，一树的粉往后退。山风很凉，扑打在脸上令人清醒。
　　快到山腰时，我给顾先生回短信：谢谢。
　　很快，顾先生回了我短信：不客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