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赏》Candyana

13、碎雪

　　白衣女子关上房门，径直走到圆桌前坐下，端起碗筷开始吃饭。

　　天风在内室听到开门声时还以为是紫雾又返回来唠叨，想起那女人中午搔首弄姿的模样就懒得去看。可过了半晌却不见人说话，于是忍不住望外看了一眼。这一看不得了，竟然发现有人堂而皇之地坐在他的屋里偷吃他的晚膳，而且这人还是个女人！

　　女人一身月白色的衣裙，乌发简单的绾了个侧髻，其余便垂在背上，如丝般顺直。她脸上带着面纱，用餐时，左手将面纱挑起也正好遮住了侧脸。那手若软玉、指如削葱，天风下意识地觉得这女人应该很漂亮。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为何要跑到别人的房间偷东西吃？

　　他挪动脚步，往客厅走。那白衣少女听见动静，便用帕子拭了嘴，放下面纱。

　　“你是谁，为何偷吃别人的饭菜？”走近后，看清那女人的眼睛，深如幽潭的黑。

　　女人的声音很淡：“饭菜做出来是给人吃的，你既然不吃，别人吃了又有何妨？”

　　天风觉得那声音似乎在哪里听过，但细想却又是初次听到。说不出的舒服，像夏夜的微风，不是天籁却平淡的令人亲近。“你怎么知道我不打算吃？”

　　女人眼中露出惊讶之色，看着他说道：“我听紫雾说天风少主根本没有进食的打算啊？”

　　天风的眉头不自觉地皱了一下。

　　那女人眼尖地看到，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怎么，换了姓氏不习惯吗？”

　　天风哼了一声，道：“若突然让你换个姓氏，你乐意吗？”

　　那女人耸耸肩，“无所谓啊，反正碎雪本来就没有姓。”

　　“你叫碎雪？”天风看着她，又问：“你怎么会没有姓？”

　　碎雪开始在房间中踱步，“我是被师傅捡回来的，不知道爹妈是谁，自然没姓。”

　　天风想了一下，说道：“我也是被师傅收养的，但也有姓啊。”

　　碎雪走到多宝阁前停下来，随手拿起一只紫砂壶把玩。“那是因为你们汉人讲究。”

　　“你既然不知道自己的爹妈是谁，又怎么知道自己不是汉人呢？”

　　碎雪放下紫砂壶转过身来，笑道：“看来天风少主还很聪明。若我说‘我被西域人带大自然是西域人’，你便会马上说自己被汉人带大自然是汉人，不会做什么神鬼域的少主。对不对？”

　　天风一怔，没想到自己的心思被看透。“啧啧，你这丫头还挺聪明的。”

　　“你为什么不想做少主？”碎雪话题急转，直接地问：“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不好吗？”

　　天风面色一紧，闭口不言。

　　碎雪也不等他回答，继续说道：“过了十几年与世无争的日子，一直以为自己是个正派侠客的入室弟子。突然有一天被告知自己是大魔头的儿子，一眨眼的功夫，自己成了武林公敌。之前的朋友都变成了敌人，就连喜欢的女人也把自己当作杀父仇人看待。那滋味确实很不好受。所以开始怀疑，怀疑自己究竟是不是天无的儿子。其实倒不如说是想逃避，如果自己不是天无的儿子就好了。”

　　天风心头一颤：自己到底是不是天无的儿子；如果自己不是天无的儿子就好了。他心里究竟是哪一个想法，或者连他自己也分辨不清。

　　碎雪幽幽地叹了口气，接着说：“世间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快乐。若是前域主夫妇在世，定然也不舍得看你如此。只可惜，他们已经被那些武林正道，被养大你的师傅，被你喜欢的女人的父亲——杀死了。”

　　她说到最后三个字是用了最轻、最随意、最无所谓的语气，却狠狠地在天风心上敲了一记重锤。

　　“你在这里烦恼，你的小姨还会心疼，还会派我这个徒弟过来看你。可你的父母被杀了、儿子被别人改了姓氏养得连爹娘都不认了，谁为他们不平？谁给他们报仇？每年清明谁为他们烧一枝香？”

　　她每说一句，天风的拳头就握得更紧一些。

　　碎雪看着他，直接地质问：“你有没有想过你父母的心情，你会比他们更无辜吗？”

　　天风沉沉地坐到了椅子上，右拳狠狠地敲在了桌面，托盘一震，汤洒了一桌。

　　碎雪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语调又转为轻松：“其实域主也知道你心烦，所以并未打算让你处理帮中事物。只不过你是前域主的儿子，又是域主的亲外甥，她担心南宫烈焰发现之后会对你不利，所以才将你带到神鬼域来。你不用这么快就转变角色，只要向之前一样就可以了。没有人逼你杀人，也没有人逼你报仇，更没有人逼你加入神鬼域。”

　　“可你们都叫我少主。”这还不算加入神鬼域吗？

　　碎雪看看他，说道：“那是域主让我们这么叫的，其实不过是为了让大家知道，虽然你不做事，但却是她所重视的人，绝对不能怠慢。”

　　天风看了看她，是这样的吗？不过不管怎样，她有一点没有说错。比起父母，他根本没什么可委屈的，至少——他还活着。“我真的……姓天么？”其实在他这么问的时候，心中已经有了答案。毕竟他在董庄的时候已经被武林正派和神鬼域抢夺过，他还记得南宫烈焰看他的眼神，那绝不是友善的眼神。

　　碎雪嗤笑，“你若不姓天，我会来陪你说话？”

　　即便只是一瞬，天风还是在她眼中看出了骄傲和不屑。紫雾不能让他进食，所以蓝镜派了碎雪来，看来碎雪的地位在紫雾之上。“你也是旗主吗？”目前他对神鬼域的了解仅限于域主和旗主。

　　碎雪的眼中保持着温和的笑意，缓缓说道：“神鬼域以域主为首，下设六个旗主，旗主负责管理自己辖区的分舵。白日、玄风、青云、蓝月、紫雾、绛星，分别掌管白旗、黑旗、青旗、蓝旗、紫旗和红旗。若你想对神鬼域有更多的了解，就活下去，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耳朵去听，岂不是比别人讲的更加可信？”

　　原来她不是旗主。听她说到最后，天风不觉自嘲地一笑，他竟然一时间想不通跟自己过不去。“姑娘说的不错，不过可惜，你将我的饭吃了。我无食果腹，怎么活下去呢？”

　　碎雪眼中笑意变浓，“我会叫紫雾送新的过来。”说着便向门口走去。

　　“等等！”

　　碎雪停下脚步，回头看他。

　　“能不能不要紫雾，换个人？”

　　黑眸中的笑意深邃，“知道了。”

　　房间中又只剩下天风一人，回想刚才的对话，他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他什么时候有喜欢的女人了？林江月？他是对江月有好感，觉得她很亲近、惹人怜惜，这便是喜欢吗？

　　大殿上，碎雪向蓝镜复命。

　　蓝镜展颜，笑着说道：“如此便好。”顿了一下，又说道：“若不是事出紧急，为师也不会叫你回来。”

　　碎雪垂首说道：“徒儿知道。请师傅放心，那边的事情没有问题，徒儿这次出来也不会有人知晓。”

　　蓝镜幽幽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这么多徒弟中，办事最牢靠的还是你。”

　　碎雪说道：“师弟师妹们各有所长，只不过此事更适合碎雪来做罢了。”

　　蓝镜点了点头，说道：“紫雾若有你这般谦逊之心早就长进了。”

　　“紫雾师妹不过是心气太高，但对师傅是忠诚至极的。”

　　蓝镜摆了摆手，“不说她了。你觉得风儿如何？”

　　碎雪想了想，说道：“少主在山间长大，与自然为伍，随性不爱争斗。不过碎雪与少主说过话间可以感觉的出来，少主是极为聪明的。至于武功……”

　　蓝镜打断她：“武功就不必说了，他被那魏常教的强差人意。不过我已经看过了他的骨骼，绝对是个练武的奇才，将来我自会调教。我是担心，他会不会认他的父母，认我这个小姨。虽然目前按你的方法让他先安心下来，算是进食了。可将来总不能一直如此，若他不能接管神鬼域、为他的父母报仇，姐姐在泉下又怎能安心？！”

　　“师傅不必担心。我想少主对自己的身世其实是相信的，只是还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因为生长环境所致，少主不喜争斗。但他重视家人和朋友，只要能让他慢慢了解师傅、了解神鬼域、慢慢把这里当成家，他就一定会明白师傅的苦心。那时，他自然会成为名副其实的神鬼域少主。”

　　“让他把这里当成家……”蓝镜喃喃地说道：“我是他的亲姨，难道还不能让他有家的感觉吗？”

　　碎雪说道：“少主毕竟被那魏常误导了十几年，还请域主给他些时间。”

　　蓝镜叹了口气，说道：“罢了，就按你说的办吧。”

　　碎雪垂首不语。

　　短暂的安静，蓝镜开口：“你出来的时间也不短了，赶紧回去吧。”

　　“是。”

　　碎雪退出大殿，看来师傅对这个外甥的期望很高。天风的出现究竟会给神鬼域带来什么，是否会改变神鬼域的势力格局？也许只有时间才能验证一切。而她现在要做的便是专心完成任务，静观其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