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子》mingjing

3、第 3 章

　　7、
　　童日进愤怒的拍打着电梯的按钮，一面把惊惶的目光投向靠坐在他脚边的Peter，他的裤脚已经被对方的血染红了一大片。
　　“叮”的一声，电梯门在眼前打开了，里面一大群人看到这两人的状况都吓坏了，童日进拖着Peter试图挤两个位置出来，但已经没有那么大的空间了。
　　后面嘈杂的追踪声已经越来越大了，Peter强忍住痛，拉出了枪。
　　“呯……”一声巨响，他朝着屋顶开了枪，一边喘息一边恶狠狠得盯住众人：“都给我滚出去！”
　　男人女人们都吓得尖叫了起来，急促的四散躲避着，童展龙被这些冲击出来的人给撞了个措手不及。等到他看到目标人物时，电梯的门已经合上了。

　　“该死！”他狠狠踢了两脚电梯的门泄愤，然后转身对自己的保镖吼着：“愣着干什么，走楼梯啊！”

　　童日进困难的把Peter扶进了车子，望着Peter越来越白的脸，忍不住担忧的问：
　　“没事吧？”
　　“还挺得住。”
　　Peter意识似乎已经有些昏沉，但是回答童日进的话却依旧有力。他将头靠在车座上，因为剧痛，前额的头发已经全湿了，汗水一滴滴顺着苍白的脸颊往下掉。
　　童日进这才释然，稳下心来开车子。

　　“童日进……”
　　因为不想让Peter浪费体力，童日进一路上并不想挑起什么话题，只是安静的开着车。但是只是过了那么一会儿，Peter原本靠着车窗的头歪了过来，虽然还是闭着眼睛，但是明显意识还是清醒的。

　　“嗯？什么事？”
　　Peter的眉头皱了起来，还是没有睁开眼睛，他似乎是想说什么，却又犹豫着。童日进并不着急，他耐心得等着Peter的下文。
　　然而他终究什么都没等到，只等到了Peter的一声叹息。
　　他朝旁边望去，只见对方脸上有着一种说不清楚的失望表情，似乎是对什么东西无法释怀一般。

　　“阿进？”
　　一路飞车进了警察局，马上就有几个认识的警员认出了他，迎了上去。
　　“刚听说你住的地方发生持械匪徒的枪击事件，你没事吧？”
　　童日进慌忙解下安全带，一面解释着：
　　“是童展龙带的人，”他摇了摇头，面上有着几分懊恼：“我可能已经暴露了。”
　　那几个警员脸上顿时出现了愕然的表情，随之就是失落，但还是友好的拍了拍童日进的肩膀：
　　“没事，大家都知道你已经尽力了，先去见督查吧。”

　　童日进点了点头，刚准备往里走，忽然旁边的一位警员惊呼起来：
　　“你车里坐的是谁？”
　　Peter！
　　童日进身形一顿，才想起了自刚才到现在，Peter始终不发一句话，顿时心中大感不妙。折回身到车里一检查，才发现Peter已经昏了过去。
　　“看上去失血过多，需要马上治疗。”
　　那位阿sir担忧的说。

　　童日进来不及想其他，将随身带的那个录音器往那位警员手里一塞：“把这个交给你们长官，就说事情有重大进展，具体你把这个给他他就明白了。”
　　他又闪身钻进了车里，飞快的系好安全带，开着车走了。
　　那几位警员目瞪口呆，虽然心里有些怀疑，但是鉴于一直以来对童日进的了解，也就没有阻拦。

　　把Peter交给警方，童日进在开车的时候不时的想到这个问题，那样对于警方会有一个很完美的结局：有了Peter的口供，童展龙的犯罪事实就更加明确。说不定顺藤摸瓜还能查到海关那边的一些情况，这对于反走私团队也是大功一件。
　　但是童日进在完全没有想到这个问题的时候，下意识的就抗拒了这个做法，他带走了Peter，也带走了案件最重要的人证。

　　童日进一向是个守法公民，一直觉得人的作为不能逾越法律和正义的底线。但是这一次，他违背了自己的这个原则。在没有征求Peter意见的前提下，他十分不想代替对方做决定，即使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童展龙是必须要被绳之以法的，但如果需要牺牲Peter的话，那代价未免太高昂了一些。

　　Peter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寂静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只能听到不时的低语声，很熟悉，那似乎是童日进在打电话。
　　他困难的动了动自己的身体，一阵剧痛从左背那里传来，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在下午的时候受伤了。
　　碎乱的记忆逐渐在混沌的大脑里被拼凑成了完整的一块，Peter怔了怔，然后挣扎着想做起来。随着动作，盖在身上的衣服也掉了下来。

　　似乎是听到了车内的响动，童日进很快钻了进来。漆黑的夜色中，Peter看不到对方的脸，但能够感受到对方独特的温暖的气息。
　　“别乱动，子弹取出来了，伤口只是简易包扎，小心出血。”

　　两只手伸了出来，小心的制止了自己，Peter顿了顿，安心的不再动了。
　　一瞬间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僵硬了起来，彼此都感到了一些东西，一些呼之欲出的话。就像是隔着一层薄薄的膜，静静地等待着被谁给戳破。

　　“我以为你会把我交出去。”
　　许久，Peter的声音响了起来，已经完全没有了那种防备与戒心，他整个人显得安安静静的。虽然看不到对方的脸，虽然他的话对于童日进而言肯定不算是恭维，甚至有那么点冒犯，但是童日进还是从那淡然的语气中读出了友好的味道。
　　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心雀跃了一下。
　　萍水相逢的人，对自己交出了信任，这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但此刻却让他觉得充实而快乐。

　　“别傻了。”

　　他温和的回应道，手不由自主落在了Peter的肩上。
　　寂静中童日进听到了微小的声音，那似乎是Peter在低低的笑着，然后他也笑了起来：

　　“为什么要帮我？”

　　Peter的笑声戛然而止，他没有想到童日进会突然问出这个问题，不仅如此，他还没有想到要怎么给个回答。
　　于是，他沉默的思考着，分析着他这样做的可能性。从精神层面上，从事实层面上，又回到了精神层面上，他的身体似乎是感受到了情绪的波动，于是他的呼吸急促了起来：

　　“童日进……”他垂下眼睛，仿佛这样可以更加看得清楚自己的内心一般，大脑虽然是混乱的，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有着异样的坦诚：

　　“我想我有那么点欣赏和喜欢你了。”

　　这是句很双关的话，但是此时的情景却没法让童日进理解出除了感情之外的意思。

　　于是他的呼吸那一瞬间仿佛被扼住一样，异样的感情从后背心直直的窜到了头顶，他不知道该是震惊还是该喜悦。或许他应该为自己的男性魅力自豪一下，竟让一个如此傲慢而充满戾气的年轻人对自己吐露思慕之情？
　　然而，他直觉得只感到自己竟然被一股悲哀的情绪给笼罩住了，等他回过神来，却无法自控的察觉到自己心中居然弥漫着一股味道。
　　苦涩的味道。

　　“我们始终是不同路上的人。”

　　身边的呼吸骤然顿了一下，过了那么几秒钟传来了一个轻微的的声音：
　　“我明白。”
　　Peter觉得童日进只是在陈述着一个事实，说不上有多残忍，却让他觉得自己的心被磨得钝钝的痛了起来。他缓了口气，无奈的扬起了嘴角：

　　“我懂。”

　　8、
　　汽车平稳的驶在公路上，耳边“呼呼”的刮着风，Peter单臂撑在车窗上，看着外面的风景。
　　童日进有点害怕Peter的这种沉默，还有这种匮乏表情的神态，这让他弄不清楚对方究竟在想一些什么。
　　他想把对方从这种神游的状态中拉出来，于是他在犹豫中开了口：
　　“志高给我们安排了个临时住处，我们现在正赶过去。”
　　Peter并没有问童日进他们准备去哪里，似乎是很放心的把自己的命运交给对方掌控的样子，这让童日进莫名的有种沉重的感觉。所以他想把接下来的计划告诉Peter，想让对方拿出个什么看法来。

　　过了两三秒钟，Peter似乎才回过神来，转过头惊异的“啊？”了一声。
　　“志高，我的那个律师朋友。”
　　Peter微笑了起来，映着街灯打进来的光，他的笑容温和而美丽。他点了点头，继续将头望向了窗外。

　　童日进怔愣了一下，在心里叹了口气。
　　到了志高所说的住所之后，童日进先下了车，然后扶着Peter朝电梯那里走去。
　　那是幢比较旧的小楼，看上去快要拆迁的样子，很简朴，甚至没有门卫。昏黄的灯光打在楼道间，显出了惨淡的温暖。
　　肢体摩擦间两个人都没什么言语，彼此的温度通过拉住胳膊的那双手在传递着，似乎在无言的诉说着什么。
　　Peter此时是有些怪自己的，明明有些话心里明白就好，却偏偏说了出来，才有了现在的这种尴尬。他抬眼望了下童日进，却见对方神态并无异常，又暗自庆幸对方似乎并没有怎么被感染到。不过在感觉到对方的手臂微微一动后，Peter很快将自己偷偷审视的目光移了开来。

　　童日进放开Peter的胳膊，走到走廊的尽头，将地毯掀了起来，拿出唐志高事先藏在那里的钥匙。Peter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已经走到了一间小公寓的门口。
　　一瞬间，困意和倦意似乎更浓了，Peter微微喘了两口气，将身体靠在墙上，童日进连忙上前扶住了他。

　　“早早休息吧。”
　　童日进望着Peter苍白的脸，心不自觉的抽动了两下，开了门后将对方扶了进去。
　　屋子里一片漆黑，童日进摸索着想去开灯，却总是摸不到开关的位置，正暗自诧异着，原本不出声的Peter突然发了话：

　　“我有东西丢在你车里了，能帮我下去拿一下吗？”

　　“先不着急，我先烧点水帮你洗把脸吧。”童日进一面回答一面在墙壁上摸索着：“真奇怪，开关安在哪里了？”
　　仿佛是一瞬间，童日进被一股大力压在了墙壁上，黑暗中的Peter呼吸很不规律，仿佛是在极力的克制着什么。童日进只感觉对方的身体在剧烈的起伏着，炙热的气息喷撒在自己的身边。
　　他不知道这是不是因为Peter的感情被压制了特别长时间，现在突然爆发了出来，正有些惊讶和不知所措时，他听到了耳边响起了轻微的抽泣声。

　　童日进愕然了，他不明白到底是出了什么事，但无法克制的，他觉得自己的心在这抽泣声中慢慢的柔软了下去。

　　“怎么了？”他手忙脚乱了起来，在黑暗中将手迟疑的向上抚去，碰到Peter湿润的脸庞后，终于再也忍不住，用力的将对方抱进怀里，左手轻轻插进了那柔软的发丝：“你怎么了？”

　　Peter摇摇头，他把脸贴在童日进的肩头，涌出的泪水濡湿了对方的衣服，仿佛有着难以想象的痛苦和挫败感。他急促的呼吸让童日进有股要窒息的感觉，于是他用力勒住对方的身体，如同抛弃一切般的温柔得吻向了对方的头发、额头和脸颊：

　　“别害怕，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呢。”

　　这一刻，忘了殷向晴，忘了正义与邪恶，忘了对与错，忘了世界上其他一切纷纷扰扰的东西。他只想安慰面前的这个人，告诉他这里有一个和他一起承担的人，一起走下去的人。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才学会恋爱的那个年代，心中涌动的是那种嫩的都能挤出水一样的感情。在面对那些未知的、无法体会到的、莫名其妙的压力时，因为不堪重负而开始恐慌、开始惧怕。因为害怕失去，他紧紧地搂住怀里瑟瑟发抖的身体，用亲吻告诉对方自己的存在。

　　他想说点什么安慰的话，但似乎嗓子被那种青涩的感情给堵得严严实实的，嘴唇贴在对方的耳边，却发不出声音。当他终于平复下来自己，发现自己可以说话时，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只能低声在对方的耳边喃喃自语着：
　　“我……”

　　然后无缘无故的，屋子里的灯突然就全部都开了，童日进眯起眼睛适应着这突如其来的光亮，过了半晌才看见，对面十几个持枪的黑衣人正面对着他们两个，其中的一个人走到门那边，“呯”的关上门。
　　那个正襟危坐在沙发里的老者，瞥了眼已经成为了瓮中之鳖的两个人，似乎还是纠缠在一起的模样，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Peter仔。”

　　童日进只感觉到怀里的身体剧烈的抖了一下，然后慢慢的在自己眼光下抬起了脸，泪痕在那张脸上交错着，泛着血丝的眼睛中的泪光几乎灼伤了自己。

　　“Peter仔，不介绍下你认识的新朋友？”

　　Peter始终抓着童日进的衣服不放，也不回头，只是望着对方，眼睛里带着惊惶。童日进捏紧了拳头，一把将他搂进怀里，鼓起了勇气：
　　“龙四爷，我叫童日进。”

　　“哦……”龙四笑了笑，似乎很是欣赏这个没有被自己气势吓住的年轻人，低声说了一句：
　　“童展龙那孬种倒是生出了一个不错的儿子。”
　　他顿了顿，摇了摇头，似在可惜着什么：“不过你千不该万不该管到了我的家事上。”
　　他的语气十分平静，但是却让在场的每个人都感到了寒意。
　　龙四朝身边的炸弹使了个眼色，对方一点头会了意，走到童日进面前，把Peter野蛮的拽了出来，连拖带拉了几步扔在了龙四脚下。童日进刚想劝止，却立刻被身边的人用枪顶了顶太阳穴。

　　龙四的眉头跳动了两下，温柔的用手拂开Peter凌乱的额发，露出了那张苍白的脸来。
　　Peter的意识像是一瞬间有所回流一般，他突然反手一抓，抓住了龙四的手腕，顾不得伤口的痛，撑起上半身。
　　他跪在了龙四面前。

　　“干爹，我求你高抬贵手。”

　　话音未落，只听得身后传来数声“呯呯……”巨响，然后Peter捂着耳朵疯狂的尖叫了起来。
　　他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勇气向后看了。

　　“Peter仔你这几天变了，”龙四叹了口气，慢悠悠的声音在空气中晃荡着，温和的叫人胆寒：“以前你不是从不求人么？”

　　他顿了顿，朝着面前朗声说道：“童日进，这次只是个教训，以后不该你管的事情你就不要管。”然后他转过头，望了眼Peter：“至于你，这几天闯得祸也够多了，该回去了，还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你收拾呢。”

　　Peter两眼麻木的望着龙四，然后转过了头，发现童日进还活着，丝毫无损，就是身边的墙壁被射出了七八个弹孔，正在那里呆呆的望着自己，似乎是还没从惊吓中回过神来。
　　Peter一下子瘫了下来，他从来不知道原来有一天崩溃对于他是如此的容易。在一片麻木的脑海中，他发现自己居然不能自已的笑了起来，他想也许他只是想要讽刺一下自己的命运。

　　“干爹我以后不会了，”他感觉自己身体的活力已经被抽去了大半，已经再也无力支撑下去，连说话都是轻飘飘的：“我认命，你以后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叫我陪谁睡觉我就陪谁睡觉，我以后真的不会了。”
　　他摸出自己怀里的枪，慢慢放到身边的地方，然后双手握成拳头举到了龙四面前。龙四手一招，炸弹便拿出一个手铐，将他双手反剪到了背后铐在了一起。

　　离开的时候，Peter侧头看了眼仍然呆呆靠在墙上的童日进，似乎是回了些神，童日进僵硬的转过头，对上了他的目光，脸上是震惊和不舍。Peter扬起嘴角冲他笑了，那双明亮的眼睛中含着很多很多的意思。
　　是安慰，还有很深深的感激。
　　然后有人从后面推了他一把，就这样把两人视线的交流给绞断了。

　　你说得对，我们始终是不同路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