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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拾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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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吴邪迷糊间在床上翻了个身,惊觉手中质感不对,一下醒了过来,却见张起灵定定地瞧着自己,不言不语。
这小哥怎一个闷字了得,简直就是个闷王,一大早的就闷声不吭地出现,当真是吓死人。
心中这样腹议着,吴邪却乖巧地道了声:“小哥,早啊。”
张起灵看着吴邪,心里颇为无奈,若是自个儿连吴邪心里那点小心思都猜不到,还真枉他俩相处了那么多年,吴邪最擅长的就是在清越面前卖乖,背地做鬼脸,此时怕是对自己十分不满。
他也不点破,只点了点头,起床准备洗漱,忽而有人破门而入,张起灵迅速拿起古刀挡在吴邪身前。
“吴邪哥哥,我们下山……吧。”悯川原是想扑进吴邪怀里,一见竟是张起灵,堪堪向后退了一步,幸而有阿松扶着,才不至于摔倒。
“咦,悯川找我吗?”吴邪从张起灵身后探出头。
“是啊,在这寺里也没事做,我想我们应该走了。”
“嗯,也好。”这儿对两只小妖来说,的确是难捱之地,“那么,你来是做什么?”
“只是关心下你如何了。”站在阿松身后的洛凌摇着纸扇,嘴角轻挑,好不惬意。
吴邪却嗤之以鼻:“好好的哪需要你来关心。”
“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你昨日晕过去的时候,我也提心吊胆了一番。要不是小哥将门关上,指不定我也陪君到天明了。”
“诶,我晕了?!”
“晕得死死的,叫小哥一路抱了回来。”
吴邪看向张起灵企图求证,张起灵默不作声,算作默认,如此一来,细想一番,自己的确没有回房的记忆,这倒是又麻烦了小哥一回。
“小哥,真谢谢你啦!”
“无妨。”洛凌大方地挥挥扇,道,“我们是不是可以走了?”
阿松白了他一眼,冷哼一声:“当真自觉。”
“过奖过奖。”
见这一大一小你来我往,吴邪倒是安下心,两只小妖比自己想象的坚强得多。
“对了,我昨晚为何会晕?”
“毒气入体。”张起灵收了剑势,“热气一蒸,便加速进入了你体内。”
说来昨夜倒真是洗了澡,而后便头疼起来。
“你这身子骨当真比女子还不如,我们都无恙,偏生你出了岔子。”
洛凌这话让吴邪恨得牙痒,他自幼体弱,如若不是清越眼睛都不眨地喂那些奇珍异草,指不定就何时赴黄泉了,是以他最恨别人说他体弱,恼火道:“要你多管闲事,走不走,不走你就留在这儿当一辈子和尚。”
见离开有望,洛凌心下暗喜:“走,当然走!这就启程。”
张起灵拦下愤起欲走的吴邪:“穿衣。”
低头一瞧,这才发现自己未穿外衣,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恨道:“还不出去,小爷要更衣!”
整装完毕,一行人拜别住持大师,浩浩荡荡地继续北上,五人四马,阿松与悯川同乘一骑,吴邪见其时常回首望向来时路,不禁问道:“为何总是向后看?”
“住持特准为猪大叔建了座衣冠冢在寺内,不知此时他会不会寂寞。”
“明年今日,我带你们回来祭拜它便是,可好?”
“嗯。”悯川高兴得直点头,嚷着要阿松骑得快些,做领头,吴邪也孩子兴起,竟与两个小孩一较高下。
洛凌扬起马鞭,与吴邪并驾齐驱:“欺负他俩,你倒也过意得去。”
“总强过你,自个儿想离开却还要借悯川的口。”
耸耸肩,洛凌总不能告诉他,那方丈老头唠嗑了一个多时辰,对自己说教不该任意妄为,不该种种种种,每年总要见到方丈两三回,回回都这样说,他都能倒背如流了。
还欲说些什么,忽而座下马匹嘶鸣一声,快步跑了起来,原是张起灵在吴邪马上加了一鞭。
“小哥,你想吓死我呀。”
“注意脚下。”
这是官道,一条大路坦坦荡荡,连只杂草都不见,何须注意脚下,想是这样想,嘴中却那样说:“小哥,昨晚你去哪儿了?”
张起灵沉默不语,只盯着腰间的黑金古刀皱起眉,昨晚住持特意请自己去商谈要事,说的却是这件神器,简而言之,古刀解封之日已近,倘若错过就要再等上百年,可如何解封,却是语焉不详,当真狡猾。
想到此处,张起灵握紧拳,无声冷哼一声,吴邪见状,心下一惊,只默默跟在其后,对先前的疑问闭口不提。
俄而又想起了什么,回头对着边摇扇边骑马好不风流倜傥的俊朗男子道:“那盏麒麟花灯,我十分喜欢,谢谢你。到了下座城,我请你吃最好的酒楼,权当当年你替我付了花灯的钱。”
洛凌轻笑,更显英俊:“不客气,我便等你那顿酒菜。”
张起灵听罢,蹙起眉头,若所猜无误,那麒麟花灯,便是被自己扔下巨野木的那盏,虽然事后吴邪花了三日修好了它,挂在了树洞内,但今日瞧来,有朝一日回了去,真该把那花灯给扔了才是。
“吴邪哥哥,下一座城是哪座?”听闻有吃的,悯川早就按捺不住。
“郾城。”吴邪指向北方,“是鼓楼的国都,郾城。”
三人二妖马不停蹄前往郾城,一路快马加鞭,张起灵与洛凌自是个中好手,悯川阿松又是妖兽玩得不亦乐乎,唯独吴邪一人暗自叫苦连天。这骑马当真比不得坐马车舒服,颠簸下来好好的屁股都要颠烂了,可他骨子里要强,硬是咬牙不说,小哥好心与他同乘一匹,愣是被吴邪狠狠瞪了回去。
那国寺与国都,其实相去甚远,可经猪妖一事,吴邪心中隐隐有些不安,总觉再拖延下去必出大祸,因此日夜兼程,途径多座城池也不多做停留。对普通人来说,或许撑个三日就不行了,洛凌却出人意料,一路随行毫无怨念,这让吴邪对其改观不少。
第七日的清晨,一行人风尘仆仆总算是到达城下,五人中唯独洛凌一人满面风尘,翩翩君子形象荡然无存,他却仍旧带着微笑,饶是悯川毫不隐瞒地大笑也面不改色。
“我从小便在这儿长大,郾城里的一草一木都熟悉得很,我就做回东道主,带你们好好逛逛。”
不加考虑,吴邪就应允下来:“那就麻烦你了。”
“客气了。”
洛凌先安排四人住进郾城内最大的客栈,又因旅途劳顿为由,要求众人先做休整。张起灵抢先赞同,悯川也随声附和,如此一来,吴邪欲言又止,却是不好反驳。
几人吃过简便小菜,便各自回房稍作休憩,洛凌待吴邪等人入住,便道:“这次回城,理应回家探望一下,明日此时,我再来此与你们汇合。”
为人子女,理当如此,吴邪本无异议,忽又想起些疑问,便问:“你可是经商?”
“祖辈起便世代行商。”
“那你去南边偏远之地作甚?”
“自是做买卖了。”
“哦?南方小城多贫瘠,利润可丰厚?”
“非也非也。那些小城地处偏僻,物资匮乏,除却食可自供,衣、住、行皆靠买卖,其中利益,不可明说。”
“原来如此。”吴邪似乎颇为受教,频频点头。
了然一笑,洛凌也不点破吴邪心中的那点小心思,现在才来怀疑他的身份,为时已晚,正所谓一江春水一江涛,一山更比一山高,吴邪却也精明,但精不过洛凌也无计可施。
两人别过之后,吴邪却显得心事重重,张起灵在一旁尽收眼底,又装聋作哑,全当没瞧见,往床上一躺就沉沉睡去。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吴邪见张起灵呼吸平稳,俨然已经熟睡了,便悄悄朝门外走去,下了楼梯,直冲那打着算盘的掌柜而去。
年过半百的掌柜算账正入神,丝毫没注意眼前站着别人,吴邪轻咳两声,这才引起掌柜的注意。
“客官还要些什么?”这位小爷可是那位爷特意交待要好好招待的,故此掌柜显得尤其热心。
吴邪摇头,问:“我是第一次来郾城,想问问有什么好去处。”他环顾四周,大堂内客似云来,热闹非凡,“这家店开了很久了吧,生意很好。”
听见赞扬笑得扬起眉的掌柜频频点头:“那是,这家店是祖传,打小我便在这儿长大,从老父那儿接手已经二十年啦。”
“哦?”吴邪扬起嘴角,仿若人畜无害,“那么,这人来人往的,郾城内大大小小的事必逃不过您的耳朵吧?”
精明的商人微微一笑,他可算是瞧出这小爷的目的了,便道:“客官有何想问的,不妨直接问小人。”
“那我便不客气了。”吴邪沉静片刻,似乎在考虑该从何处问起,“您可知道,二十年前,这儿有个叫吴三省的人?”
“吴三省?”
“对!”吴邪捏紧衣袖,“他是个商人,专做古玩生意。”
掌柜寻思半饷,一旁的吴邪紧张至极,他缘何不直奔上古战场而要在郾城逗留,实为寻找此人,奈何掌柜苦思那么久,最终只是摇了摇头。
“这做古玩生意的可不少,偏就没有一个叫吴三省的。”
“哦。”吴邪淡淡应了一声,似是失望至极,又仿佛不甚在意,只是这意料之中的答案,让其有些失落罢了。
“客官,你若真想寻到这人,不妨去东边走上一走。”
“东边?”
“东边有个潘家园,郾城九成九的古玩店都在那儿,你去潘家园打听一下,兴许有人知道。这古玩商人自成一派,哪怕不在那儿,也该有人会知道……”
那掌柜话音未落,眼前的客人就匆匆往外疾走,只听咚的一声,低头便间柜台上多了锭白花花的银子,稳稳地收了银子,复又念念有词道:“吴三省,吴三省……哪有商人取那么有学问的名字,要说古玩商人,也就三爷的名号最响了。”
吴邪一路飞奔到了所谓的潘家园,来往平民不过是感到一阵微风拂过,丝毫不知适才有人从自己身边掠过。
不消多时,那掌柜口中的潘家园就呈现在眼前,并无名牌所指此处便是潘家园,但见那一家家店铺陈列的各种精巧古玩,吴邪便知他寻对了地方。
既然能容纳郾城九成九的古玩店铺,潘家园自不是一条一眼就能望到底的小街,吴邪也不会笨到一个个去问,而是问了个小贩这潘家园中最老的商铺是哪家,就直朝那儿走去。
要说郾城最有名的古玩店,当属西泠印社无疑了。
这家老字号几十年前起便建在了湖边,可你要问究竟是几十年,也没人能说得清了,只听上了年纪的白发老翁说,某一天,它就出现在那儿了。
吴邪顺着别人给他指明的方向找到了那家店,经过几十年的反复扩建修饰,当年一间小小的店铺俨然已经成了五层楼高的辉煌建筑,进出的富甲官宦络绎不绝,门前迎接的侍从换了一拨又一拨。吴邪愣神的一刹那,就被热情的侍从招呼了进去。
终究是潘家园最负盛名的古玩店,店内琳琅满目的各色奇珍异宝看得人那是目不暇接。
耳边是侍从喋喋不休的声音,吴邪微一皱眉,便道:“将你们掌柜的给叫来。”
若在平时,吴邪是决计不会如此不耐烦,但此时他寻人心切,加之被人扰得烦躁,故此语气中带着三分强硬。
那侍从听罢一愣:“这……客官是否有特别的需求?”
“你别管,叫来便是。”
侍从上下左右瞧了瞧眼前的少年,衣着不凡,气宇轩昂,也不敢怠慢,走到一旁的小门敲了敲,那门开了一条缝,只见侍从低声说了什么,门便全部打开了,从其中走来一位老者,尽管满头白发,仍旧神采奕奕。
“这位公子,找老朽有何要事?”
“我想向您打听个人。”
“哦?”这找人找到古玩店来,还真是头一遭。
“那人名叫吴三省,是专做古玩买卖的商人。”
老者不紧不慢地抚摸了下自己的长须,眯起眼,道:“在我的印象中,潘家园没有一个叫吴三省的商人。”
乍听之下,吴邪是失望至极的,不过他很快又问:“您是这家店的主人?”
“不,我只是主管,三爷不在店内。”
“那也许那位三爷会知道呢?”
老者呵呵笑了两声:“三爷其人,最不爱管那些闲杂事物,你若问他,十成十是没有答案的,何况……”
“何况什么?”
“三爷外出,也不知何时才会回来。”
“这样啊……”
那人瞧吴邪泄气的模样,不禁好奇:“小公子要找的是何许人也?”
“是我三叔,但我也没见过,早年战乱,娘亲原想带我来投奔,后遭遇不测,便也作罢。如今途径郾城,便想也许能找到也说不定。”
“那真是可惜,我替三爷掌管古董商行数十年载,从未听过此人名讳,或许,早就另谋高就了吧。”
“那便谢谢了,告辞。”吴邪微微一俯身,便转身出了门,原也早料到过了二十年,恐怕早就物是人非,希望渺茫,只是当真的寻而不得时,各种苦涩也就自己能明了了。
就在吴邪出门不久,一位武人模样的大汉大摇大摆地进了门,径直朝那掌柜的位子上一坐,取来账本啪啪地打着算盘,忽而抬头见到白发老翁竟出了边门,便笑道:“孙老,今日怎想来大厅转转了,平日不都躲在房内研究那些古董宝贝吗?”
“刚刚有人来打听一个人,说的那个名字好生熟悉,可这潘家园又确实无这号人物,咦,我到底在哪儿听过呢?”
“哦?”大汉一听,便起了兴趣,要说这潘家园里的事,若孙老不知,定是不存在的,这何人能让其如此苦恼?
“潘子,帮我想想,这吴三省究竟是何人?”
潘子低头算账,心说连您都不知道,我又怎会知晓,不过这名字当真熟得很咧。
“等等,你说那名字是什么来着?”猛地从账本中抬头。
“吴三省。潘二掌柜,你这耳朵怎连一个老头子都比不过了?”
“是何人寻吴三省?”
“年方二十的少年,说这吴三省是他三叔。”
“哎哟!”潘子一拍自己的脑袋,道,“孙老,都说您无所不知,怎就忘了,三爷的本名便是吴三省呢!”
这可怪不得孙老不知,三爷向来不为人道其本名,众人皆以三爷相称,反倒这吴三省三字甚少为人所知,孙老也不过偶尔瞥见过一回,几十年过去了,不知也情有可原。
潘子扔下账本,匆匆出了柜台:“那少年向哪儿去了?”
“西边。你要去寻他?”
“那是自然,若真是三爷的小侄子,那可就是小三爷了!”潘子说罢便欲追去,岂料被孙老拦了下来。
“潘子,我看你可不能去寻。”
“何谓不能?”
老者忽而压低了声音,确定周围并无人注意,才轻声说:“三爷早已失踪二十余年,你若寻那少年回来,从哪儿找三爷给他,何不将错就错,不必给人希望又给他绝望。我看那孩子,寻亲心切,倒不如留个念想。你我都知,三爷怕是……哎。”
“如果三爷回来,我们又去何处寻小三爷给他相认?”
“若是有心,那少年必会再来。你就且盼三爷吉人天相,逢凶化吉吧。”
潘子定了定神,终是回了柜台,翻开账本慢慢打起算盘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