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旧》清风入我怀

7、第七章

　　浓雾中忽然出现了好些过去熟悉的声音，有男有女，就围绕在自己身边。
　　敛书循着声音走去，眼前渐渐出现了模糊的影响，一时是在庭院中，一时是在房间内，依稀都是旧宅里的样子。
　　“敛书。”
　　少妇带着叹息的声音传来，飘渺得教身在白雾中的敛书一时间辨不清声音的来源，茫然地在原地打转，心里头越来越焦急。
　　眼前忽然出现的一道背影教敛书不由蹙紧了双眉，盯着那个从小就与自己疏远的人，他忽然很想上去质问，将心底多年来的怨气一一发泄。
　　衣袖中攥紧的拳头暗示着敛书此时正在不断加重的怨愤，只是正当他要上前，身后霍然伸出一只手将他扣住。
　　“别过去！”短促的三个字。
　　是……这个声音！
　　脑海里顿时显现出那样一双眼睛，就是自己平日里感觉到的那股无形的存在，每每在暗处窥望着自己，原来眼睛的主人，是这样的声音。
　　敛书反扣住那人的手，转身时却因为浓重的雾气和幽暗的光线不能看清对面那张脸，他却开口道：“是你！”
　　“什么都别想，跟我走。”声音的主人不待敛书回答就拽着人往前跑。
　　身体像是漂浮在空中一样，每踏一步都软绵绵的，敛书尽量照着那人说的做到心无旁骛，却无论如何跑不掉又一次从记忆深处涌动起来的记忆，那些本该被时光碾碎的片段一一重回，怎么也抹不掉。
　　快速奔跑的身体像是突然从空中掉进水里，周身冰凉，流水声在耳边潺潺想起，带动着另一端的记忆，教敛书忽然想起三个字，碧波潭。
　　一切仿佛回到了五岁的那次夜晚，他跟谢夫子站在碧波潭边，当承载着婴儿的小舟慢慢驶向岸边，他似是看见了一些当时不曾注意到的东西——一双在水底张望的眼睛。
　　“别再多想！”感觉到跟在身后的敛书放慢了脚步，那个声音即刻喝道。
　　雾气浓得根本什么都看不见，除了扣住自己的那只手，敛书几乎再感受不到对方的存在。
　　也不知跑了多久，敛书才得以停下脚步。
　　身边的雾气已经稀薄了不少，袖上那只手刚要抽走就被他一把拉住。
　　“你到底是谁？”眼前的身影比方才清晰许多，敛书看得清楚那一身青色的衣衫。
　　近在咫尺的身形未动，敛书却时刻盯着，他深切地知道多年来自己感受到的似有若无的眼光就是来自眼前这个人，在一片灰败的视线里，唯有这个人让他感受到一丝色彩，青色的衣裳跟黑色的发，还应该有一张他从未见过却该是有些熟悉的脸。
　　青衣人的另一只手在空中一挥，敛书便觉得一阵晕眩，当再醒来时，已是次日，他只身躺在自己的床上。

　　犹如梦境又不是梦境的记忆教敛书心头的疑云被些许拨开了些，尽管一直以来都对鬼神之说不予回应，但当某日顾琢言说起近来紫阳山中时常有鸟兽悲鸣之音，各色云雾缭绕，变幻莫测时，他从一贯的蹙眉沉默，渐渐转成了用“这种事，我不懂”来回答。
　　顾琢言笑说，居然有他也不懂的东西，敛书便不再说话，同时注意到最近一直失魂落魄的谢扶舟，对妖鬼之事却极其敏感。
　　一众人正说着话，整间书院却忽然开始震动。众学生情急之下都开始往外跑，混乱里，敛书发现谢扶舟却只是扶着窗口朝紫阳山山顶望，要不是顾琢言拉着，兴许那个呆呆傻傻的师弟就一直那么对着山上浓稠的白雾这么一直望下去。
　　谢扶舟说，紫阳山山顶上有红光，但出了终年缭绕不散的雾气，敛书什么都没有看见，甚至是哪怕一点点山头，都被埋没在像是个巨型罩子的白雾中。
　　剧烈的震动使书院里好几棵树都被折断，笔直地砸了下来，教原本就混乱的局面更加难以收拾。学生的叫声充斥在整个花园里，树干断裂的声音夹杂其中，总是带着让人惶惶不安的气氛。
　　后来有学生被倒下的大树砸伤，敛书带头救人，却不想自己也受了伤，粗壮的树干直接砸在他的脊背上，教他顿时失去了所有的力气，顺势倒在地上。似乎还有一面墙也被震得倒了下来，好些石块落在他好不容易被人丛树下拉出一点的身体上，疼得敛书只有死死咬着牙才能勉强压制住受伤带来的疼痛。
　　“敛书师兄……”
　　好些声音重叠在一起，嗡嗡地在耳边回响，混乱得教敛书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在叫自己。模糊的视线里，似乎闪过一片衣角，青色的，就跟那晚在雾气中见到的一样。
　　手指不自觉地曲起，像是试图抓住那片衣角，然而受了伤的身体连这样微笑的动作都难以支持，轻微一声闷声之后，眼前便瞬间落下一片漆黑。

　　尚未完全清醒的意志教敛书感受到了受伤后的虚弱却无法表达出来，身边偶尔响起的脚步声教他明白已经脱离了昏迷前的混乱，人声轻得他根本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好像一切都没有当时那么糟糕。
　　听见房门被推开，隐约听见有人在叫谢扶舟的名字，再然后，敛书又陷入了昏迷。
　　不知睡了多久，再一次醒来的时候，敛书似乎看见床边坐着个……青色的身影……
　　心头暗暗吃惊，敛书努力着想去看清那个人，然而四肢百骸依旧沉重得使不出一点力气，连视线都还是模模糊糊的，他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那一抹淡淡的青色，跟周围其他的东西都不一样的颜色。
　　敛书从来没有告诉过任何人自己所能看见的世界里只有黑和白两种颜色，那些缤纷绚烂的色彩在很小的时候就被人抹煞掉。一直以来，他都以为只能与这黑白为伍，却偏偏，那夜在雾气中看见的身影教他明白，原来他还可以看见除了黑白以外的颜色。
　　口中发出一些断断续续的音节，敛书感受到有人靠近过来，扶着自己起来。
　　已经很久没有跟人这样亲近过，后背靠着一个人的怀，虽然看不清对方的脸，但忽然就觉得非常安心。
　　原本垂在身边的手慢慢摸索，触摸在那人袖角的时候，敛书就慢慢拽住，掌心摩挲着质地一般的衣裳布料，蓦地不想再放开了。
　　一个人默默地把自己包裹起来这些年，少与人交流，也不大习惯接受别人对自己的好，偏偏就在这受伤的时候，想要把那些伪装都放一放，就这样靠着身边的人，即使不说话，也是好的。
　　月光从微微隙开的窗户缝里透进来，淡淡的一缕光，教敛书知道屋子里原来没有点灯，因那月光淡成了这样却依旧明显，抓住了他全部的视线。
　　“敛……敛书……”
　　听着出现在白雾中的声音生疏地叫着自己的名字，没了那时的紧张，带着温柔的关切，敛书只是轻轻地应了一声，却更像是睡眠中途发出的慵懒的轻哼。
　　睡意再次袭来，敛书看着那缕月光在视线中暗淡下去，却有一双手臂从身后搂着自己，像是安静温和的守护，教他再没有任何顾虑地睡了过去。
　　敛书……
　　耳边再次响起的声音似是含着笑，像那缕月光一样轻悠悠的，并且小心翼翼。
　　“嗯……”敛书无意识地应了一声，却拽紧了一直握在手里的袖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