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8、Step.03 青鸾（下） ...
-
公历2012年7月27日。
游戏历2013年6月28日。
我们回归了。
游戏内外时间流速的不同体现在建筑物上终究构不成可比性，我站在海边仓库的门口，看着眼前黄白赭石堆砌的墙壁，一时间只觉恍若隔日。
那一天——
我拿出毛线球球开了门，这次从正门入。高大的雕花铁艺大门在眼前磨着重音一点一点的打开，我走进去，第一眼便看到高高的二层挑空平台——那一天，我就是在那里，看到站在我现在正站着的位置的那个人。
那一天硝烟弥漫。他站在血地上，而我的脚边有人正奄奄一息。
而这一天，我看着从穹顶风窗投射进来的光束在眼前偌大的空间里交织出六芒的形状，只有灰尘在其间飞舞不散。
这样对比着，那些被快进的时间仿佛就这样穿透身体，将时光的痕迹一点一点的渗透进来，将虚幻的感觉填满，我才终于能够真正的说一声：
“我回来了。”
这一次，算是二次进入游戏，程序上比起前次有了些微的区别，常规的基础设定完毕之后，我们只需要在进入游戏的同时设定好即将到达的坐标即可完成传送。比起第一次，少了引导的程序，却附加了新的注意事项，或者应该说是警告：
首先是关于回归的说辞，游戏尊重和接受玩家的任何合理化解释，但是有一个前提：不能透露游戏的实质。
其次，这次的游戏参与更多倾向于研究协助，玩家可以自由切换出入游戏，但是，同样要处理好两个世界的合理化平衡。
第三……
实际上，所有的条款叠加起来，关键点只有一个，就是不能打乱世界秩序。在这个前提下，我们不得不面对的问题就是，我们必须对那些人说谎，直到最后。
诚然，我们也不希望自己所喜欢的人知道自己竟然只是某项研究中的一组数据一簇脉冲信号甚至纯属虚构……可这却是事实。我，阿泪，遥遥，我们都必须面对，这于狱寺，泽田和云雀也是同样。随着研究的深入，我们或许能找到真实和虚幻真正的界定，或许找不到，但我相信，我能够有说出真相那一天。我们的真相，由我们自己来决定。
我是在7月上旬联系的阿泪和遥遥。彼时，她们一个正在遥远的意大利寻找梦想（？），另一个已经开始了暑期实习，每天忙到没有时间去想任何多余的事。
我想，有些影响注定跟随我们很久，全身而退的语境里总脱离不了自欺欺人的意味。可生活要继续，这一切都会过去，在遥远的不知道哪一天，我们终归会回到自己原本的生活轨道，用那句最通俗的话说，各安天涯，这是时间的力量。
至于人的主观能动性，比如说，主动去扭转轨道这样的事，如果做得到……
事实上，接到我的电话，两个女孩子的反应都有些出乎我的预料。
想当然的，我以为说出“能回去”这样的话能够获得的反应毫无疑问应当是激动和兴奋，我甚至在拨通电话之前就想好了要吐槽她们的话。可我却在听筒里听到意大利米兰天空下那个女孩子语声里漫无边际的不知所措，还有半个中国之外的那个女孩子长久的沉默。
阿泪说：可是阿紫，它在我看来就像一个玩笑。
遥遥说：可是他……已经不记得我了啊。
离开了，离开过。我们放弃了在那个世界的一切，放弃了那些人，把生命中最深刻的那一段生生割去，再拼凑回来？人又不是拼图。撕扯来去，总是会疼。我不管不顾埋头向前的过程中或许潜移默化的就接受了，可对于阿泪和遥遥来说，这消息太突然。
我们该以怎样的面目去面对我们舍弃过的最不想舍弃的那个人，那段生命？
被舍弃的他们又该怎样面对？
这是太难解的命题。
——可最后，我们还是站到了一起，决定回去。这就是答案。
那之后我彻底从公司辞职，回到家里半月有余，离别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应该说我还是可以回来的，但我知道并不只是这么回事——两个世界的距离，我必然无法兼顾。
生活还是在我和老妈的相亲攻坚战以及老爸充当家庭法官的情景剧中不紧不慢地过，我还是总忍不住惹他们生气，而他们还是总会原谅我。不同的是，也许是愧疚敏感作祟，我在这段日子里发现了很多从前都不曾发现的事，比如说老妈眼角的皱纹，比如说老爸头上的白发，再比如说，他们日益絮叨里的无奈。
你总是定不下来。那个世界上最爱我的男人他带着苦笑摇头，对我说：天不怕地不怕，你也总要找个伴。
我和你妈也不能陪你一辈子。他接着说。
我的眼泪刷地就掉下来。
世间的女儿们终要面对这一天，或远或近，她们总要走出去。带着身后的牵挂和期望，还有永远也无法回报的爱。
她们必须要让自己幸福才行。
而我也必须清楚，我不是为其他任何人，而是为自己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同时要对这个选择负责——不管发生任何事。
就算，我只不过在自己家里走几步却见鬼地突然掉进一片漆黑的密室也……
【你刚才，有一瞬间后悔了吧，后悔了吧？！】
一片漆黑中，我智能的钥匙小姐一针见血的吐槽瞬间让我找回了当初第一次来到这个世界时的经历，是了，我当然、的确、毫无疑问地……没有后悔！怎么可能后悔？！应该说，没有这点洗礼，我要怎么敢相信自己竟然真的又来到了这个XXXXX的世界！
“刚才是直接坠下来，距离……如果我没记错，大概能有半个吊索的长度所以，我们现在是在储藏室，没错吧？”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空间里咬牙切齿实在也没什么意思，我一脚踢掉脚下（为了重逢而勉强自己穿上但显然再次白瞎了）的高跟鞋，同时在脑内迅速回忆起这座仓库的内部构造。向当初丧心病狂的特训时光致敬，时隔半年，我依然能凭借身体本能感知这里的内部方位，只可惜……
【是储藏室没错，只不过……是从前的储藏室。】
毛线球球听着遗憾实则幸灾乐祸的声音在脑内响起直接挠着心脏恨得痒痒。
“你什么意思？”
【很简单，这里经过再改造，你也差不多该意识到了吧？】
“……是哥哥？”
【谁知道~】事不关己的态度再明显不过，【不过需要提醒你，现在这里多了更多火药味的机关，为了你的小命着想，不要轻举妄动比较……】
“别废话，左三右一，然后右二左一，跟着左一右四——动起来。”
【你……】毛线球球一瞬间哑口无言，但还是按照我的指示一步步调整了空间结构然后——按照预想的，三次动作之后，我本应已经站在自己的卧室门口但实际上，整个过程里，我能感觉到自己所在的空间的确在移动，但是我……在整个空间稳定下来以后，我依旧在漆黑的空间里拖不得身。
“这是……独立暗箱？”
我忍不住疑问出声，却并不是在征求毛线球球的意见。事到如今我自己都参与到这个游戏的内部进程中，很多东西已经不能再像最初那样让我惊慌失措，不管这里的改造是出自鲁修或者谁，甚至是哪一路的敌人都好，程式改写再怎样复杂，最基本的房屋框架不能动，只要知道这一点，我就能找到出口。
“这个暗箱大概15平米，左边是我的卧室，右边挑空，前面是储藏室，后面……”我在黑暗里弯起了唇角，这里有这座仓库的第二机关枢纽。
“我们赌一把怎么样？球球，右四左一——”
【你想死啊？！】
我话没说完，脑内尖锐的反对声便响起来：【整个调转空间，你知道这下面是什么吗？！一旦坠落你就不要想活着再见到那个男人！】
“我不这么做，难道你会帮我？”我摸索到墙角站定，一臂的缓冲空间虽然有点冒险，但现在不能不拼一把，我可一点也不想坐以待毙。
【我说你……其实相当享受这个冒险对吧？】
“诶，你才发现吗？”空间动起来，我一边调整重心护住要害，一边忍住不让自己叫出声来——没有错，我必须承认自己现在非常兴奋。
融在每一寸骨血每一个细胞里的记忆在急遽苏醒，我不能说自己是清醒的。
我回来了。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最后定型倒数——3，2，你确定真要这么做？！】
“我确定。”
我抬手抱住了脑袋。然后……
随着一声巨大的轰鸣，我屏住呼吸顶着扑面而来的巨大烟尘俯冲翻滚而出！
等到尘埃落定，我半睁眼睛看着自天窗直射而下的光线咧开了唇角。
我赢了。
“滴，滴，滴……”
【赢你个脑袋！你要死了！！！】
我低头看着自己脚下踩着的错综复杂的彩色电线网，眼角余光里，不远处的红色计时器上显示的数值正是——296，295，294……
这可真是……够彻底。
再怎样强大的入侵者，就算像我这样熟悉这里构造的，走到这最后一步，天堂的大门就在眼前，谁能想到脚下就是地狱？
普通来说，没必要做到这份上吧！这里是承重墙的范围，真爆了谁也别想活！
……竟然把这个家弄成这样的自爆集中营。
“我真的认识这样的自杀爱好者么？啊……”
好像有个人选。
我盯着那个已经掉到1字开头的数字都想笑出声了。这到底算啥？
“狱寺隼人你到底是……几个意思啊？！”
特地到我家来把我房子改造了就是等着我回来也粉身碎骨给你看么你到底有多恨我？！我就那么走了是我不对可我也不好过啊我……
“不想死的话，就别动。”
很好，终于有人声了。在听到那个声音的瞬间我的肩膀便僵住，想要转头却被再次警告：“别动。”
然后，从身后探出一条手臂环住了我的肩膀，同时有音色低沉乍听来还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我的耳边响起：“按我说的做——抬左脚，踏E5，F4，E5……”
周围很静，我仿佛能听到阳光洒落的声音，和耳边的指示节奏重合，我仿佛在踩着音符，一步，再一步，后退，紧贴着身后那个人，跟着他的脚步。这简直就像……在跳舞。我相信没有人见过这样的拆弹方式。
而一曲毕，我是说“滴滴”的声音，当它终于停下来，我已经汗湿浃背。
一半虚脱一半无赖，我干脆就那样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倚靠到身后的人身上。连笑都虚脱：“这欢迎仪式可真是别致。”
“这个传感的节奏，你知道。”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状似随意地转了话题。
那声音里偏偏带了些能让我瞬间温顺下来的狡猾因子，我的手跟着就抖了抖，犹豫一秒，然后抬起来，握住他依旧环着我肩膀的那只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掌心温热，指腹薄茧有些扎手，指尖却柔软，我摩挲着，然后慢慢地鼻尖酸了，眼角热了，嘴唇却还是忍不住弯起来。
“您果然很爱我，用我最喜欢的曲子来给我送葬呢，谢谢。”
然后我的耳边一阵热风拂过，我听到他低低的笑声，带着我的肩膀一起轻微地抖动：“不客气。”他说。
然后是长久的静默，他从背后环着我，我靠在他的怀里，我们都没有再说话，谁也看不到对方的表情，但我知道他在笑，就像我自己一样。
一瞬间我想到，就这样，我有自信可以站到地老天荒也不会嫌累。
不过下一秒我就遇到了问题：
你说，地老天荒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呢？
“这一次，什么时候走？”
“你有其他女人了吗？”
“你不该回来。”
“我可不想当小三。”
“我说过，事不过三。”
“不如，我们结婚吧？”
“……”
一个矮身然后翻转身体，我终于能够和他面对面。银发碧眼白皮肤，多么陌生的一个人，我为什么会那么喜欢他呢？我为什么会这么喜欢你。
赤脚踏在地板上时，仿佛能够得到来自大地的勇气和支持。如果要告白，推荐这么做——不过不推荐像我这样用来求婚。太坑爹。
踮起脚尖仰起头，海拔还是不够，我只能扯着他的手臂，迫使他低头。
我已经非常明白，爱情可以退步，但要在一起，必须勉强。
勉强自己，勉强对方，必要时，这个世界也得让步。这就是觉悟。
“你……”
站在我面前的男人，狱寺隼人，他的愣怔持续的时间有点长，瞳孔放大身体僵硬任我摆布，然后在很近的距离内，他回神，笑意里藏不住窘迫，一点没变。
他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抬起我的下巴，这让他靠得更近了了些，呼吸间鼻息扑洒过来，烟草的味道长久不闻，有点讨厌。不能怪我皱眉。
“你说什么。”他的语声倨傲，唇角和眉尖一起挑起来：“再说一遍。”
“我说‘不如，我们结婚吧’，这一次听清楚了么？没听清我再——”
“住口。我听清楚了！”
“那就好，于是，答案呢？”
“……还是这么任性自大没自觉啊，好吧，我确定了，的确是你回来了。”
“所以说，为了让你确认我都说了暗号，你也给对上才行啊！”
“……暗号？”
“不然你以为，我真跟你求婚？”
“……”
我确定，这一次我真的赢了。我看着面前那张愤怒的脸，人说相爱就是不介意将自己最不好看（？）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看，那我现在知道狱寺隼人肯定是爱我的，我就没看见过他那张帅气的脸扭曲成现在这种样子，虽然我觉得可爱，但终究还是不能掩盖它难看的事实，真的很难看。但它是属于我的。
最后，我踮起脚尖，吻住了他的气急败坏咬牙切齿。
这就是我们的重逢。谁说重逢就一定要温馨带虐笑中带泪皆大欢喜。
——我回来了。
这句话听起来难道不更像是一种宣言吗？
我，唐叶再次宣告：
『我回来了。
再也不走。』
……管你听不听得到！
作者有话说
第108章 Step.03 青鸾（下）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