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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放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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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宫以后,我过地比以前更加担惊受怕,我一面躲开他们,一面还要费尽心机伺候好各个主子,各位爷。拿句我那时候很流行的话说就是——各种无奈啊!
我已经把那串珠子取了下来,手臂上又空空如也,却让我安心了不少。四爷?算了吧,他有他的千秋大业,我不过长得特殊一点罢了,他会淡忘的。他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是我打心底儿佩服的雍正皇帝,他不会的,不会的。
我那条早上在养心殿给他奉茶时发现他憔悴不少,颧弓凸显。我放下茶具,忍不住叹了口气。我不敢看他,更加不敢期待他看见我光秃秃的手后的那一份失望。他却是一如往常的平静,让我暗暗地舒了一口气。看看,他不是一个认死理的人,放得下,真的放得下……
真是好笑,心里竟然有些失望了呢,算了,不要命了么?我提醒着自己清醒一点,别以为雍正曾经高看了自己一眼就忘乎所以,他以后是皇帝,而我,还是我,一文不值的“庶出”女儿,在宫里耗了半辈子的老姑娘!
为了安慰自个儿,竟发现完全忽略了十四的怒嗔,八阿哥,九阿哥脸上的深沉阴笃,十三那一抹似笑非笑。他们这是在想些什么?仿佛我是那个演戏的旦角,下面看的人却有无数个女主唱着不同的曲调。我恭敬地退下,不打算深究。我也用不着猜想太多,还是安分守己,安分守己吧……
我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里面各路神仙各抒己见,像是为了赈灾款子的事儿。心里叹道,太子啊太子,你从小被康熙看重,文韬武略,带兵打仗,主持国务,别个阿哥臣子都在那正大光明下边站着,只有你和康熙在上边儿,康熙对你的爱护宠溺你怎的就不识趣呢?那一个曾经雄才大略,深得圣眷,备受外国使节夸赞将来是大清国君不二人选的太子怎的就不懂得等待啊。你的贪婪,欲望与急切不可以暂时收敛吗?
我摇了摇头,感叹我是一个历史的旁观者,我坐看腥风血雨将紫禁城染得猩红如血,冷笑人世间世事无常,却没法改变一点半点……
里面像是散了似的,我从侧门进去收拾茶具。
“芷萋姐,这点小事还是我来吧,姐姐去休息吧,静儿想多做点事儿,一来也好谢谢姐姐你,二来我也可以多学着点。”新来御前的小宫女静秋就那么甜甜地叫着我。她第一次给各宫分进贡的首饰的时候,险些吧德妃的那一份送到惠妃那里去。惠妃在这六宫中的地位堪比皇后了,不然选秀的事情她哪里可以呼风唤雨,说一不二的?那个粗心的丫头就那么险些掉了脑袋,若不是我有重新检查的好习惯,恐怕这会子……我朝她微微笑了笑说了句“好,多谢”。便走了出去偷闲。这丫头倒是真心地跟着我的,可惜她城府实在浅,处处都需要我拉着她好让她别犯错。就那么不知不觉的,在这宫里总算有了一个可以说体己话的人。
我觉乎着那片塘子里的荷花早已经凋谢,可荷叶却还耷拉在那里,是不是该去那里坐坐,好把那些个乱七八糟都忘记?
我屁股还没坐稳,就看见那位爷朝我走来了。我小心翼翼地躲到假山后,心存侥幸,希望可以躲过这一劫。他就那么停在水边,狭长的影子一直延到我脚边。可我就是吃了豹子胆了,“不出去,死都不出去!”我心里暗暗地劝我要稳住。
乍的听他一声怒吼:“出来!”
我心里一惊却厚着脸皮赖在那里不敢迈脚。
“怎么,你喜欢被我强拉强吻么?若是这样还乐得我了!”他的语气带着三分调侃,让我羞红了脸。我在暗处白了无数个白眼,却还是被他那绝招镇压住了。一步步的跟只落水狗似的踉跄到他跟前。
“你躲的了初一,还躲的了十五吗?”他就那么淡漠地斜视着我。
“不敢,方才是奴婢失礼,爷有什么吩咐奴婢自当尽力。”我低头回话,实在不敢抬头。
“哼”他冷冷地哼唧了一声,一步步向我逼近。我下意识地一步步倒退。
眼看我已经快走到了塘子的边缘,再走一步便要掉下去了。
他停下脚步伸手拉我回来。那只手并没有我想象地那么粗暴,只是轻轻的,温热的。
我“啊”的一声叫出了口,惊讶地看着他。他就那么用手抚摸着我的脸,指尖轻轻滑过我的下颚边缘,让我下意识地缩紧了脖子,头皮也已是发麻,只剩下不知所措了。想想,宫里哪桩事情我没碰上过,这样托不住场面的时候便只有被他爱新觉罗•胤祯在光天化日之下调戏才有。
我终于从茫然间清醒“啪”的甩开了他的手,怒斥道:“十四爷,您以为我是什么?八大胡同里的风尘女子么?您想怎样就怎样!行啊,您不是要我跟了您么,您早日去求万岁爷下旨吧,我宁可不风光地嫁进您的大院,也总比在这里受您……”我顿时语塞,这大不敬的词可是要掉脑袋的!
“哦?”不知这他是置疑还是惊讶的字眼。
过了一会他才开口说道“恩,这可不好,到时候爷刚大婚就要买棺材办丧事,太晦气,不妥,不妥啊!”语气里满是得意和嘲笑。咳,是啊,我可真够厚脸皮的啊。
我脸一红,已是恼羞成怒。白了他一眼,就想拂袖离去。
他“哈哈”两声大笑,一使劲拉住我甩在身后的手,像根绳子一般把我绑进了他的怀抱。他下颚的棱角磕着我的额头,唇里的暖气吹拂在我的眼皮上。我不禁闭上了眼,靠在他的胸膛前,仿佛又看见了那个倚着大门灿然微笑的少年,不是什么皇十四子,不是日后的大将军,不是被雍正圈禁的潦倒亲王。
“我会去求皇阿玛的。我准你在灶间里捣鼓你喜欢的玩意儿,准你喊我的名字,准你回江南看你的故里,准你过节出去逛街,准你惹我生气,准你揪我的头发笑我不懂欣赏,准你给我念《击鼓》……都准你,知道吗?别再变回那个冷冰冰的你了,别那么对我,好不好?”他在我耳畔轻轻地问我。
我的泪水已湿了他小半件褂子,我使劲吸了吸鼻子,用手抹干他的褂子,心里的那道堤坝早就倒塌在他那番准许的浪花里。
我用手臂围紧了他的腰,他仿佛抽搐了一下,把我搂地更紧。我轻轻地说:“我没那么多花样儿,可我不喜欢你一房又一房的媳妇儿。”我还是把我那一份可笑荒谬的想法说了出来。
“哈,原是这样啊。”他的气息直喷我的发梢,暖暖的。他继续说着“那我要多娶几房,好让你吃醋呀,这样将来你见了我就不会那么冷冰冰了,恩?”他的声音仍是温柔,把我的骨头都蒸酥了。
“我不想这样的呀,可宫里头……”我话未说完,眼睛里就胀满了欲垂的委屈。他用手按在我的唇上,那一枚汉白玉的扳指的冰凉堵住了我的口。他另一只手轻拍我的背,仍是缓声:“知道了,只要你心里有我,就好!我心里可只有你的,现在是,以后你进了门还会是。芷萋呀,这辈子我便忘不掉你了,你也休想把我那么随随便便地忘了。皇阿玛,刚刚把员外郎明德之女指给我做我的则福晋,我不好驳了皇阿玛的面子。你如今,也只好再等等了。不然你一进府门,怕只是个格格,我怎能就此委屈了你,你便只能再等等,以皇阿玛如今对你的器重日后定不会低了你的。若我现在就去,活活地委屈了你。我在,便还能护着你,可要是我不在府里,我担心……”他如同一个怨妇一般说了那么多。我也用手堵着他的唇,捏着他的手放在胸前说:“这里也有你的。”我那么开心地笑了笑。放手呀我,把心打开吧,都给他吧,都给他胤祯一人吧。
我就那么靠着他,诧异我把我的心托付给了他,是他的执着,温柔地霸道重重地扣了那窗扉,还他一个真真正正的我,不是不苟言笑的芷萋,不是御前小心谨慎的女官,不是女子有才便无德的才女,不是那个眼神迷离的优雅女子,只是我啊,那个行事锋利,言语带刺,骄傲自负的唐紫嫣,那个经常冷嘲暗讽玛塔尼的紫嫣。我真心期待着他用大红的花轿把我抬进他的府邸,让我就那么陪着他,管他骄傲得意也好,落魄不堪也罢。我有他,他有我,这大概也够了。我知道十四皇子并没有姓纳兰的侧妃,也许我只能是一个没有名分的女人,可如今,我仿佛不那么在乎了。
捂在唇上的扳指已经变得温热。我缓缓地挣脱他的怀抱说:“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乾清宫这会子怕缺了人手呢。下月便是皇上大寿,我得赶去参谋一番。”
他没拦着我,只是在我的额头轻轻地落下一枚吻说:“去吧,照顾好自个儿,你是皇阿玛跟前儿的人,我不好常来看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我帮你办妥了便是,别一个人在那儿吊着,憋坏了身子!”
我点了点头,缓缓地离去,知道他的目光依然投在我的背上,在这秋风里变得融暖……我在心底叹息啊,你真的可以帮我办妥吗?我该怎么告诉你,你将来的宿敌,你的亲兄弟门都因为我在皇上面前说得上话的缘故,亦或是我的外表,一个个都死盯着我不肯放开呢?不憋着,还能要我怎样呢?
算了,最多再等上一年半载,最多也不过三年,我届时便是十八岁的老姑娘,我便可以提前一点离开这里,这座猩红色的华美牢笼,然后把他放在心上,就那么蹉跎一辈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