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猩红》曼黎

7、磨合与相知

　　我原本巴巴地望着凭着家族帮我划出侍寝的名单，却意外地发现，在这深深宫闱之中，只有自己，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里的，在哪里巴巴地守望，等来的就只有被支配的命运。
　　我每天小心翼翼地伺候着康熙，朝堂里的事情，我清楚一半，可我从不向哪一位阿哥透露口风，大阿哥就更加不会了。这叶赫那拉家族的人情世故做得比什么都好。可自我受康熙器重后，家里的书信就一下子频繁起来，虚情假意又多了起来。如今，我所到之处，一般的宫女太监都是要向我行礼的。我这身行头也是女官级别的。我突然有一种回到现代当学生会主席的感觉，可着宫里的事情不仅比一个大学里的事多出百倍，有些事情，太多的利益和人情，每处理一件事情都要前瞻后瞩，来回掂量，不可得罪任何一方，何况这后宫的事情最是琐屑。前面的朝堂上有各个皇子的明争暗斗，后宫又何尝太平过了呢？
　　已是寒冬，呵气成冰。我接了康熙的口谕给各宫娘娘送江南进贡的雪缎。华美的丝绸一匹匹地叠好，我身后的宫女们齐刷刷地抱着，跟在我后面。
　　我先是去见了惠妃，却发现她正在见客。旁边坐了个华贵的格格，甚是漂亮的。我站在殿前望着那个漂亮饱满的女孩竟发现是密婵。她不久也会像我一样进宫，做家族的牺牲。
　　惠妃身边的女官示意我进去，我忙行大礼，请安：“惠主子，奴婢奉命给您送江南上供的丝绸。惠主子吉祥。”接着又向密婵请安“格格吉祥.”
　　惠妃也没有示意我起来冷笑着说：“密婵，你看看，你这姐姐如今好是风光啊，口风又严实，就连我也探听不到任何关于万岁的事情，难怪深得圣宠，又才华横溢，没几天的，各个皇子都晓得了她的名号。”
　　我低头不敢抬起来说道：“奴婢不过是尽心伺候罢了，并无什么过人之处，娘娘言重了”
　　“哼”惠妃又冷笑道。
　　我跪在那里许久，不敢抬头。
　　密婵此时开了口：“娘娘别让她跪着了，何必呢，没有良心的人密婵也是见过的，她既然拳拳不顾着家里，我们大可不管她就好了”我立即沉在地上，难以置信，这才多久啊，原本那么一个善良的丫头就已经学会了刻薄讽刺，搅和在这是是非非，金钱地位里无法自拔了。
　　惠妃抬了抬手示意我可以出去了，我低头向后退了出去，知道自己的生活恐怕不好过。我该去巴结四阿哥吗？他那样不好伺候的主，要怎么去讨好呢？他的不苟言笑，深沉的眼光都不是凭我可以揣测的。别的阿哥都喜欢和我搭讪的，且都有那我据为己有的想法。我为此从不带额外的装饰，衣服也只穿青色和绿色，紫色，白色这一类朴素到凄苦的颜色，说实话我还不想嫁给哪个阿哥。太子如今二十八，四阿哥和八阿哥也都二十有四五，十三和十四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小鬼。虽然个个一表人才，能文能武，可以一想起八爷党和太子党的下场，就不得不忐忑。我这个十六岁的姑娘无论将来嫁了哪一个都只有做小老婆的命。我摇了摇头，疾步走去永和宫走去忙去给德妃送丝绸。
　　到永和宫时，十三，十四，和四阿哥都在，应该是在给德妃请安的。我一个大礼行下去，又赶紧给各位爷请了安。德妃笑盈盈地请我站起，问道：“芷萋，你此次来又有何事啊？”
　　“回德主子的的话，奴婢奉万岁爷的旨意给各宫娘娘送丝绸，奴婢知道娘喜欢酱紫色和墨绿色，就私自做主给娘娘挑了这两个颜色，还望娘娘恕罪。”我站在这四人的眼光中央，低声回话
　　“你倒是胆儿大!”十三笑虐道。
　　“十三哥，这小丫头是个机灵人，逮准了额娘的喜好了，反正额娘也不喜欢那些个大红大绿的。”十四看我吓得跪在地上有意维护，我心里不禁一暖。
　　我连忙跪下请罪，心想宫里真是难做人，想巴结人还巴结错了呢，偏偏遇上这么一个不好伺候的主净那我开涮，我到底哪里招着他了。小丫头？你不也只是个小鬼嘛！我长的斯文就当我柔柔弱弱好欺负了，对不住了，如今我这21世纪来的铁血娘子正在这个白皙美丽的身体里住着，只可惜，我那份霸气已经被磨得只剩下三分不到了。
　　十三笑道：“我不过开个玩笑，娘娘的确喜欢素雅的颜色，不过吓吓她罢了。”
　　德妃在一旁也应声笑着。
　　“既无过错，就起吧。”四爷冷冷地声音在这片融融笑意中显得格外异样。
　　“奴婢谢四阿哥。”想不到，竟是他让我站起来的，我本以为他会在那里看戏呢。我低着头向诸位主子道了别，又匆匆向别宫走去。
　　宜妃那里自然是要碰些钉子的，可送他的缎子却也是我亲自看过的，桃红，翠绿，湖水蓝，净是些她喜欢的艳丽颜色，倒也没有太多为难，冷言冷语的我反正已经习惯。不卑不亢，是这宫中处事的重要原则。子曰：非礼勿看，非礼勿听，非礼勿说，非礼勿动。倒是这尔虞我诈的宫廷中想独善其身的唯一法子，不强出头，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你的特别。可若是皇帝钦点那就另当别论了。
　　日子如我期望的一样，缱绻如水，什么事情我都不愿意瞎掺合，别人爱凑的热闹让别人去好了，我只想挨到七年后可以被放出宫。届时，我又可以画画写字，然后变老等死，没有竞争，没有生活压力，做一个无人要，与世隔绝的小女人也未尝不可啊。
　　我坐在塘子的太湖石上，沐浴着淡淡的月色，轻轻嚅诺道，旗头上的挂坠随着夹击的北风碰碰撞击，可又顿然觉得它摇的不那么厉害了，风也似乎小了一点。我顿觉得不对回眸一看，竟是十三挡在我面前，不知他这样不动声色地看着我多久了。
　　“给十三阿哥请安，十三……”我忙起身。
　　他一挥手示意我就此打住“如今这规矩倒是学好了？”
　　我低头答话：“是。”
　　“哈哈！”他朗声笑道。又接着说：“我当你和别人不一样呢!”语气里竟然有三分的失望。
　　“我也想不一样啊，可这竹林七贤的小性子有怎是我这样一个姑娘耍得起的。”我无意说道。
　　“我倒是算碰上知己了，竹林七贤的名号连你这样一个小丫头也晓得？”十三甚是诧异。
　　我心里暗暗冷笑，怎么你以为保送生是那么好当的吗？魏晋的史书是白看的？但嘴上还是答道：“略知一二。”
　　“不和你打哈哈了，我来找你本是有求于你，想不到你在这里思嫁，我看还是改日吧。”十三低头轻声笑着。
　　“思嫁？奴婢而就今日和十三爷您多说了这几句话，别人我都是按规矩请安问好，恭敬答话，敢问您，奴婢这是想嫁给谁呀？”我的怒气竟然再也按捺不住直接在声音上爆发了出来。
　　十三看我甚是恼怒，柔声答道：“江南月下青檐好，涟漪延我万般情。待到明年东风度，芙蓉花下笑黄莺。你写的诗讲的不是你的万般相思，又是什么？”
　　我惊叫道：“十三阿哥，您何时窃走我的诗帕！”
　　“你先回答我，我自然就告诉你。”十三背着我小走几步，用手甩着鞭子，很得意。此时兹事体大，我只好低声下气。
　　“奴婢自幼生长在江南，想额娘和阿玛了。”说着我就想起了老妈那张焦急地脸，泪水啪啪地掉在了青石板上。
　　“原是这样，我不过开个玩笑，你又何必……是我的不是，招你去伤心了。你的苦楚，我懂，可你连阿玛都没有了，比我还凄楚三分！”他一面来哄我，一面自己也伤心起来。
　　我心里也是一阵酸楚，想着这十三阿哥的命运而是颇为坎坷苦楚的，自幼没有母亲的关怀，兄弟中也只有四阿哥极力维护着他，后来还有圈禁十年的命运不说，最后为了他四哥鞠躬尽瘁，患腿疾活活在四十多岁就操劳而死，比雍正都早挂好多年。我竟开始同情他了，走上去安慰。
　　“十三阿哥，奴婢不难过了，都是奴婢的错。”我又找出我袖子里的帕子递给他拭泪。他先是一怔，随后就清了清嗓子，随便抹了抹眼泪。我见他也不要用就想塞回去。不料他疾速抢下说：“多谢！你那块帕子是四哥发现的，你那日在雍和宫请安是落下的，四哥差我来还给你，我看看你的字写得不错，上面的图案也甚是好看，看见竟然不是绣花，而是水墨画。四哥就名我向你再讨几块送给他府里的福晋。四哥日后自会打赏的，可我倒是心有不甘。凭什么我巴巴地跑一趟却捞个空？看你又给我送一块来，我如此正好笑纳，却之不恭了！”
　　我噗嗤笑道：“您喜欢就拿去吧，又不是上面精致物件，可奴婢未曾料想四爷也喜欢奴婢这粗鄙的东西？”四爷？这可是四阿哥！什么没有？要拿我的东西去送他的老婆，若果真如此，恐怕是我要吃不了兜着走，女人的醋罐子可比宗人府的酷刑来的还要凶猛可怕啊。
　　“四哥喜欢你画的荷花。”他淡淡地说道，这语气竟有几分像四阿哥了，突想起，我的诗帕上的确画的是初夏的小荷，倒也符合他的喜好，不言多想就应了下来，约定5天后来取。
　　十三满心欢喜地谢过我，又嘱咐我往后别没事有事在外头吹风，有烦心的事情去找他，算他欠我的一个人情。
　　我自然大大地谢恩，不胜感激了。心想还好满人开放，不然就凭这一块手绢我就要嫁给四爷当他第n个侍妾了。我心头一紧，不做多想，倒头就睡。知道多想也无益。倒是搭上了十三这个意外的“朋友”。
　　直觉告诉我，这个莽撞冲动的性情中人就是我可以信赖的朋友，传说他是一个精于骑射，知晓音律，写得一手好字的性情中人，只十六岁的他虽有那一份胡闹的孩子气，却隐约透着那一份飘逸刚劲的洒脱。我不敢再往下想，实在无法想象那么一个大好男儿从小忍受着失去母亲的痛苦不说，父亲却是这全天下最不可以像父亲的父亲，也竟是这个唯一的父亲啊，亲手把他送进了晦暗的夹道圈禁了他十年！突然对八阿哥那一副所谓的温文尔雅感到万分的反感，虽然结局很悲惨，可心里竟然多了几分幸灾乐祸的心情。
　　我莞尔一笑，第二天就找了几块白手绢花了几幅画，自然是得心应手的美差，正愁没办法拍拍雍正的马屁呢.。荷花，芙蓉，雪梅，潇湘竹，柳烟，江南枕水人家，古典朴实到家的东西，自认为清丽脱俗还算送的出手。
　　我恭恭敬敬地交给十三，就想告退了。
　　“芷萋，你慢着，随我走走可好？”十三站在原地问我。
　　我反正今日不当值竟爽快地答应了。
　　十三有些惊讶，却也放慢了步子随我四处走起来。
　　“你恼我吗？”他冷不丁地问我。
　　“啊？”我很是摸不到头脑。
　　“去年中秋，我在湖边赏月，喝的大醉。看见一女子甩着微卷的青丝，别着菊花一个人拜月惆怅，我心里很是惊奇，想着总还有跟我一样的人不喜欢那份拥挤和喧闹，回去就喝四哥说了这事，不料老十听见后到处宣扬，本想找个机会给你道个歉，却发现……”他缓缓道来。
　　我心里很是诧异，虽然当初这笔子帐全应该记在十三的头上，却发现我也是因祸得福，倒也没有再怨怪他，只觉得他待我不一般，极喜欢找茬为难我，可到最后又是他来帮我圆场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一个阿哥，大可不必为这等小事困扰，奴婢当初是有些气恼，可日子久了，只觉得您是个真正的性情中人，也不伪装。这样的人在宫里可不是那么多见的。”
　　“你倒是爽快，可素日里却见你极其谨慎，知道大伙背后都叫你什么？”十三笑看着我。
　　“什么？”我很是诧异，我也有个绰号了？
　　“人家叫你四小姐。”
　　“四小姐？我额娘可只有我这么一个女儿啊！”我甚是不解。
　　他笑着摇摇头，缓缓说道：“非也非也，此四小姐，非彼四小姐！”
　　我眯了眯眼，等着他说下去。
　　“人说你寡言少语，面色清冷，做事又小心谨慎，滴水不漏，为人像极了我四哥，这名号是你那日在御前给皇阿玛说完了洋教士呈上的算术题后，九哥撂下的话。看你给咱请完了安，自个儿从一进里退了下去，都不多呆一刻。你可知，我这几位哥哥可都对你有点心思。你的举止，倒是让大伙碰上了钉子。”
　　我听了不禁腿脚一软，停在那里无力走下去。连说句“啊”的力量都没有。
　　“哪几位“哥哥”？”我过了好半晌才想起问他。
　　他一笑，带了三分嘲讽道：“你自己没感觉么？还用我一语道破天机？”
　　我轻轻摇头，顿觉得鼻子一阵酸楚，勉强说道：“我以为我如此谨慎，就万无一失了，难怪除了去德主子那里，哪一个娘娘都没有给我好脸色没想到，我自己没动心思，自会有人替我动心思！”说着就落下了委屈的眼泪。
　　十三忙找出一块帕子给我，我想都没想接过就擦，因为这样子实在容易让人笑话。
　　“你这人，怎么说哭就哭了，那么多人喜欢，皇阿玛又器重你，不愁以后，皇阿玛给你指门好婚事，定不会待亏你的。”十三想来安慰。
　　“树大招风的道理您还不懂！”我我呜咽着。
　　“还有，你如何知道我和四哥就对你没心思了？看你那口气倒像我们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了。”
　　我扑哧一笑，朗声答道：“我确信啊。”
　　“哦，那就说给在下听听？”
　　“首先是你吧，若你有心，你套近乎的次数不必如此之多，三五次就可以对我下手了，又何必和我说这些闲话，你只需交代我好好伺候万岁爷，过几年就等着你来娶我好了。可惜你这些话只字不提，捉弄我到是很在行。实在没见过有这样的求爱，因此不觉得是。至于四爷，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一个要成就一番大事业，心怀大志的爷们又怎么会把精力和感情牵绊在我一个微不足道，没地位，没靠山的小丫头身上？”我心里摆着一本清清楚楚的账本，晓得这位冷面爷一生兢兢业业，操劳辛苦至死，宠妃年妃大部分也都因为政治上的关系，因而对他放一百八十个心。他比所谓的清世宗画像上的样子可好看多了，身材高大却有些清瘦，面容虽冷峻，但也是一表人才，若他不是那么冷酷他的相貌和八阿哥是可以相媲美的，再下来，十三随年纪上还算年幼，可长的绝对出众，英气逼人。只可惜这几位爷，我的心思是半点也不敢用的。这尔虞我诈，争风吃醋的日子叫我如何受得了，像我这种有小性子的姑娘，怕是谁都娶不起啊。
　　十三左手握成一个拳，开开合合，听我说完便说：“道理随是有几分。我的确对你没那份心，我喜欢温柔一点的姑娘，你虽然不蛮狠霸道，可心底总是冷冷的，这一年来也少见你开口。”
　　我心想到，这是自然，你自幼就有恋母情结，像我这样没母性的姑娘简直是不解风情嘛，你又怎会喜欢。
　　他继续说道：“至于四哥，我目前还真当看不出任何眉目，他的确是个做大事的人，可难保他就不喜欢你！”
　　我笑着说：“人家自幼有贤妻相伴，情深日笃，哪轮得到我？”
　　十三“哈哈”大声笑着，一边走着，一边悠闲地把手背到了背后。我在后面紧紧跟着。
　　过了许久他一个日头便转过身对我说：“时候不早，我该出出宫了，多谢你来陪我，我一会就去四哥府上交给他，在此代他谢过。”又补充了一句“你怎么就忘了十四弟？”
　　我俯身道别说了些客气话，没多想就回去歇着了。十四阿哥？比我还嫩几天不说，我看样子也不会是他的菜，人家老早已经讨了老婆，明年就会有孩子了，我算哪门子事？倒成了香饽饽了？我在罗马3年多也没见玛塔尼对我温柔地多说上几句，其他的就更别说了，没躲着我就已经不错了。难不成上辈子的桃花运都要带到这世来用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