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不归》祀墨

8、捌

　　吴邪有些犯难地看着张起灵，无奈地道：“小哥……我饭都请你吃了，你怎还跟着我？”
　　张起灵不语，犹自坐在房内，不去看吴邪一脸为难的模样，似乎是吃定了对方。
　　幽幽叹了口气，吴邪挫败地妥协，心道师父说的果真不假，这小哥跟着自己吃了顿饱饭连句道谢的话都不说竟还跟着自己住进了客栈，当真以为自己好欺负，赖上了自己，便铁了心地要赶他走。
　　“诶，张小哥，你若想住这儿，这间就让给你，我重新开间客房就是。”
　　“等等。”张起灵拦住要向外离去的吴邪，也不知他怎么做到的，一眨眼就挡在了门前，“我没钱。”
　　“房钱我已经付了，你不必担心。”
　　吴邪慷慨地笑笑，绕过张起灵刚打开，又被大力关了回去。
　　“你的钱，我会还。”
　　“诶，小哥你不是没银子吗？就当我请你好了，不用还不用还。”
　　吴邪连连摆手，张起灵朝他瞥了一眼，震得他浑身一滞，心说好强的气势，自己不是这么快就惹上麻烦了吧。
　　“你是修真者？”
　　“诶？你、你怎知道？”吴邪诧异地望着对方，暗自回忆究竟是哪儿漏了陷。
　　张起灵没回答，转而用戏谑地语气道：“资质平平。”
　　“那、那又怎样！”吴邪涨红了脸，这家伙好生可恶，竟然这样嘲讽自己，可说的却也是事实，怒火又被瞬间浇灭，萎靡了下去。
　　“我护你一路，全当抵债。”说罢，也不顾吴邪乐意不乐意，径直躺倒在床上闭目养神。
　　吴邪脸色变了又变，终是压抑了下去，心底狠狠地哼了一声，转身开门，却不想这门怎么也打不开，任凭他使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济于事。
　　身后原该睡觉的人突然道：“我设了结界，你太容易招惹事端。”
　　“那我睡哪儿？”
　　吴邪等了半刻，不见张起灵有回应，心下郁闷得直泛委屈，明明是自个儿掏的钱，为啥自己睡不到床还出不去，当真讨厌，若是麒麟在这儿，定是把他狠狠顶飞出去。
　　越想越胸闷，大步走到床前看着那人熟睡的俊脸，吴邪抬起手想狠狠捏他一把，举了半饷手都酸了，却终究没下去手，这万一让他发现了，吃亏的还是自己。可这么忍气吞声也着实让人不爽得紧，也不顾会不会将人闹醒，大力把张起灵向里推，好半天才空了位置出来，气喘吁吁地躺上去，抱怨这人怎么那么沉，看着身材精瘦，实则能顶上一个半的自己。
　　吴邪这一路行来，睡不好又消耗大，再被张起灵这么一折腾，委实累得很，不久便沉沉睡去，此时在旁本该睡着的人睁开眼，眼底一片清明，哪有像是有睡过的样子。
　　只见张起灵起身，翻身下床，小心地将吴邪抱入内侧，才又躺了下来，看着那人这番动作都没吵醒，知道他确实累坏了。
　　心知吴邪对自己颇有怨念，张起灵也无可奈何，他从来不善言辞，今日已是破天荒地说了那么多话，也不知为何越说吴邪越生气，当下决定以后还是少说为好，以往在谷内，他虽一言不语，可吴邪却心知他想表达些什么，如今反倒多说多错。
　　想到这里，心中顿生一阵无力感，漆黑的眼眸不知何时竟变成了炫目的金色，若是清越在此，定知这人便是十年之前偶露人形的麒麟。
　　这麒麟在吴邪下山那日便追随而去，为何今日才现身？
　　原来麒麟本也想立刻陪在吴邪身边，可转念一想此时自己若追上吴邪，必当被其赶走，前日还逼迫自己离去，今日怎会轻易改口。
　　吴邪要他做的，是阻止战火践踏黎民，吴邪自己要做的，是阻止妖魔肆虐百姓，两者道不同，何来相为谋。于是考量之下，化了人形掩了气息瞒了身份佯装偶遇，赖上了吴邪。
　　不知明日吴邪会不会消气，可无论他气恼与否，自己定是得陪在身侧。
　　张起灵像从前在山上那般侧卧在吴邪身边，阖上金眸稍作歇息，气息渐渐平缓下来，显然已入睡了。
　　窗外月明星稀，除却打更的人边敲边喊，真是万籁俱静，冷风刮过，木窗发出嘎吱一声，一缕黑烟从窗缝间缓慢流了进来，呈八字形蜿蜒着靠近熟睡的两人，待它行至床前，在原地绕了两圈，缓缓升了起来，形成了一只带有利爪的人手，渐渐伸向安睡的吴邪。
　　那手还差一点就将碰到吴邪，张起灵迅速抓住那不速之客，依旧闭着眼冷道：“这不是你该招惹之人。”
　　说来也怪，那手不躲不闪，任由其被人抓着，从窗外涌进越来越多的黑烟，顺着那手勾画出了窈窕的女子身姿，随即慢慢勾勒出了精致妖媚的五官，手上的利爪也缩了回去，变成纤细玉手。
　　那烟女眯着眼打量着张起灵上下，忽而娇笑起来：“公子好生俊朗。”
　　张起灵似是极为反感这笑声，甩开那女子的手，护在吴邪身前。
　　“小女子不过是想瞧瞧那小少爷，绝无恶意。”烟女俯身作揖，笑容亲切可人，瞧去与常人无异，然张起灵却知能寻了他设下的结界的缝隙的东西自然不是凡人。
　　也怪自己大意，原想此地离那被封印的战场甚远，只设了初级结界抵挡那些刚修成形的小妖小鬼，该不会有难缠的妖孽在此，不料还当真让人找上了门。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那烟女听罢，嘤嘤哭了起来：”小女子不过是想借小少爷的身子一用，去看望年事已高的父母而已，只消对二老一诉衷肠，便能得愿去地府投胎了。”
　　其实这女子哭得煞是动人，让人不禁心生恻隐之心，楚楚可怜之相寻常人定是抵不住其苦苦哀求，可惜她碰上的是张起灵，小小惑术对他毫无作用。又因其怕吴邪识得他的气息认出他，故而藏了气息，这烟女道行怎能及得上神兽，恐怕若是知眼前这俊美冷漠的男子是麒麟，逃也逃不及。
　　张起灵冷眼看这女子做了场好戏，漠然道：“滚。”
　　烟女脸色突变，十指指甲陡然变长，艳丽的容貌染上一层青色阴森之气：“小小一介凡人，竟敢如此对我不敬！”
　　“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邪念聚集而成的下等妖魔。”
　　被触怒的邪念爆呵一声，张着森森长爪向张起灵的面门袭去，张起灵本不放在心上，对方虽能潜进结界内，不过是仗着自身毫无实体寻了缝隙溜了进来，起先以为是何有能耐的家伙，如今一瞧倒也是个小角色。然而这时，吴邪却翻了个身，嘤唔着醒了过来。
　　见张起灵坐在床上，满身防备之态，不解地问：“怎么了？”
　　张起灵一个失神，那烟女瞧准时机，手下毫不留情直冲过来，竟是直击吴邪。
　　此时吴邪只见一只尖锐利爪突然出现在眼前，周围缭绕着不详的黑气，惊吓之下瞪大眼睛不知作何反应，眼看那利爪直捣自己的心脏。
　　在千钧一发之际，张起灵横手拦住利爪，指甲深深刺入肉中，只听那烟女尖叫一声，猛然将手收回，化作一团黑烟不住翻滚。
　　见吴邪被吓得脸色惨白但毫发无伤，张起灵安下心，也不顾小臂上那五个血洞，一手捂上吴邪的双目道：“别看。”一手伸向那股黑烟，眼中凶气毕露，好不骇人。
　　那四处冲撞的黑烟显是在慌不择路地寻找逃生之处，已然明白眼前之人并非好惹之辈，可惜为时已晚，即使极力抗拒，却仍不由自主地向床前挪去，不消几秒便尽入张起灵手中。可好歹狗急了也会跳墙，眼见自己这回要栽在这里，全力一搏，绕着对方的手臂环绕而上，目标竟是那对眼睛。
　　张起灵岂是泛泛之辈，自是知晓这邪念打的什么主意，眼中闪过一丝戏谑的神情，随意一瞥，黑烟就像是被冻在原地一般，任人摆布。他缓缓将手握拳，生生将邪念捏得烟消云散，手中徒余一颗小而黑亮的珠子，两指轻轻一压，便化为尘埃了。
　　“好了，没事了。”张起灵拿开覆在吴邪眼前的手，淡淡道。
　　“谢，谢谢小哥。”声音虚浮，显然还没缓过神来，“啊，小哥，你手臂流血了。”
　　张起灵扫了眼手上的血洞，伤口四周还萦绕着丝丝黑气，却也不是什么严重的伤，便道：“不碍事。”
　　吴邪却执意要将伤口包扎，寻了条干净的布，将伤口擦净，又喂了颗师父给的解毒圣品才消停些。
　　这一停，气氛却有些尴尬，吴邪不知该如何表达感谢之情，毕竟之前自己还曾想赶走对方，而张起灵打心底里觉得多说多错，索性装聋作哑。
　　半饷，吴邪叹道：“这么晚了，还是早点睡吧。”
　　话音未落，张起灵就躺了下来，闭上眼睛睡觉，吴邪也跟着躺下，可先前一番惊吓，这下哪里那么容易睡着，翻来覆去折腾个不停，一会儿为自己想赶小哥走而羞愧，一会儿又觉得其实这小哥跟着倒也不错。
　　胡思乱想间，天蒙蒙亮了，吴邪感到张起灵起床的动静也跟着起来，反正睡不着躺在床上也是煎熬。
　　吴邪将包裹收拾好带着张起灵下楼吃早饭，虽说自己不需要这个步骤但是还有张口等着吃饭然后自己付账，看着别人吃自己也会馋，干脆有啥好吃的就叫吧，也安慰下这二十年被师父和师兄蹂躏的胃。
　　吃饱喝足吴邪打算继续上路了，身边有个这么好的保镖碰见什么妖魔鬼怪都不用担心，当下对自己未来要走的更加有信心。昂首阔步地向前走，走了半天身边的景色还是丝毫没有变化，吴邪一扭头，发现张家小哥拎着他的衣领盯着他瞧。
　　吴邪觉得奇怪，不解地问：“小哥，出什么事了吗？”
　　张起灵摇摇头，吴邪心想既然没事为什么不让他走，难道你还没吃饱？
　　心中所想似是被人所察觉，张起灵指了个相反的方向：“那边灵气很足，有神器。”
　　“诶？神器？在这种地方？”
　　吴邪惊讶的功夫张起灵已经大步寻着神器的气息走去，他连忙追上，两人七绕八绕竟跑到一处热闹的集市，停在一家卖杂货的店铺前。
　　那店铺不大，却乱得很，东西都丢的到处都是，只有一个伙计在柜台上打着哈欠，货物随意摆放乱扔，显然是个卖二手货的店。见有生意上门，那伙计也不招呼，这店看似破，实则好东西都在里面，贵重物品自然不会胡乱放在地上，有眼光的客人都会径直向里去找老板商讨。
　　张起灵却只在那堆破铜烂铁中翻了起来，吴邪看着纳闷，这神器不说珠光宝气吧，总是不凡之物，怎会在这堆破烂中，这小哥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正待吴邪上前，脚底一滑，被脚下大堆物什绊住了脚，好在张起灵扶住了他才不至于摔个狗吃屎，一旁的伙计见了直瞪着眼，结结巴巴地道：“好、好快，大侠啊大侠！”
　　张起灵松开手，只道了句小心，又回去寻那所谓神器，留吴邪一人愣在原地，傻傻地看着对方的背影发呆。
　　这小哥当真不简单，不说昨日瞬间就解决了修炼不少岁月的邪念，刚刚这下，吴邪是瞧也没瞧见他是如何跑到自己身边，这地上磕磕绊绊的，一点声响也没弄出，连自个儿的眼睛都看不清楚，可见速度是多快。
　　想起清越曾说自己命中有贵人相助，难道竟是这人？
　　吴邪还在苦恼着，张起灵拿着块黑漆漆的木棍似的玩意儿已走到他面前，一手摊开，道：“给我钱。”
　　这好不客气的语气听得吴邪立马推翻心中的猜测，边从荷包里拿银子边气呼呼地想，说他是我命中的贵人，我看清越师父倒比他像个百倍。
　　那银子在张起灵手里待着不超过一秒，便被扔给了伙计，那伙计见这英姿飒爽的大侠竟拣了个这么黑不溜秋的烧火棍，着实有些大跌眼镜：“大、大侠，您真要买这个棍子？”
　　“嗯。”
　　“可这玩意儿没什么用处啊，都不知堆在那堆废品里多久了。”伙计嘟囔着解释，似乎十分不解仪表堂堂之人为何会要那无用之物。
　　张起灵也不作解释，提步就走，伙计连忙叫住，道：“大侠，找您的钱，收好。”
　　吴邪知那小哥定不会去拿，自个儿便跑去拿，一看之下呆住了，这玩意儿，给了二两银子，竟找回了一两九百九十文，拿着还怪沉的。
　　“小哥。”吴邪收好铜钱，快步追上张起灵，好奇地道，“这就是你说那神器吗？”
　　“嗯。”
　　“就是根烧火棍嘛，顶多长了些，给我瞧瞧。”吴邪伸手去要，张起灵看了他一眼便顺了他的意，哪知吴邪刚接过，就诶哟一声，身子一矮，竟是生生被那烧火棍给压的，而那难看的长条棍子砸向地面，发出了清脆的冲击声，听着像是金属制的，堪堪将地砸出了小洞。
　　“好、好重。”吴邪用力向上提了提，那神器分毫不动，似是扎了根。
　　“我来。”张起灵接过，轻轻松松便提了起来，看着就同一般木头无二。
　　吴邪看罢啧啧称奇，暗叹也许真是件神器也不定，就是难看了些，或者也有可能是那小哥力气真的很大。
　　“小哥小哥，这当真是神器吗？”
　　“嗯。”张起灵边走边点头。
　　“诶，还真是不像。”
　　“因为还没解封。”
　　“啊？”吴邪疑惑地叫道。
　　“这刀自出世时就未开封，所以其貌不扬。”
　　吴邪连连点头，颇有大为受教之感，道：“原来如此，不知何时能解封？”
　　“合适之时。”
　　吴邪跟着张起灵背后一撇嘴，心道这说了不等于白说，没留心眼前的路，一下撞上了对方看似精瘦实则结实的后背，疼得直揉鼻子。
　　“咦，小哥怎么不走了？”
　　张起灵不回，却用力握紧手中的刀，做出防备之姿：“有阴气。”
　　“诶？”这么一说，吴邪倒也真感觉到了一股阴冷之气直往身上钻，顿时警惕起来。
　　顺着那股阴气寻去，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院笼罩在一层隐约的雾色之下，给人萧条之感，而路上的行人似乎也颇为忌惮这座府邸，路过之时都行色匆匆，能离多远就多远。
　　感觉周围不同寻常的静默，吴邪拉了拉张起灵的衣袖，道：“小哥，我们进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