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墨散来

28、番外二 酒肆 （一）【情人节番外】

　　那个时候，长安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
　　江南还是温润的雨季，落花尚存，湿湿嗒嗒的在瓦檐上，随着雨滴起起落落。
　　长安依旧撑着纸伞，顺着蜿蜒的青墙徐行。
　　等到了黄昏，有些沉暗的天色越发的暗了，他便寻一家酒肆，踏着昏黄的灯光，要壶酒坐在回廊的栏杆上，一个人静静的靠着，饮酒听雨。
　　会碰上那个女子，长安也很意外。
　　她总是在夜半的时候来，被雨淋的透彻。黑色的衣裳贴在身躯上，远远看去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可是，本该诱惑人的模样，不知道为何，瞧见了她的眼睛，就连那些在深夜里色欲熏心的酒鬼也不敢上前搭话，只能在一旁不甘心的瞅着。
　　那女子的眼中，透着股死气。
　　长安早就不记故事了，所以只是偶尔望她几眼，然后又一声不吭转过头去，看着暮色渐渐暗淡，雨水化作帘幕，溅开了满地的尘土。
　　长安手上的酒叫独倾，说到底，和这家酒肆的名字一样有来源。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
　　这家酒肆名为春江花月夜，出了名的便是杏子酒“独倾”。
　　三四月的时候，也同现在一般，酒肆周围的杏花纷纷谢了，残红方褪，便能瞧见满枝青翠的小杏子，花花搭搭的几枝，被雨水敲落，又随着枝头晃悠。
　　都说是清明时节，总要愁的人断肠断魂。
　　这个镇子，也是在清明的时候出些事情。
　　先是陆陆续续病倒一些人，然后就是还未来得及落下的花一夜间都枯死了，就连生的实在一些的草木，都受到殃及。
　　镇子上有几户人家，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每每出事，便受了镇上的百姓请求，聚在一起想想对策。
　　原本是请了几个郎中，这些人却都是陆陆续续摇着头离开，拦也拦不住。
　　听说有一个面善的老郎中，夜半回了镇上，敲开镇长的后门，悄声让他们找几个江湖术士，驱驱邪。
　　不料镇长听了，立刻脸色大变，喊了人就把郎中赶了出去，从此之后，再也不提此事。
　　其实，这些事情百姓也是知道缘由的，但放在心里，不说是个结，却也能够体谅。
　　那要算上早些时日，镇长家落了个千金，镇长也是老来得子，就算是个女儿，也令他喜上眉梢，恰巧那几日清明时节，来来往往的道士就多了。
　　赶上自家喜庆，却逢清明时节，镇长也不能大张旗鼓的办酒宴，就请了个有名的老道士，为自家的千金求个平安，测个往生。
　　老道士来了，细看生的干瘪油头，也瞧不出什么玄机。他没理会镇长的招待，自个儿在宅子绕了几圈，然后摇摇头，指着院落里大大小小的杏花树叹息：“命理杏花，两重天地，不如不遇啊！”
　　这话带着几分玄乎，镇长本是想虚心求教，不料道士却忽然两眼一翻，倒在地上抽搐起来。
　　一家人手忙脚乱的把道士扶到里屋，又请来大夫看诊，可到了最后，却什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谁知道了深夜，道士不知怎么一声不吭的走了，而院落里，那本来被烟雨打落的杏花，又如刚开一般，满枝满枝的在雨中轻颤。
　　镇子上的人，多半是带着几分质朴，不知情的人，都说镇长生了个福气的女儿，一落地，满城都是杏子的清香。
　　可不知谁走了风声，那道士的事情悄悄的传开了。说者无心，听者就有了几分在意。从此背地里，总会说上那么几句闲话。
　　日子久了，镇上也没出什么奇奇怪怪的事情，这件事便埋在了细雨中，销声匿迹。
　　再过了好些年，镇长家的千金也是二八年华，却也不似寻常女儿家，总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那姑娘性子好，总是出门救济些穷苦百姓，加上知书达理，倒也是镇上人们极喜爱的人儿。
　　当年那道士的事情，百姓们也忘得差不多了。
　　直到那个老郎中出的出现，镇长冷不丁的被提起这事，心里久久不能放下的结越发的紧了。
　　只是清明时节，人们病的病，却也真没闹出过人命，百姓权当是那节气阴湿，总爱惹上些不大不小的毛病，一年一年也就这样过去了。
　　这些事情，长安都是听说的。
　　酒肆的老板是个韵味尚在的妇人，眉梢尽是风情。来来去去的，瞧见长安这般俊俏的公子，多半留意上了心。送上的酒，也是珍藏了好些年的，就像独倾。
　　这酒飘着淡淡的鹅黄色的气息，定下神来，才发现是温的久了，飘出些杏花的味道，浓郁的几乎醉了人。
　　长安嗅着，墨色的衣裳也飘出些鹅黄色的气息来，绕在每一缕丝线当中，慢慢在雨中化开，于是这个夜里，又要病倒那么一两个人。
　　酒是好酒，不过妖气尚在，总是会让人少些精神。
　　长安都明白，只是想不闻不问。
　　直到他看到那个女子。
　　她仿佛融进了黑暗当中，失魂了、失了魄，却固执的来等着什么。
　　然后有一天，她看见了长安。
　　那时长安已经打算走了，结了酒钱，便画了张符纸，隐去自己的身形，又坐在回廊上，打算看看最后一季的雨。
　　长安想起好些事情来，还记得有一年春城也是这么下着雨，他记得青木的故事被侍染静静的记在紫竹上，临走前他去看了一眼那个书生，见他白发苍茫，再也不是故人。
　　而这些年，自己成了多少人的故人，他也数不清了。
　　长安就那么坐着，任雨水飞溅打湿了衣摆。然后，他看见面前多了一道身影。
　　那个女子，眼里多了几分张狂的神色，长安还来不及细细的看，就被她伸手掐住喉咙，一把推到石柱上。
　　长长的指甲陷入皮肤里，长安有些吃痛，蹙眉望进女子有些发红的眸中，思索了半晌，才淡淡开口：“我早已不是妖。”
　　他不是妖，女子却是。早些时候没发现，如今却是靠这些符，才明白过来。
　　“他在哪里……他在哪里……”女子只会喃喃几句，盯着长安，手劲却越发的大起来。
　　“我不知道。”长安任她扼住自己的咽喉，缓缓站起身。
　　“你不是什么都知道么，当初你和那个道士不是什么都知道么？”女子忽然歇斯底里起来，狠狠的伸出双手掐紧他。
　　长安怔了许久，才想明白她说的话。
　　颈项上被她的指甲刺出血来，流进衣里，长安却毫不在意。他眯起凤眸，倒是想起来些事情。
　　那一年，他和浣宝寻兰桓的时候，就路过这镇子。浣宝瞧见这里的妖气，便起了兴致去闹。
　　长安本是由着它去，后来却发现浣宝又惹上了不该惹的东西，没让它把话说完，便连忙用符把它带走，不料那东西还是缠了浣宝好些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