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墨散来

29、第三篇 孤城闭（5）

　　走在夜色之中，断了篝火通明，长安实实在在什么也看不清楚。
　　过了一片长草，这里变得很静。
　　长安的衣摆拖在地面上，带着碎石滚动，发出低锐的声音。空旷的苍茫里，这一走一缓，都很清晰。
　　忽然，长安顿了脚步。
　　“咚——”
　　不知何处小石子撞在了岩石上头，然后被弹开，砸在了长安的靴子上。
　　长安眸微垂，蓦地笑了。
　　这笑声浅，和往日的都不一样，风情在唇角就被敛去，就好似把别人的笑挪了过来，心头上都是不能自已。
　　曾经长安这么问过一个人，借得笑意染上眉头，为了谁？
　　那人眼神轻忽，看了远方又淡了些许，才轻轻答道：“这笑，为了故人。”
　　当时依旧觉得半真半假，这话听了便抛了，到了后来，非得尘埃落定了拂了心头的影子，才明白那话语间藏着的撕心裂肺。
　　抬指抚上唇角，长安低喃，笑语有些轻，有些无奈：“我笑，又是为了什么？”
　　其实长安也不知晓，笑这般浅，不由自主，究竟要从何说起。
　　身后有人轻手轻脚的走过来，虽然故意放轻了步子，却还是被长安听见了。
　　“呵……”他敛眸一笑，把手放了下来。
　　既然如此，何不顺其自然？
　　长安闭上眼眸，笑意尚在，等着身后那人蓦地靠近，重物破空之声呼啸传来，他只觉颈间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长安醒来的时候，鼻尖都是寒妈妈的水烟味。
　　当时浣宝闻的不错，这股味儿，的确是寒妈妈身上的。
　　睁开眼，周围都是青紫色的烟。
　　长安动了动，眼前猩红色的帷帐铺满视线，这一眼，让他有些恍惚，就像当初在艳城，那一眼就是一片抵死缠绵的云海。
　　艳城……风姬……
　　长安脑海中浮现这四个字，然后身子一震，蓦地记起那个人。
　　孤蓬。
　　古神孤蓬，若非惊天动地之事，他绝不会出现。如今风姬的身形隐在孤城之中，是为了告诫他，还是为了……帮他？
　　“醒了？”涂着丹蔻的指滑过长安的脸，冰冷的指顺着陷下去的肌理留下痕迹，那么稍稍一用力，就冒出血珠子。
　　“想不到朝寒楼的待客之道，如此……令人惊喜。”长安从不做挣扎，就那么懒懒的一笑，看着侧躺在他身边的寒妈妈。
　　“客，公子可不是客，从此以后，公子只有接客。”寒妈妈手中的水烟敲了敲金兽炉子，把积着的灰都掸去，又吸了一口，幽幽的吐出红唇。
　　这烟雾之中，只有一双空洞的眸。
　　“若是接客，报酬怎么算？”长安有趣的挑起眉头，然后听到某一处传来低不可闻的抽气声。
　　老不正经。
　　若没听错，好像就是这四个字。
　　“公子笑什么？”寒妈妈妆容依旧，红唇朝上扯了扯：“我倒是看走了眼，本以为也是一位烈性的主儿，没想到……”
　　“委屈自己倒是允的，委屈了银子……那就算不上过日子。”长安又动了动，感觉着四肢的沉重轻缓了些，“寒妈妈，瞧着架势，客人都该来了吧！”
　　身上早早的被褪去了衣裳，披了层轻柔的薄纱，他无需瞧一眼，便知道这衣裳有多么通透，除去覆在身上的丝绸被褥，恐怕这客人一进屋子，扯了被褥，就能尽欢。
　　听了这话，寒妈妈才缓缓起了身，水烟在手中弹了弹，垂落的长发拂过长安的面容，她双足落了地，套了双绣花鞋，侧首看着长安：“是时候了。”
　　外头夜色深沉，就听得门外火折子嗤的一声响了，然后猛地一炸，噼里啪啦的竟然响起了爆竹声。
　　喜庆的日子响几声爆竹自然不在话下，那远处的篝火依旧通明，四周也免不了勾着花灯燃几串讨个喜气。
　　朝寒楼是这城中唯一还灯火通明的地儿了，这爆竹打的极长，长安离得近，约莫一刻钟，耳膜中都是这般鼓噪的响动。
　　窗外依旧是灯火晕着夜色，有一种水墨沾了花汁的朦胧。可长安总觉着还是安静过了头，这安静的，都带着死气。
　　“吱呀——”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推了开了，长安屈起手臂，发现自己已经行动自如，他勉强坐起身，一眼就看到来人。
　　这屋子装饰的富贵，雕花木，南疆毯，泼墨蕊，都是些富贵人家的大手笔。
　　可这人一进来，富贵的屋子，一下子就黯淡了许多。
　　那人一身墨色的衣袍，绣着金丝，在繁复的花纹之中，隐约有一种戾气。
　　就是这种戾气让富贵变得一文不值，若说富贵天下也能算得上争斗，那这人眸中凝聚的戾气，便能让它全军覆没。
　　长安只能瞧见一种狠厉，狠厉到让人发寒。
　　这样的男人出现在孤城，实在令长安有些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