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如旧》清风入我怀

5、第五章

　　屋子里的烛光将外头深沉的夜色衬得更有一种压抑之感。
　　敛书起身要去关窗，却发现窗外的院子里忽然笼了一层白雾。虽然已经入秋，但眼下还不至于会有这么浓重的雾气。
　　扶着窗框的手不由抓紧，敛书看着那团久未散去的白雾便知道情况并不是这么简单。才费力地将窗扇关上，他便听见外头传来的树叶沙沙的声响，不同于被风吹动那样轻微，显然是受了巨大的力道冲击才会有这么猛烈的摇晃。
　　敛书听见楼下传来一个声音，是谢扶舟。这一声叫唤仓促并带着惊慌，声音不大，却能教敛书听得清清楚楚。
　　接连着又有几声传来，敛书终于忍不住匆匆跑下小楼去看个究竟，只是才下了楼，他就被眼前蒙蒙的白雾迷了视线，隐约中看见有道青光不是在空中划过。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应该是个少女。
　　伴随着这一声的消失，原本融在白雾中剑拔弩张的气氛也就此消散，敛书听见有一个声音正急促地叫道：“扶舟？”
　　叫声持续了好几下，一直到敛书耐不住心中好奇问出“谁在那儿”才停止。
　　敛书正要往前走，冷不防怀里被推进来一个人，他顺势接住，而后身边快速掠过一道人影就不见了。
　　看清了怀里的人正是昏迷的谢扶舟，敛书抿紧了唇，这就把人送回了楼上。

　　将谢扶舟安置好之后，敛书推开房间的窗户，这里也能看见楼下的院子。此时院内雾气已经消散了好些，阴云蔽月，没有多少光线，地上跟墙上的输赢彼此呼应，倒有几分鬼气森森的感觉。
　　“弄柳……”床上的少年在睡梦中呢喃这往日与自己最亲近的师弟的名字。
　　不知为何，敛书心头一阵失落，想起素往与谢扶舟等人的交往，虽然都在一处，但他依旧是落单的那一个，如谢扶舟这样在梦中会叫弄柳的名字，而顾琢言但凡有什么新发现一定第一个通知沈引航，而自己……
　　几乎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感在谢扶舟这一声低唤之后渐渐涌来，敛书又看了一眼已经沉入梦乡的少年，这就悄然退了出去。

　　才出了房门，敛书便觉得过道上似乎有人，然而待他回头，出了尽头处挂着的那盏灯笼在夜色里发着微光，周围根本没有其他人的影子。
　　今晚的事情虽有蹊跷，但毕竟跟自己没有多少关系，谢夫子曾在他刚来紫阳书院的时候就说过，万事皆有因缘，不用强求躲闪，这多少也促成了他如今显得淡漠的性格，只是似乎这样的现状正在不知不觉里被一点点打破。
　　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又一次出现，敛书的脸色已然不大好看，几步路之后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将整间房都环顾了一遭，又将视线落在已经关住的门扇上，久久没有移开目光。
　　屋子里长久的静默与晦暗的光线将气氛压抑到最低——桌上的烛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现今敛书的脚步也带了些试探，尽管是在自己熟识的房间里，但那双让自己难以把握的眼睛总教他觉得仿佛身处在另一个地方，一个被完全窥探了秘密把自己内心尽数展露出来的陌生空间。
　　终于走到床边，敛书平躺上木质的板床，薄薄的褥垫不怎么能缓解身体与木板接触时候那种硌着后背的感觉，然而敛书就那样仰面躺着，当视线适应了周围的黑暗，房间的一切反而逐渐映出的轮廓，他甚至看见空中悬浮着一张脸，脸上的那一双眼睛就是他想要看见的。
　　伸出手要去触碰的时候，那张本来就模糊的脸忽然消失了，袖边掠过一道风，轻微的，几乎不让人轻易察觉。
　　伸在空中的手一时半会都没有放下，微握成拳的姿态将敛书这一记的扑空完全的表示出来——他似乎看见了一些什么，那些应该被摒除在视线之外的东西又回来了，但又好像没有，因为事实上他并不能确定刚才看见的那张所谓的脸是不是自己的幻觉。
　　这样一面躺着一面想，睡意慢慢侵袭了神智，躺在床上的敛书也就缓缓合上眼，就此睡了过去。

　　翌日去上课，敛书遇见了谢扶舟，那师弟一瞧见自己就过来道谢，说是多谢敛书将昨晚犯了夜游症直接睡在院子的他从院子里带回去。
　　“夜游症？”敛书看着谢扶舟一脸感激的表情，并没有反驳什么，只眼下不见弄柳，他便问道，“是弄柳跟你说的？”
　　“是啊，弄柳说多亏了敛书师兄，不然我就要给人看笑话了。”谢扶舟挠挠头。
　　由此一来，敛书便知道了这事有关弄柳，但他不急着现在就去寻人问个清楚，只将谢扶舟这份谢意收下，就默然坐回了自己的位置。
　　想来也是弄柳一时大意竟然放了谢扶舟一人，而那个实心眼的少年这就巴巴地来找他道谢，殊不知原先连敛书自己都没有头绪，这下显然找到了突破口。

　　在书院的时候，弄柳跟谢扶舟几乎形影不离，两人同进同出，旁人当他们关系亲近，然而眼下在敛书看来，似乎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坐在大树下沉浸于自己思绪的敛书起先没有注意到有人靠近，待听见了脚步声，那人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就是那个一直在他思维里打转的师弟，弄柳。
　　敛书抬了抬手，指着对面的石凳子，道：“坐吧。”
　　弄柳依言坐在敛书对面，眉眼间一片温和，眼里却多了些跟往日不太一样的目光。
　　“弄柳师弟不用这样看着我，我只是困惑，你为什么要用我做挡箭牌而已。”敛书淡淡道。
　　“昨天晚上事出突然，是我没有料到的，而且确实是敛书师兄把扶舟师兄带回去的，这点我没有说错。”弄柳并未因为谎言被拆穿而表现得很局促，依旧镇定自若。
　　“我知道这紫阳山里不时会出一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只要别把事情弄大了，大家都可以彼此相安无事的。”从眉眼到说话的态度都维持着敛书一贯的淡定，也没有多少压迫的意思。
　　敛书的弦外之音教弄柳不由暗暗吃惊，只是他更好奇一向无心鬼神的敛书为何现今说起这似有若无的事来却这样习以为常。
　　弄柳觉得彼此间已经没有再继续谈下去的必要，便站起身，道：“还是谢谢敛书师兄今天在扶舟师兄面前的帮忙，师兄的话，弄柳记得了。”
　　“弄柳。”谢扶舟的声音从另一处传来。
　　敛书与弄柳循声望去，就见那少年正朝这里跑过来。
　　“我先回去了。”言毕，弄柳遂朝着谢扶舟迎了上去。
　　弄柳虽然言辞恭敬，但敛书听得出那声音已经透露出的桀骜与试图扭转折转这种局面的意思。看着走远的那两道身影，明明是再普通不过了，却教坐在石桌边的敛书莫名生出一股怨愤来——无关弄柳与谢扶舟，不过是在刚才的谈话中隐约提及的某些东西教他觉得不痛快，心头像是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
　　那两道身影在视线里是一样的。
　　只有敛书明白这样的画面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原本以为这样的“没有差别”对自己来说是最好的结果，但当弄柳默认了之后，他忽然不安于这样的现状，过去的敏锐统统不见了，他居然时至今日才察觉出身边竟就有这样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