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幕》敬墨

15、明媚

　　时间转眼到了一月中旬，环顾四方，再也找不到一点秋天的影子。冬天真的来了，人的心头不禁涌出一丝洁净。我一直觉得，冰冷是为秋天创造的词汇，而冬天最大的特点应该是纯洁。
　　苍靡下了好几场大雪，不过忙着备战考试的孩子很少有出去玩雪的机会。每天天上纷飞的试卷警告你不许偷懒，而纷飞的雪花被认为卑鄙的诱惑。堆积如山的习题和书本让每个人显得战斗力十足，只是，昏昏欲睡的神情和浮肿的眼袋泄露了秘密。
　　水沉帮路林讲过几次英语，然后路林就不许她再碰自己的英语书了。让一个有交流障碍的人做讲解工作？路林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
　　一月二十一日如约而至，路林看着白花花的试卷才认识到，自然界的规律才是最可怕的东西，因为其□□的不可抗拒性。那天雪下得尤其大，把所有人和所有事统统笼罩在洁白中。只有沙沙的写字声在万籁俱寂中显得格外响亮，格外悠长。
　　绵延的雪天到第二天考完试时仍旧没有停。静默地看着雪白的大街小巷，我不知道应该想到温馨还是想到危险。
　　“嗨。”水沉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蹦了出来，冬天她穿得更厚了。离远看像一个会走路的毛绒玩具。“你英语考的很好吧。”女孩子满怀信心地说。
　　“哎，如果我考不及格你会不会和我分手啊．．．”
　　“不会啊。”一点都不会开玩笑。
　　路林抬头看着漫天雪花。
　　“水沉，考完试了．．．”
　　“嗯，要回家了。”隐约的不安悄悄地浮现。
　　“不要再和哥哥闹别扭了，好吗？和他道个歉，他会原谅你。”
　　水沉没有说话。只是在后面跟着路林走。路林看她总是差点滑倒的样子，索性直接用手臂揽着她。他感到怀里的女孩僵硬了一下。“哎，小孩子，不要误会哦。如果你受了伤，你哥和尹离会让我生不如死的。”
　　“哦。我就是误会了呢。”
　　“路林，”水沉慢慢地说，“我先住你家吧。”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好啊。”
　　呵呵，我还是拒绝不了你。

　　同样的大巴，同样的人群，同样的温度，只是这次你坐在我身边，我没有在感到孤独。
　　“水沉，你爸妈会担心你不回家吗？”
　　“他们在国外，不会知道。”
　　“可是我爸妈可能没有你想像的那么好。”
　　“没关系。”
　　“他们说什么你都不要在乎，好不好？”
　　“好。”

　　两个人的行李很少，路林本想自己扛着。可水沉不答应，他只能给她一个小袋子，心里想这孩子杂事真不少。
　　轻轻敲门。开门的是妈妈，看样子这些天她不是很忙。
　　“我回来了。”
　　妈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路林身体后面的那个人。
　　路林忙跟她介绍，“她叫水沉，家里出了些事情，想在我们家暂住。她．．．是我女朋友。”
　　路林不会记错，那天妈的脸色不是愤怒，是惊恐。一片苍白。爸跟在后面出来，神情和妈的一模一样。过了很久，爸才稍微镇定一点，舌头有些打结的说：“进来吧。”
　　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没有言语，当然也只有水沉是正常状态。谁都看得出爸妈不喜欢水沉。单凭她是自己女朋友，爸妈就要不喜欢她的理由。更何况，水沉不会问好，不喜欢看人，只是安静地坐着认真吃东西。她没什么不适，可是其他人全都很别扭。女孩子吃完饭，刷好自己的碗筷，坐在那静静看着路林。
　　“怎么了？”
　　“我住哪里啊？”
　　路林忙放下碗领她去客房。
　　“你感觉还好吧。”路林一边帮她整理床铺，一边问。
　　“嗯。”听到她这么说，路林就放心了。她绝不会为这种事情说谎的。
　　“我和你哥哥联系过了，他知道你在这。”
　　“谢谢你哦。”
　　“他说想来接你回家。”
　　“真的吗？”
　　“对啊。”
　　路林看到她开心地笑了。“路林，哥哥没有那么生我的气，对不对？”
　　“你哥哥根本就没有生你的气。先休息一下吧，坐车坐的很累吧。”
　　“不用了，我去一下超市，有东西要买。”
　　“要我陪你吗？”
　　“不用。”

　　水沉提着一大袋东西会到家，很奇怪门却开着。水沉刚想进去，却听见里面有人咆哮：“你长本领了是不是！有能耐别在我这里住了！门给你开了，带着那个女的，想去哪就滚回那里去！”
　　少年疑惑地看了他父亲一眼，突然直直地跪下去，“她家里出事了，求您留她一段时间。”声音平稳得很，只是有着数不尽的悲哀。
　　“好啊！我看你真是给脸不要脸了，是不是！”男人盛怒，抄起皮带毫不留情地向路林的身上抽打过去。嗖嗖的风声与凛冽的皮带抽响被时光无情地拉扯，延伸，放缓．．．疼痛与麻木，麻木与冰冷，讽刺可笑的如同难听的交响乐，颤着人的心。
　　不知道打了多久，少年一声也没有喊，没有叫。疼痛是深沉的事物，配不上喊叫这种浮华的。安详的背影投在地上，淡定地仿佛年华逝去的缩影，漫天悲歌。鲜血，终于顺着少年的脊背流淌下来．．．啪的一声，滴落在地上，如同盛开的荼靡花，纯粹而凄凉。
　　这时，交响乐骤然被打断了。身体与地面的撞击近乎无声，却又强的刺耳。女孩子了无痕迹地晕倒在门外，手里的东西散落一地，由着地球引力的诱导，坠落如更深的地狱。
　　“路林，你怎么可以真的爱上我？”

　　水沉醒来时雪已经停了，冬天地阳光摩挲着大地，在雪地里任意聘婷，明亮而华丽。
　　“哥哥。”水沉看到哥哥安下心来，温顺的笑一笑。
　　只是霎时，记忆又重回脑海，少年身上滴落的鲜血再一次映照在视网膜上。“哥，路林呢？他没事吧！”水沉猛地坐起来，一脸惊恐地看着哥哥。
　　水沨坐过来扶好她，“乖，路林也受伤了，医院要对他进行全面检查。等一会儿，他就来看你了。”
　　“我去找他。”水沉不由分说的拔掉点滴的针管，踉踉跄跄地跑出去。
　　水沨看着妹妹的背影，眼底一片黯然。他没有告诉妹妹，其实路林直接抱着她跑到医院的，因为公路太滑，打不倒车；其实，路林只穿了一件衬衣，因为太过着急没有换衣服；其实，冰天雪地里少年全身的血已经结成冰，一滴滴沾黏在满是疤痕的后背上；其实，自己赶到医院的时候，两个人都已经晕倒在马路边，只不过水沉依旧枕在路林身上。
　　少年从ｃｔ室走出来，眼睛有些恍惚，大脑还蒙蒙的响。他隐约记得自己好像被什么东西绊倒了，就直接栽倒了地上，然后，身体就无论如何也起不来了。迷迷糊糊的被水沨扶到医院，医生就大呼小叫的带他做各种检测，然后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水沉怎么样了？少年不安地想。
　　突然，身后似乎有一双手温柔地搂住自己的腰，又是幻觉吗？少年轻轻地转身。
　　“小沉．．．”路林看着这个搂住自己不愿放手的女孩，喃喃地发声。“我没事，不要这样。”
　　女孩子抬头，泪流满面，眼睛当真化成了一池湖水，让人看着心疼。
　　“好啦，不会有事的。”路林下意识地要分开女孩的两只紧扣的手。却看到她不住的摇头，低低的说“不要，不要。”
　　路林只能站着那里看着她，百感交集。我是心甘情愿对你好，你真的不必这样。
　　“抱抱我。”大滴大滴的眼泪中夹杂如这句话，渺小而单薄，随风飘散。
　　路林轻轻地点头，搂过她，以从未有过的温柔。水沉，这是我第二次见到你哭，可是，怎么是为了我哭呢？这一点都不像你啊．．．
　　“乖，不要哭了。”
　　水沉没有说话，泪水湿透了少年薄薄的衬衫，浸润着他宽阔而结实的胸膛。他们就这样站着，这样拥抱着，这样慢慢融化进对方的灵魂。在医院的药水味里，在白色的悲伤世界里，在无数过客的驻足观看里，在几米外的冰天雪地里，他们紧紧拥抱。那一刻，我听到了永恒。
　　“小沉，答应我，为了我也为了莫清，以后做一个快乐的人，好吗？”
　　女孩子依然没有说话，路林只感到她用就柔软的长发蹭了蹭自己的脖颈，算是回答。

　　晚上，路林发现水沉的ＱＱ签名改了——我会试着明媚，如同太阳花的脸。
　　少年握紧手机，看向旁边病床上的那个沉睡的小动物，笑得眼睛潮湿一片。
　　谢谢你，愿意变得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