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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夏天 ...

  •   夜深人静的高速上没有别的车,萧忆情将油门踩到底,任由车子像箭一样飞出去。速度达到极限的时候,视线里只有一片茫然。路灯化成细长水流,无穷无尽地滑过去。还有风,“呼呼”地灌进来,有一种呜咽,听起来像是有人在哭。
      天快亮的时候,他终于放慢速度,从环城高速上下来,进入交流道。杭州的秋天,除了昼夜的温差,道路两旁的树木依然苍翠,整个城市还浸润在一片绿意中。好像和夏天差不多。
      其实,夏天已经过去很久了。
      萧忆情想起来,他曾经问她的名字,在那个劫后余生的早上,她脱口而出“夏天”。他当时愣了愣,才反应过来。因为那时,夏天也已经过去了。
      那么多的过去,都已经是过去。
      当下各大媒体铺天盖地都在报道季风的突然去世,以及恒天突如其来的收购。真是世态炎凉。这边人刚死,那边几个股东就忙着瓜分,结果被人乘虚而入。江山易主,留下一家子的孤女稚子,不是不令人唏嘘。
      萧忆情不敢看报道,因为害怕,他怕在报道中或在电视的镜头里看到那个人。那个人,他再也不敢去靠近。在得知季风去世的瞬间,他愣了几秒,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其实非常想见她。
      他不知道她如何了,他的夏天会如何,会痛哭?悲伤?崩溃?
      他不敢想,连想一想都觉得怕。正如他不敢承认,其实她并不是他的夏天。
      萧忆情觉得自己天真得过了头,四年来他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下手,偏偏一拖再拖。因为只要他一天不动手,那么她就会在他身边多一天。他还可以多留她一天。他太大意,商场如战场,有太多看不见的敌人正窥探着时机,随时准备着一击致命。而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失去理智的时候真想一头撞死,所以去飙车。如果对面来一辆车,那么他会毫不犹豫地迎上去。可飙车不能解决问题,死也不能解决问题。所有的问题都还在原地等着他。
      萧忆情约了慕衍恩在9点。还不到8点,他就等在那里。即使知道希望渺茫,也要试一试。
      来的人是苏安生。萧忆情也希望是她,因为他的对手就是她。慕家虽然不是她掌管,但如果她想要做什么,没有谁敢拦着她。人人都知道苏安生,苏家排行第四,也是唯一的女儿。苏家万贯家财,苏睿的三个儿子个个能力不凡,但最后却是由苏安生一手掌控。
      没有人知道是为什么,就像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得到这一切的。反正在苏家,她说一不二,她的三个哥哥,从来都是任由她为所欲为。而苏安生确实把家族的事业打理得非常好。更好的是,她嫁进了慕家,两边都是靠山。
      萧忆情还想起来,当初季云被安排联姻,对象就是苏安生。
      苏安生见了他,难得地笑了笑,“我们又见面了。”
      “是的,苏女士。”
      她摇摇头,“按辈份讲,你应该叫我一声姑姑。”
      萧忆情点头,“姑姑。”
      “啧啧,听起来有点不情愿。”她说,“找人谈判,首先是要沉着,你越沉得住气,对方越是忌惮。就算你手里一张牌也没有,气势上也不能落下风。”
      萧忆情顾不得那么多,开门见山,“我要恒天的股份。”
      苏安生看了他一眼,接着摇头。
      “什么条件我都答应,只要姑姑可以放手。”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萧忆情叫了一声“姑姑”。不知为何,苏安生忍不住就笑了,“现在倒是叫得很亲热,没有勉强了。”
      她问,“你知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觊觎恒天的?”
      萧忆情有不好的预感,因为对面的女人突然收敛了笑容,她不笑的时候,脸上像是敷了一层冰。
      “我22岁的时候,那时你才4岁。”
      苏安生22岁,大学毕业,那时她已经接手家族事业。萧忆情终于明白,为什么舅舅会输给这个女人,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懂得潜伏,对付一个人居然可以等二十几年。
      “我答应过一个人,有一天一定收购恒天。答应别人的事,就要做到。你很有勇气,明知道我不会放手,还是来找我。果然爱情的力量很伟大。”
      萧忆情没有再说什么。因为知道不可能,他这样做不过是让自己死心。也好,他想,死心也好,至少不会再妄想。

      他还是去了季风的葬礼。
      季家不是没有荣耀过,曾经也算得上门庭若市。可如今,当真今非昔比。恒天被人趁火打劫,连季风的死,都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来吊唁。
      其实没有人来也没有关系。季珹舞想,这都没有关系。曾经走投无路,只见他们震慑于欧阳清,不肯伸手援助,而如今,又有几个不是来看热闹的呢。
      她想起母亲去世的那晚,没有人来。一个都没有,真好,安安静静地走,谁也不惊扰。
      谁都可以不来,同样谁都可以来,偏偏萧忆情不行。可是偏偏,他却来了。
      季珹影见了他,情绪失控,“萧忆情,你这个王八蛋,你来干什么?谁让你来的?……你给我滚,这里没人想见到你……你给我滚出去!”
      她嘶声力竭,冲过去就要动手,被管梀死死抱住,又不敢用力,两人扭成一团。管梀一遍遍求着她,“影影,你冷静点,当心孩子……你小心孩子……”
      萧湛说,“我们不是来闹场的,只是想送季叔叔一程。”
      “呸,你们他妈的也配?!爸爸就是你们害死的,你,还有你……现在爸爸死了,你们满意了?……就是来看我们的笑话是不是?萧忆情你他妈不是人,你把我们害到这个地步。”
      季珹影指着他的鼻子骂,“你他妈就不是人,老二好歹陪了你四年,就算是养一条狗,也好歹有点感情。你他妈一点情面都不留……你要把我们赶尽杀绝你才满意是不是?”
      萧忆情皱眉。
      萧湛说,“季叔叔的死是个意外,谁也不想的。”
      “你他妈给我滚,别在这里假惺惺的……你们来干什么?啊,来干什么?”季珹影讥笑,指向季珹舞,“你们不就是来要她的么?啧啧啧,真是情深意重啊……好啊,开个价好了,价格合适,就把她给你们。你们爱怎么样就怎么样……”
      管梀低吼,“影影,你说什么呢?”
      萧湛也忍不住,“季珹影,你别乱说话。”
      季珹影突然笑起来,笑声尖利,响彻整个殡仪馆。笑到后来,变成嚎啕大哭。那种哭,像是心碎一般。听的人只觉得心碎,好像那种失去,可以令人痛不欲生。
      是真的痛不欲生。因为父亲死了,再也回不来了。明天这个时候就是一盒子的灰,曾经疼爱她庇佑她的父亲,再也没有了。
      一切都不可挽回。

      萧忆情的目光落到季珹舞身上,她没有看他。事实上,她没有看任何人。只是眼帘低垂,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雕塑。一尊没有感情,无悲无喜的雕塑。
      萧忆情无声地看着她,只是看着她。看着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那里,好像她会一直这样站下去。而他,不能靠近,不能安慰,只能远远地看着她。
      那么痛苦,痛苦到没有了眼泪和表情,因为已经木了。万箭穿心的感觉,痛过之后,早已经麻木了。
      萧忆情的心一阵阵发紧,他希望她会哭,会冲过来给他一巴掌,可是她连看都吝啬。他想,为什么不哭呢?那么难过,为什么不哭呢?他几乎要失控得冲出口,“你哭出来,好不好?求你了,你难过的话,就哭吧。”
      场面突然失控,有人开始尖叫,“啊,血……快看,有血……”有人惊慌失措地喊,又有人开始哭。各种声音从四面汇聚而来,构成喧杂的背景。
      季珹舞站在那里,还是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没有,好像这世间不论发生什么都与她无关。萧湛打了120急救电话,看了两人一眼,“我陪他们去医院。”
      因为季珹影要生了,竟然在这个时候。
      殡仪馆在一阵喧嚣之后又安静下来,来吊唁的,看热闹的,也都三三两两地走了,不胜唏嘘。萧忆情没有离开的意思,而是一步步向季珹舞走去。
      季珹曜跑过去挡在前面,冲着萧忆情喊,“不许你欺负二姐姐。”
      萧忆情笑了笑,想伸手摸摸他的头,被他躲了过去。小孩子觉得怕,叫了一声“二姐姐”。
      萧忆情又上前一步,季珹曜一下子就抱住了季珹舞,一双眼睛直直地瞪着他。季珹舞蹲下去将季珹曜护在怀里,可是依然没有看一眼旁的人。
      她的视线里是一片阴影,灯光将萧忆情的影子打落在她身上。其实她人生里的所有阴影都是因为他。
      季珹舞什么都没说。萧忆情也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个夏天其实已经结束很久了,夜深了有点凉。萧忆情站在空旷的夜幕下,孑然一人的落寞。不远处群山连绵,整片墓地静伏在黑暗里,黑黝黝的一片,说不出的清冷肃杀。
      而背后殡仪馆灯火通明,是人间和地狱的转折,是天人永别的界线。
      他转身就没入黑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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