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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玖 ...

  •   那宅子原也是在闹市边上的,理当有些人气,可站在门前,吴邪竟觉得莫名寒冷,奇哉怪哉,也不知里面是何方游魂,青天白日的也那么大能耐。
      宅院威武的大门紧闭着,吴邪上前一步,敲了几下门,等了片刻,便有一名上了年纪的管家蹒跚着来开门,戒备地扫视两人上下,问:“两位小公子有何事?”
      吴邪本以为这宅子没人,想着待会儿得翻墙过去,谁曾想这么座鬼气森森的地方还能有活人住着,愣在原地不知所谓。
      张起灵打量着出来迎客的老管家,确定对方只是一介凡人,才道:“捉鬼。”
      吴邪当下出了一身冷汗,心道哪有你这样就说人家家里有鬼的,不把你轰出去才怪,岂知这老管家听后,脸色一变,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哆嗦着道:“救星啊,救星来了!大师里面请,快请。”
      吴邪瞧得目瞪口呆,这人变脸变得可真快,前一秒还冷淡至极,这会儿就感激涕零了,想那张起灵也是不会去问这事情缘由的,便自己与老管家攀谈起来。
      言谈之间,这来龙去脉就了解了个大概。
      老管家侍奉的府邸是城中有名的名门望族,先代受上天庇佑自几代前起家族发展的越来越兴旺,家中资产虽不至于富可敌国,可也能称得上一方富甲,但从上月初开始,这宅子里就频出怪事,接连有人出事,不少丫鬟和仆人都说日夜听见一个婴儿的哭声。宅子里是没有婴儿的,辈分最小的小姐今年都年满十五了,老爷请了个道士来驱邪,哪知那道士摆阵摆到一半,当场吐血而亡。夫人带着女眷去寺里请教方丈,那方丈只道一切都是虐缘,在贵府作怪的是只百年道行的鬼,不日就要修满千年成鬼仙了。
      吴邪听罢,疑道:“那你们怎不离开这里?”
      老管家长叹一声:“怎么不想离开,原想搬到另一座城去,可那鬼爷爷当真不让我们走,搬家那日怎么走又绕了回来,夫人吓得至今还卧病在床。贴了告示寻高人来相救,竟无一人肯出手,如今府里上上下下一片失措,不知下一个被叼走的是不是就是自己。”
      “那鬼定不会无缘无故地来捉弄你们。”
      管家一听,激动地道:“这位公子,天地良心,老爷祖上都是大大的好人,老爷和夫人就是在战乱时也时常接济难民,你去打听打听,这城中谁不说我们老爷是大善人!”
      这老人说得面红耳赤,吴邪被他说得羞愧,连连摆手认错,直道并非此意。
      老人见青年认了错,这才作罢,继续领着二人前往大厅。
      吴邪松了口气,心说这老人家真不好相与,随口一说也能激动得要和自己拼命,原想这插曲就该这么过去了,张起灵却嫌不够乱似的地道:“那倒未必!”
      “你是什么意思!”老人立刻竖眉红脸。
      张起灵可不管那老儿气得胡子都快飞了起来,直话直说道:“吴邪说得不错,这鬼是不会无缘无故与人为难,除非是厉鬼,带着极深的怨气。可若真是厉鬼,这府里的人早都全成小鬼了。”
      吴邪头回听见这人说那么长的话,惊讶地叫出了声,老管家不服气地想要反驳,被一声音打断。
      “管家,不可无理。”
      只见一中年男子从厅堂内疾步而出,见管家带来的是两名青年男子,微愣一下,恭敬地道:“两位高人莅临寒舍,赵某感激不尽。”
      张起灵不语,那实属正常,可吴邪一时间也没个回应,只愣愣站在原地。
      “吴邪?”张起灵觉得对方有些怪异。
      “啊,小哥。”
      “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吴邪盯着一脸莫名的赵老爷,犹豫地道,“我好想见过你……在上山之前,嗯,我来过这座城,和娘一起,但是,我是在什么时候见过你呢?”
      吴邪露出迷茫的神情,苦恼地回忆却一无所获,奇怪,怎偏偏就想不起来呢。
      “或许走在路上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这等敷衍之词毫无价值,吴邪只顾自己苦苦思索却终究不得要领,生生钻牛角尖,张起灵看不过,一手遮住对方的眼睛:“别胡思乱想,小心着了道。”一面看向赵府主人,“我需要一个房间。”
      “自然,自然。”赵老爷笑脸相迎,安排下人带吴邪两人前去客房,一转身却满脸忧容,叹了口气,挥袖回了后屋。
      这捉鬼,自当在晚上捉,也不知这两个看似涉世未深的小青年能否解其一大心患,否则当真只能,听天由命。

      夜半时分,吴邪惊觉屋外有异响,本就浅眠,这下立时醒了过来,不见张起灵的身影,忽而就有些气恼起来。
      这个家伙,执意要跟自己一间房,说什么要护自己周全,弄得带头的小奴用极不信任的眼神看着他,好不尴尬。可这嘴上说的好听,一睁眼就不见了人,定是自个儿逞能跑去追鬼了,好歹他吴邪也随师父修了二十年的道法,岂是无能之辈。
      思及此,吴邪心说,我本就怀着下山救民的心态离开师门,多日过去,好不容易碰到个鬼精,怎可袖手旁观,只让那小哥去拼命。虽然小哥并非泛泛之辈,可多一人多份力量。
      当下二话不说,跨出门寻着那动静而去。那声音稀稀疏疏,时有时无,吴邪竖起耳朵寻寻觅觅,在偌大的庭院中转绕右转,终是顺藤摸瓜来到了一间破旧的仓库前。
      那仓库许是放置些无用之物的地方,因此建在偏僻之处,从中传来物品摩擦声,擦擦擦的好不挠人。吴邪定了定心神,伸手去推积了很厚一层灰的门,几番用力却仍是打不开,这才发现那门落了锁,转而另觅他处。
      围着仓库转了一圈,只发现一处墙上有扇窗,设在高处,吴邪腾空而起,利索地从那扇窗中弯腰猫了进去,一落地就激起一片灰尘,惹得人直咳嗽。满目尘埃中,吴邪瞧见一个身影立在房内中央,顿时一愣,等尘埃落定,客气地问:“请问是哪位?”
      那影子背对着吴邪,也不知说没说话,只闻一阵杂声,凭空响起婴儿的哭声,嘤嘤得好不悲戚。
      “好了好了,你乖就是。”黑影弯下腰,似是在安慰,口中轻轻哄着,说不出的温柔。
      “你、你是何方妖孽?”吴邪强打起士气,上前一步企图看清那声音的主人。
      耳畔传来呵呵的轻笑声,近在咫尺,那鬼不知何时竟来到了吴邪的身旁,吴邪下意识地挥手袭去,却忘了既是鬼,又怎会有实体,显然扑了个空,迅速地向后一跃,拉开距离,点了道火符,挂在上空,霎时照亮了黑暗的空间。
      在吴邪适才站着的地方站着一个白衣男子,清俊的面容配着复古的发髻,笑意盈盈,叫人不自觉地心生好感。
      “咦?”吴邪疑惑,这白衣男子浑身上下感受不到一丝阳气,看来确是个游魂无误了,可是为何周身却散发一层柔和的光芒呢,清越曾说,这世间的恶鬼,都是黑色的魂魄,越恶就越黑暗,可眼前这位却是不大一样,他甚至从对方身上感觉不到丝毫的恶意。
      “为什么……你没有恶念?”
      白衣男子似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忍不住轻呵一声,道:“谁告诉你在下是那些堕落的邪灵,嗯哼?”
      “管家说这府上月初起便频出怪事,有婴儿的哭声日夜响彻不停,众人皆被困在府中,连请来的道士都暴毙而亡。”吴邪皱着眉一一细数,言下之意这等祸事还不是恶鬼为之。
      “哼,迂腐,你看看在下身无杂色,乃是清修了百年的纯净灵体,岂能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看着那似乎不到而立之年便化作鬼身的男子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吴邪却放下了心中的戒备。诚如男子所言,一般为恶之鬼定不会像其是纯白的灵体,有恶意的鬼定然不会是这种色彩的。
      可既不是他所为,那就另有其人,难不成是先前嚎哭的小鬼?
      “非也非也,那孩子并没有那种本事。”
      “可这总得事出有因。”吴邪倒对那人猜出自己心中所想不以为然,人有人精,鬼自然也有鬼精,看透自己的心思不是什么高强的本领,清越师父早就说过,自己人如其名,天真得太傻,总叫人一看就能猜透。
      “一半一半。”
      “啊?”
      “那些事儿,有一半是我做的,有一半不是。”
      “哪一半是,哪一半不是?”吴邪好奇地问。
      “在下不过耍了些小把戏,是那些人自个儿疑心重重,可你若打探得清楚,便可知这张府可没死过一个人。”
      吴邪赞同地点点头,老管家的确没说府上有出过人命,但有一个例外。
      “那道士是怎回事?”
      “哼,那小子,心术不正,竟想收了我做鬼奴,可在下好歹也近千年的道行,岂是他能驾驭得了的,被自己布下的阵反噬,这罪过可怪不到我头上。”
      “原来如此,我倒在书上看过这布阵之法,没想竟还有人真愿意收鬼做奴。”
      “臭小子,你还敢瞧不起我!”说罢,男子竟冲到吴邪眼前,用力揉捏吴邪的脸颊。
      被拉得生疼生疼,吴邪连连认错,男子见他疼得眼泪都冒了出来,这才放了手,抱胸站在一旁。
      “先生,暂且不说那道士,你又为何要捉弄这家人家,弄得全府的人都人心惶惶的,倘若是图个有趣,这一个月下来,也当尽情了吧。”
      “你管那么多作甚!”
      吴邪摇摇头,道:“我即已答应主人家替他们消除忧患,就得说到做到。原本是想捉了闹事的恶鬼送入轮回平定事端,可见到了先生,不说我能力不及先生,就算我能斗得过,我也不会出手的。”
      男子闻言,轻挑俊眉,笑道:“在下果然没瞧错人,我就知道你这小子心地好,才特意引你来此。这府里的人就没个太平的,天天请些个三流的神棍来恼我,每回还要费神去吓跑他们,当真麻烦。在下原也是想小小教训他们一下,现下也够了,明个儿你就告诉他们,这鬼,你赶走了,不会再惹事了,不过先人的遗物,还是不要随意丢弃的好。”
      “诶,这话中意思,先生竟是这家人的先人?”
      男子失笑否认,指着吴邪身后,道:“我不是,可他是。”
      吴邪转身望去,男子所指方向放置着一张褪了色的婴儿床,似乎轻轻一碰就会散架,显然年岁已久,怕是它的小主人也早已不在了吧。
      啊,难道那哭泣的婴儿就是赵家先人吗?
      吴邪怀着这样的想法向前一步,婴儿床中空空如也,正纳闷时,却又见一半大的婴孩坐在床中,吮着手指笑眯眯地盯着他瞧。
      被这突然出现的孩子惊吓到,吴邪堪堪后退一步才站稳,立马为自己的胆怯红了脸。
      “哈哈哈,你莫见怪,他就是如此顽皮,从小便是。”
      “那哭声,就是这位的杰作了吧?”
      “不错。”男子看着那孩子的目光柔和得像是能融化了世间万物,让人好生羡慕,“赵府前阵子想收拾仓库将祖上遗留的无用之物扔了,这床也列在范围之内。可子衿阳寿已尽至今不过十载,没有这承载魂魄之物留不得阳间多久,我岂能让他们丢了,但他留恋这家,怎劝都不肯随我而去。我又还差三月才能修成鬼仙,否则便能渡修行给子衿,助他早日能脱离此物,获得自由身了。所以我才捉弄他们,让他们无暇顾及他事。”
      吴邪听后恍然大悟,连道原来如此,又忍不住感叹:“先生对他可真好。”
      男子淡然一笑:“谁让我在子衿出生之际路过此地,尝了他的眼泪,与他结了鬼缘。这缘,易结不易解,从此,他便甩不掉我了。”
      这话在吴邪听来,莫名有些悲凉,只道这短短几句,却包含了众多数不清的情感。
      吴邪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正僵持之时,一阵劲风袭来,仓库大门轰然倒地,一片灰尘中走来一位满目肃容的青年,手握一根乌黑的短棍,不是张起灵又是何人。
      “小哥!”
      张起灵向吴邪瞥了一眼,随即对白衣男子做出防备之姿,气氛刹那间凝重起来。
      面对如此露骨的敌意,男子却毫不在意,对吴邪道:“我就说选你是对的,若是换成这小哥,恐怕还没说上话就开打了。况且,我还真没把握能打赢他。”
      “呵呵。”吴邪尴尬地笑了两声,慌忙跑到张起灵面前,将方才的对话简述了一边,试图让他把刀放下。
      好说歹说,他才略微放低了刀,却始终不肯放下:“他将我困在奇门遁甲中。”
      “那不过是为了拖延时间,以我的能力,你能那么快出来,当属奇迹。”男子挥挥手,笑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俩回去等明日向他们回复吧。”
      他转身不再去看吴邪两人,将婴孩从床中抱起,却见那婴孩不知何时已变作七、八岁的男童,扎着两个小发髻笑呵呵地抓着男子,嚷着:“阿凌阿凌,教我画画。”
      男子连声答应,抱着男童走向一张陈年书桌,身形缓缓变淡,渐行渐远,消散无踪了。
      “小哥,我们回去吧。”
      张起灵点头,率先走在前头,吴邪紧跟其后,其时已至后半夜,吴邪嫌太过安静,便随意道:“我从不知,这一人一鬼还能结此种良缘,若是两人能一直相伴为友,倒也不错。”
      本是随口一说,岂知张起灵听了却停下脚步,皱着眉道:“不对。”
      “咦,怎么了?”
      “这不是良缘,是孽缘。”
      “怎说?”
      “若为恶鬼,此生必横祸不断,鬼缘,并非是件好事。”
      “可那位先生是个清修善鬼,赵家有今日,我看全是他的功劳。”
      张起灵用一种无奈的眼神看着吴邪:“你难道没觉察出,至始至终,只有一只鬼嘛?”
      吴邪不信:“我明明瞧见还有一只小鬼。”
      “可有鬼气?”
      这一问,吴邪愣在原地,仔细回想,道:“好像还真没有,也许、也许是道行太浅……”
      “没有鬼气的鬼,谓何鬼?那不过是他太过思念而臆造出的幻象罢了。”
      话已至此,张起灵不再多言,一路带着吴邪回了屋,倒头就睡,徒留吴邪一人躺在床上不断思索。
      如若真如张起灵所说,整件事系男子一人所为,那赵家先人的魂魄早该在十年前就入了轮回,与其断了缘分,而他却思念至极,幻化出故人相伴,才在赵家想要丢弃那些曾用之物时气愤地故意恐吓。
      可当时瞧见那场景,谁想得到是那孩童竟是臆造出的,而看男子,却似是全然不知。
      又或者,是知也当作不知。
      吴邪猜不到答案,却明白,执念太深,是就连神鬼也逃不过的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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