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赏》Candyana

12、蓝镜的故事

　　出了董庄之后叶风便被紫旗旗主塞进了一辆马车。他动弹不得，只能瘫卧着感受车厢的剧烈颠簸。

　　马车一路飞奔，半路上青旗旗主也追了上来。

　　叶风竖着耳朵，试图从他们的交谈中听到一些有价值的情报。但一路上，那两个旗主只在刚刚汇合的时候各说了一句话：
　　“少主在车上？”
　　“嗯。”

　　叶风试图运功散去“锁行”的毒性，却发现使不上内力，看来这毒药限制的不仅仅是行动。就这样在不断尝试又不断失败中，马车终于停了下来。

　　车帘被掀开，刺目的阳光。叶风扫了一眼太阳的位置，已近正午。

　　那紫旗旗主冲他说了一句：“少主，属下得罪了。”接着伸出了右手。

　　一阵迷雾扑面而来，叶风还没来得及问她为什么叫自己少主，便昏了过去。失去意识的前一刻，他感觉松了口气：这回踏实了，终于不用再费劲尝试解毒了。

　　当他醒来的时候，自己躺在一个舒适的床上。挑开床帏，他顿了一下，身体可以动弹了？坐起来，手掌下面是丝绸的衾褥，床榻边放着一个立柜，对面窗下案上放着一支花瓶，插了几只春桃。神鬼域的客房？

　　往前看，光线从雕花木门的对面透过来，昏暗不清。他起身走出房门，才发现这并非是什么客房，而是个讲究的寝室。整个房间分为里外两间，里间是休憩之所，外间则用一张座屏隔开两半。靠内侧，墙壁上挂一张弯弓，墙边书案上笔砚齐备，桌上放了油灯。靠外侧是一个小厅，中间摆一张圆桌、几张座椅围绕，墙边案上放一支香炉，多宝阁上琳琅满目，墙上挂一张奔马图。

　　叶风生平未曾到过这样奢华的房间，不觉有些炫目。看着那多宝阁上的瓶瓶罐罐，也不知都是些什么贵重物件。

　　房门的吱呀声引得他转身回头。

　　女人娇媚的笑颜。“少主醒了。”这个带着西域风情的女子正是之前假扮哑婆婆的紫旗旗主，如今她换了一身紫纱罗裙，更添了一些妩媚。

　　叶风微微蹙眉，不太喜欢这女人的笑。“谁是少主？你又是谁？”

　　那紫旗旗主倒也识趣，见叶风心情不佳便施礼说道：“属下紫雾参见少主，域主命我来请少主过去。”

　　“究竟为什么叫我少主？！”

　　紫雾只笑着说：“请少主随我去见域主。”

　　叶风看看她身后的门，心中盘算着偷袭她之后逃脱的几率。

　　紫雾似乎看透了他的心思，笑着说：“以少主目前的武功断不是属下的对手，而且属下有给饰物浸毒的习惯，若少主不小心沾上可就不好了。”

　　听她如此一说，叶风立刻打消了偷袭的念头，收回视线。

　　紫雾眼中含笑，转身将门推开，“少主请随我来。”

　　叶风跟着她出了房间，外面的风景与室内大相径庭。没有什么亭台楼阁、假山池塘，上下左右都是山石，他们似乎在一个巨大的石洞之中。沿着石阶一路走下去，两旁有灯火照明，途中经过了几间屋舍，跟他出来的那间相仿。最终来到一片空旷的场地，地面用石板铺的平整，左右有兵器架，似是练武场。

　　广场正对一座大殿，红木立柱，雕花门扉。紫雾引着叶风走上石阶到了门前，立住说道：“域主就在里面。”

　　叶风见她站在门口没有进去的意思，便自己推开大门走了进去，紫雾在他身后掩上了大门。

　　空荡荡的大殿两旁立着烛火，沿着中间的红毯看过去，两层石阶上一张青玉座椅。座椅前，一个女子背对着他站立。昏黄的光线中，她那黑色深衣上的火焰花纹绽放着艳丽的红，将挺直的身姿衬托得华丽而威严。

　　悄无声息。

　　叶风终于忍不住想要说话，可就在他开口的前一刻，域主说话了。

　　“十七年前中原武林之士打着正义的旗号联手围剿神鬼域，想必你也有耳闻。我不管他们是如何讲述那场战役，我想让你听的是那场战役之外的事情。”

　　叶风静静的注视着那背影，隐约觉得她的故事与自己有关。

　　就听域主继续说道：“当年神鬼域的域主名叫天无，他曾到西域神教走访，与神教中人切磋交流武艺。就是那时，他与神教教主的女儿蓝绮相恋。成亲后蓝绮与天无回到中原，并创建了神鬼域。”

　　听她讲述，叶风才知道，原来当年的神鬼域教主是中原人士。

　　“神鬼域的建帮宗旨参考了神教——求神不如求己。蓝家的家徽——葵亚之眼，椭圆中间一条横线，代表闭上的神明之眼。神明不会对世间俗世关心，祈求上天怜悯的都是无能之人，只有依靠自己的力量才能在世间生存。而圣母葵亚象征的便是独立与自由。”

　　叶风瞪大了眼睛，在这个求神拜佛的年代，这种思想可算是异世邪说了，难怪被中土视为异教。

　　“这样一个与中土文化差异颇大的帮派成立，从一开始便受到了其他武林门派的排挤。但神鬼域收留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教他们武功，帮他们自强，在市井之间名声越来越大。神鬼域的壮大影响到了中原武林各派的地位，这才是它被剿灭的真正原因，那场战役爆发的原因。在那场战役中天无与蓝镜都被杀害，那些高呼正义的人甚至连他们的孩子都没有放过。”

　　说道这里，她冷哼了一声，继续道：“神鬼域在中原数年之间从未与神教往来，天无夫妻只与西域保持着家人之间的联系。加之神鬼域被中原武林围剿之时正赶上神教教主归天，神教内部党派纷争、自顾不暇，未能出手援助。因此中原武林并不知道神鬼域与神教有关。他们以为杀死天无一家便可以斩草除根了，却不知道蓝绮还有一个叫蓝镜的妹妹在西域神教——就是我。”她转过身，三十多岁的模样，皮肤依旧白皙光洁，一双凤目射出逼人的光芒。

　　叶风从那双眼中看出了嘲讽、不屑、仇恨，或者更多的东西。

　　“为了给姐姐报仇，我重新建立了神鬼域。经过一年多调查，我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情——当年姐姐的儿子天风还活着。”她笑着，一字一句地说：“就——是——你。”

　　叶风的脑袋嗡的一声！他是天风，天无和蓝绮的儿子？“不可能……”他握紧了双拳，“若是那样师傅便是我的仇人，为什么还要抚养我长大？！”

　　“或许魏常还有良知，不忍杀害襁褓中的婴孩，所以救下了你。或许他养大你是为了赎罪，也未可知。”

　　“师傅与林右天林堡主同行，若救下我林堡主如何不知？”

　　“或许林右天也知道呢？你别忘了，他们是结拜兄弟，即便他知道了也可能为了兄弟隐瞒事实。”

　　“可是、可是……”叶风不知道还有什么理由可以否定蓝镜的说辞，他只知道他不要做神鬼域的少主！

　　“蓝绮姐姐的墓旁葬着她的一双儿女，我去挖开坟墓看过。”

　　叶风账目结舌，她居然掘坟！

　　蓝镜却对他的神情毫不在意，“里面只有女婴的尸体。”

　　叶风的脸瞬间煞白，只有女婴的尸体……师傅要他不要与南宫家走的太近……一提找神鬼域报仇师傅就言辞闪烁……似乎一切的迹象都证实了一种可能——他就是天无的儿子！

　　“风儿，你莫要怕。你是姑姑唯一的亲人，姑姑一定会保护你的。”

　　蓝镜的话语渐渐模糊，只有一句话不停在叶风耳边盘旋：你是天无的儿子，神鬼域的少主！

　　紫雾轻轻推开房门，她中午端过来的午膳安静地躺在桌上，半点未动。叹了口气，她将手上的托盘放下，冲着内室说：“少主，晚膳我拿过来了，你还是吃些吧。”

　　半晌没有回音，她无奈地摇摇头，端起已经凉透的饭菜退出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有人在身后叫她。

　　“紫雾。”

　　她转过身，白衣少女立在眼前。那少女蒙着面纱，只露出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睛，灵气逼人。纵使看不见脸，她也能一眼识得少女的身份。面色瞬间冷了下来，她微微垂首，恭敬地叫了一声：“大师姐。”神鬼域以入门先后排行，故而她岁年长却要叫这白衣少女做师姐。

　　白衣少女的眼中露出笑意，“好久不见，师妹一向可好？”

　　“还好，多谢大师姐关心。不知大师姐来此可是有事要吩咐紫雾？”

　　白衣少女看看她手上的托盘，“少主在里面？”

　　紫雾端着托盘的手用了用力，“是。”

　　“域主说现在是你在侍奉少主？”

　　紫雾的手抖了抖，“紫雾办事不力让大师姐费心了。”

　　“域主听说少主一直不肯吃饭，让我过来看看。”

　　若紫雾现在抬起头，一定会露出一张发青的脸。她心里怨师傅将自己的差事交给他人插手，却碍于身份不敢发作。

　　白衣少女继续问道：“少主今日可出过门？”

　　“没有。”不管紫雾心中如何不乐意，也只能有问必答：“少主昨晚跟域主谈过之后就一直呆在屋里。今天一日三餐都是我端过去的，一点儿没动过。”

　　“你可劝过？”

　　“劝过了，少主不听，后来……”紫雾眼光闪烁。

　　白衣少女嗤笑，说道：“发怒了，是不是？”

　　紫雾有些尴尬，低头不语。她中午劝少主吃饭的时候用了些媚术，不料少主勃然大怒，把花瓶都摔了。

　　白衣少女见她局促不安的模样便知道被自己猜对了，哼道：“你胆子够大的，连少主的心思你都敢动！”

　　紫雾被她吼得双腿一软，扑通一声跪下了，声音发颤：“大师姐你可千万别告诉域主啊。我、我只是想劝少主进食，见少主英姿洒脱一时鬼迷了心窍……”

　　“呸！”白衣少女打断了她，“这种话以后休要再说！你要发誓将来只把少主当主子看待，否则我便会将今日之事禀报域主。”

　　紫雾连忙道：“紫雾发誓，今后只把少主当主子看待，否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她纵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让蓝镜知道此事。而且今日魅惑少主之后她立刻就后悔了，没想到天风发起火来那么凶……

　　白衣少女见她立誓便收了怒气，说道：“你下去吧，有事我会叫你。”说完，走向门扉。

　　紫雾起身，不甘心地看着她走进房间，狠狠地跺了一下脚，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