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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拾陆 ...

  •   且说吴邪出了那家古玩店,丝毫不知适才与自家三叔的线索擦身而过,正独自一人漫无目的地走在街道上,他自打幼年起听说自己有一个三叔时,便想见见这人。
      那时他爹还健在,一家人悠闲地生活在一座小镇中,记忆中除了灵枫山之外,便没有比那儿更好的地方了,可究竟好在何处,你若是让他说出个所以然来,他大约也是说不上来的。
      吴邪只知他爹虽是个粗人,却到底有些学识的,农闲时便找来镇子里到处撒泼的孩童到家中学习识字念诗。吴邪他爹和那些教书先生不太一样,但凡是有人偷懒或是回答不上问题了,从未有过惩罚,连抄都不让你抄,偏生在那边念叨你,半个时辰一个时辰的之乎者也,叫人万是不敢再有下回。
      他那时还小,跟着一群比他大的孩子们笨拙地拿着毛笔乱涂,偶尔画只鸟雀王八的,也能自个儿乐得呵呵笑,这时他娘便会将他抱走,免得扰了其他孩子专心上课。那向他走来的女子温婉大方,端的是大家闺秀,容貌也应是清秀的。可吴邪看不清她的脸,只任她将自己抱在怀里,他回头望着他爹,却发现他爹的面容也是模糊的。
      猛然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走在郾城的大道上。
      竟是想起了多年前的往事,他摇摇头,振作精神往客栈走回去。
      “这位小少爷,似是有烦心事啊,何不让我王半仙替你算上一卦?”
      吴邪看着拦住自己去路的帆挂,道了句不用便绕道而行。
      “诶,别走呀。这前程财运姻缘,我样样都能算到,你若是想要找人,这天上地下,就算他在龙王爷那儿,我都找得出!”
      这话说得吴邪来了兴致,他顺着那白帆望去,桌案后坐着的青年肥头大耳,见有生意上门,笑得裂开了嘴,一双黑豆大小的眼睛冒出精光,这一眼瞧去,只见着了满脸的横肉,让人一个把持不住,笑出了声。
      那号称半仙的胖子顿时垮下脸,佯装恼怒地道:“小兄弟你这就不仗义了,我这身神膘可有护体之效,你万不可小觑了它。”
      “你怎知我就是笑你那身神膘,不是你那不伦不类的打扮呢?”
      “笑话,我王半仙是什么人呀,半仙啊!怎会猜不透你这小小凡人的心思?咦,不对啊,兄台是同道中人啊!”
      吴邪点点头,颇为满意对方的眼力,他也确实是笑那身神膘,就他二十年来的经验,他还真未见过如此之胖的修道之人。可若说这胖子是同行,又是不像,修真者体内皆有灵气环绕全身,守护各大灵穴,流动周身,灵气越是充裕者修为越是深厚,但胖子体内是没有那股灵气的。可他又不同一般凡人,周身有股不明的气护着,好似修真者的真气护体一般,就吴邪所学,他不知除了修道之外,还有何种方法会练就那股护体真气,难不成,还真是神膘护体不成吗?
      “失敬失敬,这样吧,看在你是我后辈的份上,我算你便宜点,来,坐好了!要算啥,说!”胖子嬉皮笑脸地拉过吴邪,硬是将人压在了桌案前。
      “诶,我不是……”
      “甭说了,我都知道,你从南方而来,向北方而去,此番前来是为寻人。”胖子举起手,示意对方闭口,紧紧盯着吴邪的双眼,似是真能从中瞧出些什么,接着道,“你要寻的人,是亲人,也是陌生人,因为你从未见过他。”
      此时吴邪的好奇心已被激起,也不起要离开的心思,问:“你怎知道?”
      “我王半仙是什么人呀,半仙啊!”好不得意洋洋的模样。
      “那你可知,我要找的人,他在何处?”
      “那就让我为你算上一卦,来,写个字。”
      胖子将笔墨置于吴邪面前,吴邪便抱着试试也未可的心态随手写了个吴字,调转方向递了过去。
      只见那胖半仙盯着白花花的宣纸老半天,吴邪咽了咽口水,道:“如何?”
      “这……字倒挺好看的。”
      吴邪顿时气结,不怒反笑:“师父说的果然不错,这卜卦之学,纯属邪门歪道,枉我浪费时间,还不如去夜观星象呢!”
      “诶诶,别急别急,我还开始算呢。你且瞧好了!”胖子笑嘻嘻地留住人,从腰间努力抽出了一个袋子,打开袋口倒了些黑色米粒到写有字的宣纸上,吴邪闻了闻,是芝麻。
      拿着宣纸晃了几下,堆积的芝麻均匀地散了开来,胖子慢慢念念有词,起初只是一两粒芝麻弹跳了起来,而后越来越多,越跳越高。
      那些黑色的芝麻像是有生命般,随意而灵动地跳跃着,忽而在半空形成了一条河流,尔后又组合成一座山川,紧接着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极似一幅幅传神的水墨风景画。吴邪瞧着有趣,便想问胖子这是何法术,哪知一抬头,便见胖子大汗淋漓,口型飞快地变化着,那双黑豆小眼隐隐透露着红光,煞是骇人。
      吴邪着实吓了一跳,慌忙低下头去看那堆芝麻。然而不知何时,本该迅速变化的风景正以极缓慢的速度堆砌起来,它们井然有序地排列在一起,偶尔会有几粒摔落在桌上,又似乎是挣扎着跳起,缓缓组成了一幅画。
      那是一座城墙,却不是普通的城墙,没有任何国家的城墙充满了这种异域的风味,那似乎是由一根根铁柱和石块连接而成的堡垒,有着尖锐的顶端,依稀在墙壁上能见到一个离字。
      “不好!”胖子大喊一声,说时迟那时快,趋近静止的芝麻疯了似的迅速摇摆起来,嘭的一声炸开了花,连带这地下的宣纸也焦了大半。
      吴邪还沉浸在那副异样的画像中,这一变故让他愣在原地,好半天才看向气喘吁吁的胖子,问:“怎么回事?”
      “你还问我?这人是你什么人?去的这是他娘的什么鬼地方,胖爷我查到一半竟被那儿的怨气给挡了回来,幸好我道行深,不然还不被反噬而亡!”
      “诶?那可是找到了吗?”
      “只找到这儿。我顺着他一路前行的方向,到这儿就被挡下了,那怨气如此深重,我看小兄弟你就别找了,找了也找不到。”胖子擦了把汗,拿了几颗烤熟的芝麻扔进嘴里,还挺香的。
      “哦,这样啊……那便多谢了,原也没想过能找到的。”吴邪拿了颗碎金给胖子,起身走了。
      胖子一见金子,立马笑开了花,冲着吴邪远去的身影招了招手:“兄弟,再送你一句,有缘人就在身边,要好好珍惜啊。”
      也不知他听没听见,只看他越走越远,淹没在人群中了。

      吴邪回到客栈时正值饭点,小二送完了饭菜正往外退,见他回来了,便道:“客官您回来啦,小的这就去替您拿碗筷来。”
      吴邪点点头,推门进了屋,悯川乖巧地同他打招呼,他只是轻声应了一声,便坐在一旁。
      悯川很奇怪,放下手中的包子跑到吴邪身边:“吴邪哥哥,你怎么了?”
      “不,我很好。”吴邪笑着道,可连悯川都这知道,笑得如此牵强的他并不好。
      “悯川,先吃饭。”张起灵拿着那被啃了一半的包子塞给小牛妖,“吴邪他很累,先让他休息一下。”
      “好。”悯川带着包子跟着阿松回了自己的房间。
      吴邪确实很累,可累到极致的时候人反而无比清醒,这种感觉真是糟糕,他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说,但周围如此安静,他觉得如果不做点什么,他一定会疯掉。
      “小哥……”
      “嗯?”张起灵看向吴邪,他等的就是现在。
      “如果你要找一个人,他对你来说很重要,可是你又有另一件事必须去做,那现在应该怎么办呢?”
      “两者相比,取其重。”
      “取其重,对,自当取其重。可我真的很想见一见我三叔,哪怕,哪怕只有一面也好,至少让我知道,我还是有亲人的。”
      张起灵在旁见吴邪暗自神伤,自知口才欠佳,一时也不知如何安慰,便默默陪在一旁,只盼他自个儿能早些想通。
      这一沉默,便从日落到了日出。
      透过窗直射而入的阳光渐渐温暖了一室的清冷,吴邪动了动指尖,酥麻的感觉便侵袭着全身。
      “曾经有人说过,我很慈悲,很绝然。”
      他闭上眼。
      “其实我一点都不慈悲。你说什么是慈悲呢?我觉得只是对一个人的怜悯不是真正的慈悲,可是谁能做到对所有人的怜悯?我为了下山,伤害了师父,伤害了师兄,伤害了掌门,也伤害了他。所以我是自私的,我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伤害着另一部分人。现在,我仍旧要为了我心中的大义而舍弃我唯一的亲人。”
      “人们常说,忠孝难两全。可是没有人要求我去尽忠,百善孝为先,我却摒弃我的亲人,我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自私的家伙。”
      “有时候我在想,我真的那么想做救世主吗?”
      “不,其实不是的。我不是圣人,我也没有那么善良。我会尽我所能去帮助需要帮助的人们,但是我不会傻到拼上性命去做没有把握的事。”
      “我告诉我自己,没有谁希望永远生活在这战火纷飞的年代里,但仅仅是希望是不够的。只是每天对着上天祈祷是最无用的,人人都等着别人去改变现状,那么就没有人会为此去做努力。敌人踏进了家园,就应该拿着武器抵抗他们。妖魔抓走了亲人,就应该用法术去驱赶它们。如果不反抗,那么迟早会被祸乱吞噬。”
      “我所做的,哪怕被人嘲讽太过善良,太过傻,可是这是每个人的责任。我承担了我的责任,而嘲讽我的人没有,那么我不需要为那些闲言碎语而动摇。”
      “然而这不仅仅是责任。”
      睁开的双眸中是闪耀着的神采和信念。
      “我将他赶下山,逼着他去完成他的使命,即使我知道他不愿意。他一定很恨我,可是就算这样,就算这样……”
      “我也希望我可以替他分担一些,哪怕只是除去一两个妖魔,我也能和他一起努力,这样就好像我仍然和他在一起。”
      “为了能让这片土地重拾安宁,为了能早日和他再次相见。”
      “我是为了这个目标而如此努力着。”
      “为了他,而不顾自己的亲人。”
      “所以我一定,最自私最自私的人。”
      有一双手轻揉地安抚着吴邪。
      “吴邪,你的亲人一定会为你自豪的,不管出于什么目的,你背负了应该和不应该背负的责任,这就是结果。他也一定会明白,会等着和你再见的那一天。”
      他在他发上轻轻一吻,几乎轻微地让人感觉不到。
      等到阴霾驱散的那一天,张起灵定将同吴邪找到他的亲人。
      这是承诺。

      大抵是讲心中的郁结一吐而快,吴邪重又恢复了精神,陪着两只存心来逗自己开心的小妖嬉闹了一番,转眼便到了洛凌回来的时刻。
      此时恰逢众人用餐,这客栈既是都城第一大客栈,自是有些妙处的,且不论这店堂富丽堂皇,单是这酒菜就让人流连忘返,一品再品,连带吴邪和张起灵都忍不住坐在餐桌旁品尝。
      洛凌一进屋,便见四人吃得好不愉悦,顿时苦笑连连,心道:“我彻夜未眠劳心劳力,他们倒在这儿享福,真是客气。
      可这气又不能发出来,只好憋在心里,只怨自己自找的,要去做那劳什子的好人。
      倒是吴邪还有些良心,见其满脸疲惫,关心了几句:“瞧你这脸色,是不是家中堆积的事务太多?”
      “不碍事,休息片刻就行。”
      “吃了么?我要小二再拿副碗筷,添几个菜吧。”
      洛凌摸了摸空扁的腹部,点点头,见吴邪忙着去张罗,一扫适才的阴霾,就连张起灵投来的冷眼就笑着接纳。
      刚一坐下,悯川就颠颠地跑到他身边,大大的眼眸中闪烁着莫名的光彩:“洛凌哥哥,等下带我们去玩什么好玩的呀?”
      要说悯川,将来一定会被贪嘴贪玩给害惨了,只要有好玩的,就忘了从前洛凌如何的劣迹斑斑了。阿松如是想着,见其期盼得紧,又不忍拂了他的意,只好按下自个儿生闷气,偏生悯川不是个会察颜观色的主,闷着闷着也不见他来询问两句,就更令人郁闷了。
      洛凌将阿松的表情尽收眼底,也不是个善茬,自然故意说了些吸引人的话题,惹得悯川连连欢呼,见阿松脸色黑了又黑,这才满意地收了话语。
      尔后吃吃喝喝间又闲聊了一阵,吴邪与悯川一大一小满心期待地望着洛凌,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见另外两位僵硬地坐在那儿,那更是得意得不得了了。
      酒足饭饱加上整夜劳顿,纵是铁打的人也有了丝困意,自顾自地往吴邪床上一躺,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吴邪还未来得及阻止,但见人已经熟睡,深深叹了口气,便也随他去了。
      倒是张起灵心有不爽,提刀就冲床边走去,见其杀气重重,吴邪慌忙拦下了他。
      “小哥,你拿刀干什么呀?”这人面若冰霜,饶是相处了些时日的吴邪一看,也是堪堪退后了一步,声音越说越小。
      “砍人。”平平淡淡的两个字,可把人吓得冷汗淋漓。
      “砍不得,砍不得。杀人,那是要被官府通缉的。”
      “他睡了我的床。”
      吴邪笑结,简直胡说八道,这明明就是自己的床,他都不在乎了,这小哥气些什么。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了,当下安抚道:“你若嫌弃,睡另一间罢了。”
      张起灵思虑片刻,这才收了刀缓缓坐了回去。
      吴邪不明其中因果,只道这张家小哥还同顽童一般,占有欲极强,也不知哪家养出的性子,实在让人无奈。
      洛凌这一睡,直到晚饭过后才醒,醒来便见悯川提溜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瞧着他,这孩子,虽然是妖,但没妖的狡诈,着实天真得让人喜欢。
      “悯川,你看着我做什么?”
      “洛凌哥哥,你说带我们去玩儿的。”悯川有些委屈地道。
      “嗯,现在才是最热闹的时候。”洛凌起身瞧了瞧窗外的天色,这郾城的夜市才刚刚开始,好玩的玩意儿这才出来,总不算太晚。
      悯川欢呼一声,拖着不情愿的阿松走在前头出了门。
      吴邪笑着摇摇头,走到洛凌身边:“你这才醒,劳驾了。”
      “客气。”这话到一半,张起灵不偏不倚地站在身后,不着痕迹地分开了两人,颇有些强势地带着吴邪紧随悯川阿松而去。
      美其名曰,不放心两个孩子,尤其悯川,一溜烟就跑没影,需得看得紧紧的。
      这夜市,也就是涂个热闹,人来人往的,只听得见别人的欢声笑语和小贩的吆喝声,花样也无非就是杂耍表演,小吃斗才之类的。可这人和妖,都是群居为主,最易受他人的影响,别人笑得开怀,哪怕有一堆不开心的,听着看着,便也觉得开心了。
      郾城是国都,四面八方的人自都赶着来这儿,在这里讨生活的,定是有点本事,纵使娱乐就那么些花样,也是舞得人眼花缭乱,一路下来,宾主尽欢。
      走着走着,一条街就到了头,连着的另一条街便是另一番天地,悠悠的脂粉香同那小吃的油酥香隔开了两个空间。
      那街上的一楼一栋都是精雕细琢的,打的灯笼透露出暧昧而柔和的烛光,和先前明亮的色彩形成鲜明的对比。
      那街上,也是欢声笑语的,可都是女子轻柔的娇笑声,热闹是热闹,可又是不同的热闹。
      “啊,漂亮姐姐,好多漂亮姐姐。”悯川高兴地往那儿跑,一把被阿松拦住。
      “不许去!”
      “为什么?”悯川哪里肯依,挣扎着要冲着漂亮姐姐跑去。
      “就是不许!”这街有些古怪,可到底哪里古怪,阿松是说不上来的,只是听到悯川那话语中的兴奋,就是不自觉地气恼起来。
      悯川见阿松死守着不让,转而扑向吴邪撒泼:“吴邪哥哥,阿松太坏了,他不让我去玩,呜呜。”
      “想去就去吧,难得出来一次。”
      “这地方,小孩子还是不要去的好。”洛凌笑笑,倒也不点破。
      “咦?我看这也就是个寻常地儿罢了,顶多好看了些。”吴邪长在深山自是不知这是花街,也不会知晓花街是何地,更不要说张起灵了。
      “嗯……”洛凌沉吟片刻,“你若要去,我也不拦着,不过到时可别怨我。”
      “那是自然。”吴邪虽也觉得奇怪,但见悯川渴望的眼神,终是退了步,想来也不会出什么事的。
      “真的要去的话,便去蝴蝶阁吧,那儿的舞是郾城一绝。”
      于是众人便随着洛凌往蝴蝶阁走去,一路瞧来,好生奇怪,这街上的客栈,似乎都是女子在经营,进出客人也都是男子,有时他人的动作让人瞧着,不禁羞了脸。
      吴邪这才想起该好好问问洛凌这是何处,却听迎面传来好大的嗓门:“小兄弟,还真是巧,在这儿胖爷都能遇上你!”
      吴邪往那儿一瞧,不正是昨日摆摊卜卦的胖子么,抱着个衣着稀少的年轻女子满面春风。
      那女子任由胖子的手在自己腰上游走,一见对面这三位英俊潇洒各异的翩翩君郎,笑着抛了个媚眼过去。
      三人之中,洛凌瞧多了世面自是怡然自得,张起灵冷冰冰的无甚反应,唯独吴邪闹了个大红脸,脑中只有一个字。
      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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