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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一半犹疑行人间(一) ...

  •   “你好狠的心!”风中,是谁一声声凄厉的叫唤——“九容——你好狠——九容——”
      “阿久啊,快快醒来啊,莫要留阿公一人啊!
      阿久啊……阿久啊……”耳边,又是谁在不断喃喃呼唤。
      那一声声呼唤,如同无形的丝线,纠结成纤细却牢不可断的绳索与丝网,一圈一道又一层层的包裹住坠入深渊的入梦人,与凄厉冰冷的噩梦角逐,艰难的拉扯着……就像深爱孩子的父母,纵使眼见孩子在眼前没了生气,呕音沥血也要唤回亡故的孩子。
      是啊,父母。有多久没听见九儿这样熟悉的称呼了?又有多久未曾耳闻父亲与兄长们关切的轻唤了?
      魂灵的世间,是否再无时间的间隔。早就故去的亲人,还依然在那,纵使远隔千山万水,也依旧能够再度重逢……
      九容不敢置信却又欣喜若狂的想要睁开眼,钝痛的头颅与沉重的眼皮,却如一座压制在身的大山困住了她,以至于让她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口中亦随之发出了细碎的痛苦呻-吟。
      床畔的瘦弱老者,双目早就因为流泪太多太久,红肿得辨不清眼前的景物。就连以往能隔老远距离听出床榻上孩子行走在林荫小道脚步声和躲在灌木林深处暗自低泣的灵敏双耳,此时亦像飘散的风中飞絮风,随着孩子消散的生机一并失去了。
      剩余的,只有绝望而机械的重复呼唤。至于痛苦,痛苦到极致,再大的痛苦也只余麻木了。

      屋内的一老一小,或因伤病未去而挣扎不脱,或因悲痛至极而神思恍惚。如同一方被苦痛紧紧捆绑住的监牢,让人困顿于此,无力挣脱。
      所幸,门外还有前来查探的纸棉。本是怒冲冲冲进来的他,忽然莫名的失去了方才的怒气。
      听到老者重复的低喊中夹杂着孩童的低吟,他忍不住窥探的念头,悄悄走进床榻。
      靠近前,才看得分明——
      床上躺着的孩童,依旧是那张脸,不过平日最引人注目的俊俏,如今满是令人心悸的苍白。素来红润如花的双唇,已经凋零得没了鲜活的血色;以往灵秀可人的眉眼,紧闭着,愁蹙扭曲出痛苦的山川;还有那昔日光洁美好的额头,也被一层层纱布包裹住的,外渗着星星点点的血渍。
      亲眼见过的美好,毁于一旦,总是那么让人可惜,何况是方才被勾起少时悲情的纸棉。纵使被夫爷驱使而来时,他心里确实期盼着这孩子省心省力的去了,但瞧见孩童熬过大夫所说的昏厥期,他还是忍不住有点庆幸。
      这点庆幸,不由自主的促使他生出几许同情,他想了想,推了推还在机械呼唤的老者。
      推了几次,老者还是茫然无觉。纸棉忍不住提高声音恐吓——“郝公,你醒醒,不然五少主要死了!”
      被一个死字刺激得浑身一个哆嗦,老者终于从混沌的哀牢中醒过神来。
      一眼瞧见躺在床榻上的孩子挣扎的动作,郝公苍白麻木的脸上终于有了波动。
      他一面急急凑近床榻小心翼翼的捧住孩童的脸颊,一面艰难的从沙哑着的喉头挤出温和的呼唤:"久儿……久儿,你醒醒。阿公……在这里!"

      头部的钝痛和酸痛乏力的四肢传达出的感觉,无疑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折磨,但耳边的轻唤和脸颊上那泛凉意哆嗦着的手指,却是世界最抚慰人心的良药。
      对九容来说,这样的良药,有着能叫最柔弱的幼苗冲破坚硬土石的力量。
      她努力忽略掉让人挣脱不开的疼痛,一点点费力地睁开眼——
      入眼的,是个清瘦白净满面哀伤的老者,她无力思索这是谁,只想找到想见的人。
      纵使她费劲转头,强忍着眼眶的疼痛注目四处搜寻,也只找到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空空荡荡的屋内,不见她八个朝气蓬勃的兄长,也不见沉稳如山的父亲……没有,没有……
      眼珠在充血的眼眶中转得发痛,但更让人痛的是来势汹汹,席卷上心头的失望和绝望。
      是了,无数次午夜梦回,无论梦中有多少期盼多少欢乐,梦醒后都只剩她一人拥着虚无的回忆面对冷冷的现实。
      逝者,可忆却不可追。有谁有那种力量,可以翻转光阴,把碎裂的镜子重新修补圆满……没有,没有……
      那眼前这些,又是哪个荒诞无期的梦境?她已经懒得费心力去寻找答案。
      费力睁开的眼,因为失去维持下去的动力,眼见着就要放弃的闭合。
      得而复失的恐惧袭上心头,郝公张皇失措的抱住孩子双肩,想要摇醒即将再度闭眼的孩子,又怕动作太大伤着了她。他只能手指僵硬的痉挛着,从嘶哑的喉头硬挤出几声急促的呼唤——“久儿!久儿……你醒醒,别丢下阿公一个人!”
      这一声声呼唤,如同叫喊几天几夜的寒鸦,音凄声嘶,如诉如泣,一字一句,都透着戚戚的血意。

      一些不属于自己的意识,随着那泣血的声音,一点点侵入九容的记忆。惶惶如烟,隐隐似梦,夹杂着说不尽的委屈与依恋。
      “阿……公?”被乍然的情绪入侵,连带着头部的钝痛也越发明显起来,九容怔怔的无意识重复道。
      “哎,阿公在这,久儿……阿公在这!”老者却是喜出望外,一面急切的连连应答,一面忙不迭的握住了九容的手。只见老者凹陷下去的眼眶流出喜悦的泪,就连方才死气沉沉的双眼,也如被注入溪水的干涸河流,一点点焕发了生机。
      对上那双半是希冀半是苦痛的眼,九容只觉得承受不住。忍不住想要闭眼,却又似被无形的力量强制着忍住了不敢闭眼。唯一控制不住的,是两行清泪,无知无觉的流出眼眶,慢慢的顺着眼角流淌,渐渐的坠入耳鬓、坠入发间……

      不提转回主院的纸棉是如何回复,此处的孩童,却是在老者精心的照料下一日日好转起来。
      就像长于这一方的野生灌木,虽然时经刀斧修剪,常有伤残失损,但只要给予疗伤时间,依然能恢复生机蓬勃生长。
      只是啊,破碎的东西,再经补救终究还是有了痕迹。就像树木身上的疤瘤,以及孩童额间的疤痕。

      晨间清冷的阳光穿过纸糊窗户的破洞,斜射在塌上孩童的脸上。原本无暇的额头,因为当初伤口太深,纵使再怎么小心翼翼的养护,结痂的伤疤脱落后,依然留下了凹凸的痕迹。
      就像光洁美玉,有了触目的划痕。
      想起这些日子以来久儿一直神情恹恹,比之平素不开心时的话语都少,郝公忍不住在心底长叹了一口气。他轻轻拉起落在的被衾,给熟睡的孩童盖好。
      瘦削的手指不经意间碰触到了孩童凉湿的枕侧,他不禁瑟缩了下,心下的哀伤与怜爱如同破堤的河流,止不住翻涌起来——纵然这世间女子不以容貌为大事,但做为一个自小被忽视,唯有样貌叫人喜爱的孩子,知道自己唯一能收到好感的样貌有损,该是何等伤心?
      宫内御赐的玉容膏,祛疤除痕修容的效果极好,虽然稀罕,深受皇恩厚爱的镇国公府上却有两瓶。若是有了玉容膏,久儿应该可以开怀些许。
      只是……想到数年前在前院的经历,郝公一向温和脸上有了几丝久违的黯然,眼底的苦涩浓重如墨,就连抓住被衾的双手,都不由自主的挣扎出一道道青筋。
      只是……这是久儿啊,是他照料了十年的孩子,是早逝的公子唯一的牵挂,是这镇国公府上嫡亲的血脉!
      纵是前有虎狼,他,也不能惧。
      所有这一切风云变幻,都如静默的影像,无声,无息,虽让纠结的人内心翻腾不已,最终还是复归平静。
      双目注视着沐浴在柔光中的孩童面容,郝公慢慢伸平了手,郑重的压了压孩童身侧的被角,毅然的站起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一半犹疑行人间(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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