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褶皱》丁宛

4、季风

　　萧忆情下了飞机，机场大厅就有人等在那里。
　　秘书照例是汇报明天的行程安排，末了不忘问，“总经理，你是否还有补充？”萧忆情有意无意地听着，不知道在想什么，半天才“嗯”了一声。秘书见状便不再多说。车子下了高速，进入国道，很快就到了闹市区。她这才想起来，“啊，总经理，我差点忘了，有位小姐找过你，她说她姓夏。”
　　可他看着窗外，只专注于繁华的世景，像是没有听到。这个城市的初夏最美，满目苍翠的碧色，蓬蓬勃勃，若是下点雨，自有一份朦胧意境。以前他并没有发现。
　　秘书心里一阵发憷，小心翼翼地察言观色，犹豫着是不是再提醒一遍。她跟了他有一段时间了，但说实话，她怕他。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怕。其实，萧忆情并不是个严苛的上司，相反，他算得上温和大度。她刚来不久，有次打翻了他的茶杯，办公桌上一片狼籍。她吓得手足无措，反倒是他，淡淡地说了句“没事，收拾干净就行”。
　　作为他的行政助理，每天要找萧忆情的人都要经过她的筛选。对方是个年轻的女孩子，并没有预约，在说明总经理出差在外后，说了一句“哦，那让他来找我吧”。没有时间，没有地点，由此她印象深刻。而那个号码再也没有打来。
　　萧忆情终于开口，“什么时候？”
　　秘书愣了一下，“两天前。”
　　又过了一会儿，他说，“前面路口右拐。”
　　学校附近的那个商业广场素来热闹，这个时候总是人满为患。季珹舞来得早，坐在KFC的靠窗位子。眼前的冰咖啡一口也没动，那朵形状美好的冰激凌快要融掉，她看着乳白色的奶油渐渐浮开，厚厚地铺了一层。
　　她想起来，那次季老大也是买了一杯雪顶咖啡给她。大夏天的，她口渴，没多想就吸了一大口，结果苦得直皱眉。也难怪方靖的那群狐朋狗友笑她是“乡下来的丫头”，连咖啡都不会喝。其实何止是咖啡，KFC她都是第一次进。
　　于是自己亦觉得，那时真是土。
　　“想什么呢？”
　　季珹舞看向来人，笑着问，“你第一次喝咖啡是什么时候？”
　　萧忆情想了一下，“不记得了。”
　　同样的问题，她问过宝珠和方靖。宝珠是务实派，“喝咖啡？浪费钱又浪费时间”，她不屑这种小资情调。而方靖却说，“别喝那种东西，要提神的话，喝茶吧。我家有龙井，明前的行么？”
　　还当真给她带了一小罐，让她先喝喝看。她带回了家，随手一搁就忘了。还是季老大拿来泡了喝，直赞这茶叶有多好。她不懂这些，也没有兴趣了解，也就没有说是哪来的。
　　“刚下飞机？”她问。
　　萧忆情拿过那杯咖啡喝了一口，温温的，说：“下午还有一个会。”
　　季珹舞知道他的意思，拿出一个文件袋，很普通是学生用的那种，笑道：“我有事求你帮忙。”
　　萧忆情略微皱了皱眉，像是有点意外，他记得她从来没有让他帮忙过任何事，更别提一个“求”字。萧忆情笑起来，只是看着她，“什么事让你这样大动干戈，在这里等我两天？”
　　他只是问，却没有去看袋子里的东西。仿佛任何事都不重要。
　　“宝珠正在找工作，她想留下来。我只是希望能多一点机会......”
　　“就这样？”
　　季珹舞有点不好意思，她没有求过人，“就当是给她一个面试的机会。”
　　“好。我会让秘书去办。”
　　“谢谢。”
　　这样客气而礼貌。萧忆情没有多呆，只是走的时候喝完了那杯咖啡。她透过落地窗看着外面的热闹街景，看天一点点暗下来。
　　其实这点小事，本不用这样见面谈。随便的一个电话就能解决，她不是不知道，季老大或者方靖，只要她开口，就有人帮她办得出色。
　　她这样做，不过就是为了见他一面。

　　回学校时天色已晚，拿了几本书打算回家。正好在校门口碰到方靖一伙人等，刚从外面胡吃海喝回来。高飞扬眼尖，大老远就喊，“哟，这不是咱妹么？”听得出来喝了不少。果然，一靠近，就一股酒味。
　　“怎么喝那么多？”
　　季珹舞望了一圈，才发现方靖。原来是喝瘫了，整个人都挂在别人身上。
　　“这不是毕业了么？来，妹妹，要不咱们接着喝？”高飞扬呵呵地说。
　　有人起哄，“哎，说什么呢，老大都醉了，还喝什么？你要是把咱妹灌醉了，明天老大非收拾你不可。”
　　“就是。说你喝多了吧你还不信？这智商本来也没多少，一喝果真就负无穷了。”
　　“滚你的。”高飞扬一脚就踹过去，结果重心不稳，险些载倒。一群人嘻嘻哈哈地开着玩笑，东倒西歪。
　　自从方靖叫了她一声“妹妹”后，他的那帮朋友，认识的不认识的，见了她，都一口一个“咱妹”。季珹舞一开始见了他们便躲，唯恐避之不及。后来想想就觉得好笑，索性见了面就大大方方地打招呼。一来二去，便熟了。这些男生都是一群“二世祖”，吃喝玩乐，无一不通，无一不精。J大没有人不认识方靖，也就没有人不认识季珹舞。人人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她也一直客客气气，没什么架子。
　　因为难得的回家，李阿姨简直是措手不及。以前每次回来，事先都会打个电话。只不过今天竟忘了。
　　于是，她看着阿姨切完水果，又泡牛奶，还在厨房里忙进忙出，赶着做宵夜。这是季老大吩咐的，只要她在，就要做宵夜。有时是粥，有时是面条，都是一些易消化的东西。只不过她已经很久没有回来过了。
　　家里一直备着各种吃食，也是专门给她的。季老大不知哪来的观念，总觉得没有女孩子是不喜欢零嘴的。季珹舞偏瘦，以前还有点黑，他老认为她是营养不良。所以，家里的吃货几乎可以开一个小超市。可偏偏，她没有吃零食的习惯。再好的东西，也只是象征性地尝一下。
　　李阿姨做的粥堪称一绝，糯软清香，入口即化。等闻到了阵阵米香，她才想起来没有吃晚饭。
　　“老二，怎么老是不回家？快毕业了吧，那什么时候搬回来？”李阿姨看着她喝粥，忙不迭地问，又想起来什么，“不知在外面有没有好好吃饭，怎么又瘦了？”
　　季珹舞抬头，口齿不清地说，“别催我啊，这事要好好想想，得从长计议。”
　　“想什么想？上次你也说要想想，结果一想就是两年。这次呢，你打算想多久？”李阿姨嗔怒道。
　　“哎，你怎么比季老大还凶？他都没说......”
　　然后，她听到有叹息声，“老二啊，这是你的家，你怎么就不想着回来呢？”
　　这确实是她的家，有一个房间是她的。没有经过她的同意，谁也不能动她的东西。家里人人都对她礼貌客气，即使是季老大，也是如此。
　　没什么不好，可也没什么好。
　　李阿姨记得四年前，她被季风领着来到这里的情景。又瘦又黑的小女孩，腼腆到几乎不敢抬头看别人，只是怯怯地站在那里，整个人绷得很紧。但是一双眼睛却莫名的亮，有着一种荒凉的童真。
　　她心疼不已，“孩子饿了吧，我这就去做饭。”明明离晚饭时间还早。
　　季风向她介绍：“以后这就是你的家。这是家里的保姆，叫李阿姨。还有司机老王，管家老林，以后有事，就可以找他们。当然，也可以来找我。”
　　季家从此就多了一个人，她排第二，大家叫她“老二”或者“二姑娘”。季太太去世很久了，大姐季珹影两年前嫁了人，现在在澳洲。还有一位弟弟，叫季珹曜。
　　“谁说我不回来？我这不在这儿嘛......”
　　李阿姨看着她直摇头，“你呀你呀......”当真是拿她没有办法。
　　“给我也盛一碗粥。”
　　季珹舞回头，便看到了季风。
　　“哟，季老大回来了，今天这么早？”
　　季风佯怒道，“没大没小。”但听得出来他心情不错，大抵是见到她回来了。
　　四年来，除了寒暑假，她回来的次数十只手指头都可以数得过来。每次回来，大家都搞得太郑重，像是迎接贵宾一样。她不太喜欢这样的热闹，也不愿麻烦，就很少回来。
　　季风也随了她去。很多时候，他对她是包容的，允许她课后之余打打零工，允许她叫他“季老大”。
　　“小舞，明天有没有空？”
　　季珹舞几乎没有想就开始摇头，“我可不去那些饭局和应酬，你求我也没用。”
　　“你呀，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是叫你明天下午陪爸爸去打球，这点要求也不满足我？”
　　她干脆利落，“每小时五十。”
　　季风认真道，“能不能便宜点？”
　　“看在你是季老大的份上，打个八折。”
　　季珹舞最讨厌应酬，结果怕什么来什么。那天几乎把季老大生意场上的朋友见了个遍，连萧忆情也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