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曼黎

8、春节

　　冬天既已经来临，春节自然也很快就到了。北京越发变得寒冷干燥，我平日里走在外头时总是冷的瑟瑟发抖，牙齿直打磕。
　　今年除夕正好到我当值，我平时寡言少语，不苟言笑，没有什么要好的姐妹，自然也不会有人和我来换班了，只好安慰自己，那晚上拿的赏赐一定少不了。上次给四阿哥送完后手绢后的下一天小顺子就给我送来一个盒子，倒是精致，说是打的赏。我打开一看竟是一条藏银的手链，上面有两颗成色很好的松石，蓝的太美，竟让我开心地笑了笑。我托小顺子给四爷答谢，说了不少谢恩的话。
　　进屋后，我看了看我光秃秃的手和脖子，没有一件首饰，就把它带了起来，藏在袖子下，别人倒是不会注意的。我时不时的就低头去抚摸那海兰珠，觉得实在太美了，放在现代是绝对的极品，如今我正戴着，自然心里得意万分。
　　话说这宫里的春节真是害我不浅。我一开始先是来来回回地在宴席开始前督工，提醒这个，检查那个的，开宴后就忙着各位阿哥福晋端茶送水，换掉餐具，还要见到主子就说吉祥话，赏赐自然不少，可现在一想，宁可不要。先是九阿哥在奉茶时故意烫自己，让我忙跪倒在地，他倒好借此拉我起来，捏着我不放了。他那副贼眼就那样在我远去的身影上灼烧着，邪恶地怪笑。我心里知道，定是要坏事的，这靠山，我要乘早靠好。又后来纳兰贵妃，八福晋，十福晋都没给我好脸色。只怕各位福晋都对我甚是不悦吧。
　　我也给德主子去请了安，她倒是一脸温和没什么异样照例行赏罢了。
　　“芷萋啊，我杯里没水了，劳烦给我倒一杯？”十四见我要走，故意问道。
　　“十四阿哥，您说笑，什么劳烦不劳烦的，都是奴婢的本分。”说着就去给他冲了点水。
　　正好马屁都拍全，带路给四阿哥和十三也加了点水。
　　十三随我笑笑，递给我一个红包，示意我拿去，又忙摆手意思叫我别老跪着。四阿哥脸上倒是一向清冷，没什么反应的。可觉得他怎么老盯着我手。才发现，原来他正在看我手上的链子呢。忽觉得有些异样了，也不敢做多想，低着头躬身告退。心里想着，有什么不对的，你既然赏了我东西，还不允许我戴着？
　　马屁拍完，自然就闪人了，前头已经没我什么事情，李谙达也叫领头宫女宛如姑姑替了我。宛如已经进宫八年，和李德全一样是一个会察言观色的人精，混到领头这地位，实在不可小觑。见我不是个多嘴的人，心思又比较慎密，平日里没少提点我。
　　我走到亭子间里休息，看看夜空，既没有月亮，也没有什么星星，稀稀拉拉的。
　　“诶哟，这是谁一人在那里呀？”一个娇柔的声音传来。
　　我回眸一看，是八福晋和其他几位福晋，一个个穿红戴绿，风姿绰约。我赶紧一屁股站起来，俯下身子去请安。
　　“起来吧，难怪十三弟整天念叨着呢，真真切切的是个美人啊，瞧瞧，十四弟也老和八爷提起说万岁爷身边有个机灵的小美人，今儿算是见到了，啊？”八福晋那声音像是一个交响大乐团，低声部唱着讽刺，中音部拉着妒忌，高声部吼着她那满满的找茬情绪。心里实在窝火，却一边劝慰自己—我忍！
　　“福晋笑话，奴婢长的实在一般，要论容貌实在比不过各位福晋，当初一齐进的宫，如今同我一齐的姑娘都已经是十福晋，十三福晋，我算的了什么。再论什么聪明劲，没有李公公的提点，我怕早就转到辛者库去了。”我算是比较小心地反驳了回去，心里愤愤不平啊！不就平日里和十三多说了几句话么，十三爷定是听了我那些带有21世纪风味的笑话才会提起我的，有什么值得说道的，这群女人啊，啧啧。这八佛爷我从来不敢多上半句话，大都是拔脚就走人，甚是冷淡，再下去就快成大不敬了，你还想我怎样？
　　“姑娘真是谦逊啊。难怪都叫你四小姐，面色不改，不卑不亢，真是羞煞我等。”八福晋的“真是”二字，拖得尤其长，仿佛一条火龙就快把我点燃，让我爆发去给那女人两耳刮子。
　　“妹妹说的对，芷萋是个乖巧的姑娘，四爷前些天让她给我们画了几条手绢，倒是从不提前赏钱的事，这才让十三弟去寻了她好几次呢，我今儿才见到我这妹子，看她冷静的，觉着是和我们爷有些像呢。”四福晋走过来打圆场不说，拉起我的手说：“妹子啊，去给你四哥请个安去！”我瞪大了眼睛诚惶诚恐，期期艾艾。我总不能告诉她我该才就是被四阿哥那让我浑身不舒服的眼神逼出来的吧。事已至此，我赶忙俯身谢恩，说着和各位奶奶们告退跟着四福晋再回去。我心想，难怪这八佛爷最后成不了事，有这等老婆不如早早的死啦死啦算了，活脱脱一个清朝版的野蛮女友啊。我心怀感激地看着四福晋，难怪四爷最后是天下之主，有这样又温柔贤惠又漂亮得体的妻子，真是福气啊。
　　四福晋领了我回去和四爷说了几句，只看见四阿哥一改脸上的清冷，竟然扯了扯嘴角，眼里带了几分笑意。我心想，不管你心里大了什么主意，你既然要看我笑话，又何必笑得这隐秘，还巴巴地找了福晋来给我解围，我不过御前一个宫女，这样的耳目你也不放过！说着就走来嘱咐，叫我不必再担惊受怕的，好生坐着不要乱跑，她自己便去给德妃和皇帝请安，再忙着和那些个奶奶们扯淡。我低着头坐在那里哼歌儿，不敢也不想抬头。十四见我坐在一旁，便走过来和我说话：“怎地又回来了？八嫂给你吃排头了吧。”
　　我惊讶地望着他，心想这下好了，我的名号怕是要越叫越响了
　　“胆子还真不小呢。不过你也别多难过了，八嫂她就这样，没什么别的意思，兴许就是在夸你聪明好看呢。”十四见我闷闷不乐，牵强地安慰了几句。
　　“谢十四阿哥，奴婢好着呢。”我向他一笑，眼光撞上了四阿哥，他正冷冷地看着我，还是没有任何表情。我现在倒是没觉着不舒服了，心底发毛的阶段已经过去了，我现在再面对这目光已心如止水，我不犯他总是没错的，偶尔的马屁总不会让我将来太惨吧。
　　十四一把捞起我，把我拖到后面的偏殿。我倔强地反抗，发现我占却的身体实在太柔弱了，在他这个翩翩少年眼前，我不像是一个灼灼其华的豆蔻少女，而是他手里刚从围场里打来，中了箭就快被他玩死，就等着烤的掉毛鸟似的。
　　“您这是想干嘛呀”我揉揉肩膀抱怨道。
　　“你喜欢我十三哥？”他问我，语气极其的深沉。
　　“啊？”我顿然摸不着头脑
　　“回我的话！”他的语气有几分不满。
　　我摇了摇头，还是一个字都没说。
　　“哼，是么，那你素日里对我们不理不睬，除了请安问好拔腿就跑，倒是和十三有说有笑的！”他的语气十分不满。我心想，他到底想干什么呀！
　　“十四爷多虑，奴婢素日里不大说话，十三阿哥随和和奴婢多了几句话，攀高枝这种事奴婢做不来，更何况十三爷和福晋感情甚好是周知的，兆佳福晋也是奴婢的旧相识，虽不敢攀上福晋这高枝，但奴婢还是个明白人，这些个事情奴婢是断然不会做的。” 我四平八稳地把这番话说，心里也没什么好心虚的，十三是个英姿飒爽，才德兼备的帅哥不假，待我亲厚也不假，他迷倒一大票姑娘更加是砧板上的事实，可只有我和十三自己省得，不过是难遇一知己，酒饮千杯少罢了，怎么三百年前的人就那么喜欢乱想呀，想想放在21世纪，不过说了几次话，帮忙带了几次东西而已。有啥呀，我上次还整个暑假厚脸皮地赖在玛塔尼家里，反正他家有个庄园，多我不多，吵架归吵架，朋友的情分还是甚笃的。
　　十四怔怔地望着我，缓缓地松开了手，靠在后面的石柱上，眯着眼笑问我：“既然如此，你可愿意跟了我？”
　　“轰隆隆！”我的心里仿佛打了一个诺大的雷，虽然知道这位爷大概对我有那么点意思，可是不得不承认，我心里坚如磐石的高楼大厦就那么瞬间倒塌了，却还是故作镇定，铿锵有力地回到：“不!愿!意!”
　　十四的眼光既惊讶偶愤怒就这样灼烧在我的脸上，我依旧笃定不屑只想打千儿告退。
　　“呵，从没女人敢拒绝我，不感恩戴德就算了，你既然心里没人，那你倒说说这又是个什么缘故？”他的语气里布满丝丝嘲讽，就等着看我的好戏。
　　我挑了挑连眉毛，做了一个我进宫来从未有的表情，这大概才叫不屑和讽刺吧，边说道：“十四爷，说句不知天高地厚的话，我虽然不是是么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的美人，也没什么权势，如今大家都晓得我不是纳兰家的嫡亲女儿，十四爷看得上我我本该识抬举，可芷萋是个真心的人，我原想嫁个人，不需要什么金钱地位的，只求真心。可自打来了这皇宫就被这里的一切断然断了这念头。十四爷已有家室，个个娇妻美妾。敢问芷萋若真的跟了您，您哪里有这些个功夫来护我周全？我兴许样貌是比别人好一些，可也受不了这些个妻妾之争。我这辈子大概无心再嫁，一切随缘吧。这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福分大概还是留到下辈子吧，兴许那时没有三妻四妾这回事了。”我说着眼睛就变得晦涩，想想我要是有一天回去了，这般缘分我又真的会有吗？跟这帮讲不清楚的人绕来绕去，只让我心烦难受，心里越发想念玛塔尼来了。不禁苦涩一笑，只有失去才知道别人的好，我当初何苦那样对他，他现在看到我这一副憋屈的样子该笑翻了吧。
　　十四被我这番话惊到了，过一会，极其阴沉地问：“我若是强要呢？”
　　我既然都说了那番话，自然宁为玉碎不为瓦全：“那芷萋向您讨五两银子，一副薄棺随便把我埋了吧。”说完便不再看他，自个儿大步走开了。还未下第三片阶梯就看见四阿哥站在黑影里，直愣愣地望着我。我伏了伏身，不等他请示就自顾离开，兴许是太伤心难过某竟然连这位爷都开罪了。
　　我回了住处翻来覆去地想着十四那一番话，还有四爷那永远捉摸不透的表情，嘴角淡淡的冷笑告诉我，我也是他布好棋局里的一颗棋子，总有一天，一些事情就会落到我的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