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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十六 两种时刻 ...


  •   柳如烟回去的时候,李修文正坐在太阳底下狠狠地嗅着他的鼻烟,并且不时打着喷嚏,看起来像一头病怏怏的老牛,疲惫而颓丧。
      “回来啦……。”李修文枯瘦的身子微微欠了欠,眸间射出一道黑而亮的光,刺得柳如烟愣了一愣。
      “回来了……昨天,昨天玩得太晚了,就在法国总会的包厢里睡了一夜……。”柳如烟惴惴不安的回应道。
      “知道回来就好啊……辛苦你啦,我让下人炖了一点狗肉汤,给你补补身子……。”李修文依然吸着他的鼻烟,笑着对身边的下人说道:“傻愣着干嘛,还不赶快给夫人呈上来……。”
      柳如烟心里隐隐泛起一丝不祥的预感,她爱狗如命,从不吃狗肉,这是李府上下皆知的事情,而今天李修文一反常态的炖狗肉给她,真不知道是福是祸。
      “闻闻……多香啊……尝尝吧。”李修文接过女佣手里的托盘,陶醉的呼吸着瓦煲里面散发出的肉香,对一旁发怔的柳如烟说道。
      柳如烟面如霜雪,颤抖着双手接过接过托盘,从瓦煲里面盛了小半碗汤,喝了一小口,胃里马上一阵抽搐,翻涌如浪,可是,在李修文灼灼目光下,她终没有勇气摇头说个不字,她唯一能做的,也就是将手里的狗肉汤慢慢喝完。
      “味道不错吧……再吃块狗肉吧……大补……大补啊……。”李修文亲自为柳如烟夹了一块狗肉放在碗里,幽幽的笑着说道。
      “嗯……不错……只是,我已经饱了,不想再吃了……。”柳如烟迟疑着小声说道。
      “不急不急,吃完狗肉还有好东西给你看……夫人难道不想知道我给你准备了什么好东西吗?”李修文嘿嘿的笑着拉起柳如烟的手轻轻抚摸着,继续说道:“多好的女人啊,人见人爱……落在我李修文手里,那是我的福分,我该好好疼你的……”。
      “老爷,我吃……我吃就是了……。”柳如烟忙不迭的答应着,因为他明白,李修文若是笑着对一个人说话,那这个人可能命不久矣,昨夜她和夏文威媾和之事提醒着她,今天不能出任何差错。
      看着柳如烟慢慢吃完了碗里的肉,李修文方才满意的笑着说道:“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夫人天生就应该跟狗结缘,这不,今天早上,我命人做了一件上好的狗皮披肩,现在已经差小丫头去拿了,估计快来了。”
      李修文正说着,早有一个丫鬟托着那副披肩走了过来。“看看,多好的皮子,等冬天一到,夫人就可以披着它出去了……。”李修文伸手把那副披肩拿在手里,反复的揉捏着,嘴里发出诡异的笑声。
      “啊……我的狗……你!!”柳如烟一看到披肩,顿时觉得天旋地转,胃里一阵剧烈的抽搐,恨不能把刚才吃过的狗肉全部吐出来。“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它只不过是我贴身的一条小小的宠物狗而已,我早该想到……你那里会有这么好的心肠……我早该想到……”。柳如烟额头沁出了点点汗珠,身体剧烈的颤抖着,话说到最后,却再也说不出一句了。
      “现在你很难过是不是,一条狗而已,我们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可是它还是不肯安分,昨天晚上你不在家,它竟然也跑了出去,今天早上它一回来我就叫仆人扒了它的皮……李府上下,分食了它的肉,你不觉得它的味道很鲜美嘛,说起来也要感谢夫人呢,要不是妇人每天大鱼大肉的喂着这畜生,怎么会有这么肥美的狗肉呢……你瞧瞧着披肩,哎呀呀,看着就舒服,来来来……我替妇人披上……。”李修文冷笑着站了起来,抓住柳如烟的头发,把她按在桌上,怜惜的吻了吻她,然后仔细的把那副披肩披在了她的身上,小心的替她系好了披肩上的带子,这才缓缓的转身离开,留下一阵阵诡异的笑声。

      “爹……您打算就这样放过这个贱人,我亲眼看见她……。”李正明原以为他替父亲抓住了柳如烟红杏出墙的把柄,所以在李修文面前说话的时候显得十分大胆,可不曾想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李修文阴冷的眼神给硬生生的噎了回去。
      “这话是你说的吗?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那点心思,你这个畜生,她再怎么不好也是你爹的女人,还没有轮到你来说她,况且正宇还小,需要她的照顾……这事我自有思量,不劳你费心了,你少抽点大烟、少逛点窑子比把心思用在这些不该你操心的地方要好得多……”。李修文咣咣咣的在地上捣他的手杖,很是生气的背对着李正明说道。
      “可是……可是您不是常说李家这份家业将来还要靠我打点,我好歹也是您的儿子,俗话说欲振家业,先正家门,如今家门不正,五夫人在外与人狼狈为奸,我不能不管!”原本懦弱的李正明今天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愣是站在那里据理力争,俨然一副顶天立地男子汉的气概。
      “畜生!你这个逆子……你给我滚出去,以后……以后不要再回这个家……。”李修文气得脸色发黑,仿佛一头咬牙切齿的恶狼,凶狠的的转过身来,把手杖狠狠的砸向旁边的桌子,原本结实的桌子竟然应声而裂,一分为二。
      李正明心里颓然一惊,站立不稳,踉踉跄跄的逃了出去,他不明白,一向对自己偏袒有加的父亲怎么会生那么大的气,他更不明白柳如烟究竟给父亲灌了什么迷魂汤,使一向眼里容不得沙子的父亲这次竟然选择了杀一条狗结束整件事。

      夏公馆里,叶秋榕一袭泼墨黛青长裙站在后院的草地上张开双臂,象一只随风摇晃的纸风筝,单薄而忧伤,脚下的草地上,在早晨蒙蒙的阳光中腾起淡淡的白雾,把那一地零零星星的花儿渲染的更加苍白而柔软,她在想什么,没有人知道,也没有人问。
      “夫人……你看小少爷似乎要走路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梅春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叶秋榕的身边,怀里抱着挣扎着要下地走路的志逸。
      “是啊……这么快啊,还记得当年我和先生还有秋兰就是一起坐在这片草地上读着泰戈尔,谈论纪伯伦的散文,讨论浪漫主义作家雨果和写实主义作家巴尔扎克,我们谈论康德、叔本华、尼采,我们也曾为俄罗斯文学之父普希金唏嘘流泪,也曾对洛克和孟德斯鸠的三权分立而击节长叹。我们上谈天文,下谈地理,也谈国事,老爷在的时候也经常加入我们的谈话之中……而现在,先生忙于公司商务,老爷夫人还有秋兰不幸罹难,就连忆兰……这一切,难道真的是上天注定的吗?”叶秋榕一边叹气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而梅春哪里知道什么天文地理国家大事,因此也就没能插上话,叶秋榕也不在意,依然说着,像是对着天空倾诉,又是象对着自己诉说。
      “夫人,凡是该向前看……虽然老爷夫人他们离开了,但是远宁小姐和志逸少爷不是正在长大么,人生在世,不就图个吃饱穿暖,传承香火么。”梅春试探着轻轻的说。
      “也对,也不对……人生在世,这一刻永远不会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明天和意外你永远不知道那一个会先来到……老天有时候会设下极端残酷的陷阱来沦陷我们这些渺小如蝼蚁的子民的,真到了那个时候,你就会明白吃饱穿暖、传承香火是一件多么奢侈的事情了……这些年来日子虽然不怎么太平,但总的来说到没有什么大风大浪,可是往后会怎样谁也无法预料啊……。”叶秋榕轻轻地蹲在地上拔起一根草,放在太阳光下带着嘲弄的神色说:“你看看这刚刚还长的好生生的小草,那里会想到此刻已经被我连根拔起,永绝生路了……”。
      梅春望着那株小草,脸色白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终未开口,突然觉得外边风大,便抱着志逸向里屋走去。等她走到台阶上的时候,又回过头来说:“夫人,明天就是清明了……我们是不是该去进香祈福呢……”。等叶秋榕应了一声她便回头继续向里走去,不过刚才叶秋榕说的那番话还有她手里的那株草不时的闪现在她的心头,她觉得自己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不由得黯然伤神,感叹命运的多变与无常,人生的诡谲与难测。。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黯然销魂的行人一如他们手里的油纸扇,云彩一样轻轻飘过。一阵清风吹来,整条街的雨伞便轻轻地在行人的手里旋转起来,伞上的水珠随着雨伞旋转、惊呼,坠泪,似乎它们也没能习惯了这种坎坷沉浮的宿命。
      虽然是雨天,城隍庙却依然一片香火鼎盛的样子,来来往往的达官贵人,名媛佳丽不胜枚举。每逢清明,前去进香祈福的人更是络绎不绝,这是司空见惯的事情。城隍乃一地阴司长官,其权力与人间市长大抵相同,而自明朝起,担当城隍者,生前大多都是忠烈耿直、勤政爱民之士,死后由朝廷封禅,主地方阴司事务,掌管今生来世、命理劫运、身世造化,这也是城隍相较其它鬼神更受香客青睐的缘故。
      “阿牛……车子就停在前边,剩下的路改由步行……。”车子行到距城隍庙还有一里地的地方,叶秋榕看着前边熙熙攘攘的人群,微微的皱了皱眉头说道。
      “可是……这……到城隍庙还有一段很长的路,我看我们还再开一段路再说吧。”阿牛重重的按着喇叭说道。
      “夫人让你什么地方停你就听……你耳朵聋啦,是不是还要我再说一遍!”不等叶秋榕开口,梅春就已经开始说话了,只是等她说完话的时候,突然想到也看到阿牛的秃瓢上真的没有脑袋,不由得在心里偷偷乐开花了。
      “哼……你……。”阿牛最恨别人在他面前提耳朵这两个字,梅春一不留神说了出来,让他不由得火冒三丈,不过当他欲回头反驳的时候,却遇上了叶秋榕冰冷的目光,不由得心里打了一个哆嗦,剩下的话便也只好硬生生的吞了回去。
      “把车子停到路边,你自己去走走,就不要跟着我们了,不过不要走太远,我希望等我再回到车里的时候可以看到你……。”叶秋榕对阿牛吩咐道。
      阿牛本来就不愿意陪着这两个女人瞎溜达,听到叶秋榕这样说,心里早已乐开了花,忙不迭的找了一个僻静一点的地方停好了车子,等叶秋榕和梅春走远的时候,他便急不可耐的向附近一家赌馆跑去。
      踩着泥泞不堪的道路,在绵绵阴雨中前去祈福进香,神圣的使命感让每一个行走于污涂之中的人们心神更加虔诚和宁静。叶秋榕身着一袭秀美的泼墨素绘旗袍,外披一件墨绿色的黑色风衣,跟在缓缓流动的人潮中,缓缓地走着,感慨着。人世真的很短,真的很短,当年还是一个孩子的时候,她有让所有同龄孩子羡慕的父母,有一个漂亮的妹妹,还有其他孩子没有的玩具。很多年前,她们一家四口每逢清明都会来这里进香祈福的。父亲从来不迷信,可是他每年都会来,他说,来到这里,不是为了把自己的心里话说给神佛的,也不是为了祈求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佛的庇佑自己的,而是为了找一个安安静静的地方,坐下来对自己说说话,听听自己心里真实的声音,这样就不会在熙熙攘攘的红尘中迷失了自己。可是,现在,路还是当年那条泥泞的路,雨一如当年如梦如幻的飘落着,曾经在这条路上走过的人,已经不在了。叶秋榕这样想着,不禁悲从中来,她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她知道自己真的已经无法从梦境中走出来了,因为,这些年这些天她都固执地以为,这就是一场梦,梦醒了,一切都还在,一切都还没有失去。
      这条路上,有她幸福的记忆,可是等到幸福随风而散的时候,再次走过的时候,痛苦如火,灼烧着她的每一寸皮肤,灼烧着她的血液。也许,上苍选择在清明这一天落雨不仅是想陪人世间所有缅怀过去的人哭,还想平伏世人被往事一再让烫伤的心灵吧。
      就这样,一路迷迷蒙蒙,不知不觉就到了城隍庙的门口。青瓦乌泥砌成的墙,黛砖素瓷铺就的地,蒲柳虚掩的阁楼,沧桑遒劲的松柏,还是那么的熟悉,似乎每一棵树,都在向她问候,每一块砖,都在给她指引。
      “愿亡灵得以超脱,不再留恋人间,愿各路神仙保佑叶氏子孙平平安安,愿……”。焚香祈福之后,叶秋榕静静地跪在蒲团之上,口里轻轻的默念着。
      “夫人虽面相虔诚,然而内心却纷扰不断,就算长久跪拜,终不能逃脱苦海……阴世之人,以人间亲人之苦而苦,以人间亲人之乐而乐……夫人这般悲苦,不仅自己生之不安,还带累过世之人痛苦啊……。”看到叶秋榕长跪不起,一直坐在一旁的庙祝长叹一声,开口说道。
      叶秋榕正孤自悲伤,突然听到一个陌生而苍老的声音似乎在对自己说话,便微微睁开眼睛,侧过头去向声音的来源处望去,这才发现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坐在不远处的那位道人某样的邋遢不堪的庙祝,看到叶秋榕回过头来,庙祝呵呵笑着缓缓起身走到了供桌跟前,用他那宽大的袖子一丝不苟的擦拭着布满油污的桌子,直到整个桌子发出乌黑鲜亮的光泽,这才停了下来,急不可耐的拿起香客们供放在桌子上的一只鸡,啧啧的赞叹着撕下了一只鸡腿放在嘴里一边贪婪的大嚼一边笑着说:“世人笑我痴,我笑世人看不穿,人间万事皆因果,顺其自然全忘了,生老病死等闲看,喜怒哀乐流云散……。”
      “大师可是在对我说话?”叶秋榕试探着问。
      “嘿嘿……嘿嘿……无缘无份出门去,有缘无分识我言,有缘有份入我门……”。道人依然痴痴颠颠笑着,其他香客看到他这幅摸样,大都一脸厌恶的匆匆离去。
      “小女秋榕身在红尘,繁华难舍,亲情难断,故不能算作大师有缘有份之人,更不能入大师随性而为的自然法门,然尚懂大师肺腑良言,也算是大师有缘无分之人了,大师刚才所言,小女略懂一二,只是大师想对我说的肯怕不仅仅是这些吧,恕秋榕冒昧,还望大师能指点迷津……”。空阔的庙堂之上,因为一个疯癫道人的疯癫举动,刚刚还人满为患的庙堂瞬间就只剩下叶秋榕梅春和道人三个人了。别人不懂,可是叶秋榕心里明白那位庙祝看似疯癫,实则肚里大有乾坤,故而并不惧怕厌恶,反而走上前去,谦恭的俯身说道。
      “夫人愁眉不展,鬓角泛黄,神色怠倦慵懒,自是有烦愁之事长期郁结于心,以至于昼不思饮食,神色恍惚,夜不能寐,心神难安,长此以往,郁郁寡欢,只怕真要应了红颜命薄那句古语了……”。庙祝叹了口气,正色说道。
      “什么什么……你胡说什么!”听到庙祝说出这样的话,梅春心里兀自一惊,也顾不得矜持,走上前去冷冷的质问道。
      “春儿……不得无礼……且听大师把话说完!”叶秋榕秀眉微皱,低声命令道。
      “哼”!春狠狠的看了庙祝一眼,气呼呼的站在一边不再说话了,庙祝也不生气,依然呵呵笑着啃着他手里的鸡骨头,一副怡然自得的样子。
      “大师……她年轻不懂事……还望大师见谅,大师刚才所言非虚,大师所担心的也正是我所担心的……不知大师可有良方?”叶秋榕问道。
      “良方……良方倒是没有,老朽这里有的只不过是一筒签……夫人求一支吧……说不定城隍爷真会显灵,解你心中愁苦呢……。”疯癫道人蹒跚着走到供桌旁边,拿起一只签筒递到叶秋榕面前说道。
      “城隍爷在上,小女秋榕,敬请神签一支,望大慈大悲的城隍爷指引我找到女儿忆兰……。”叶秋榕接过老道手里的签筒,在蒲团上轻轻的跪了下来,边摇着手里的签筒边说道。
      “啪……。”签筒里掉下一支签,叶秋榕欣喜若狂,连忙从地上捡了起来,打开看时,发觉写在签上的是一句话:“青帮朱雀门霍府,有妇人所找之人……。”
      “我所找之人?莫非是……兰儿……大师……。”叶秋榕大喜过望,转身想向找庙祝求证一下这支签的寓意,可是一回头,庙堂之上,除了梅春还一脸气愤的杵在那里,哪里还有庙祝的影子。
      “春儿……你看见庙祝去哪了吗?”
      “他……那种人我见多了,骗吃骗喝的,他可能是怕自己装神弄鬼的事情败露,所以在夫人求签的时候悄悄离开了……。”梅春说道。
      “你……你怎么不帮我留住他呢,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呢,快随我去把他找回来,我有事情问他。”叶秋榕一脸急切地说道。
      大殿之外,哪里还有庙祝的影子,只是不知什么时候雨早已停了,醇明如蜜的阳光趴满了行人的脸,叶秋榕突然觉得心里一阵轻松,一丝希望像千丝万缕的阳光,落在她的心头。
      “夫人,什么事让你这么急……非要找那个疯子不可呢?”梅春走到叶秋榕跟前,与她并派站在台阶上,小声问道。
      “你看看这个……。”叶秋榕把手里求到的那支签递给梅春看。
      “这……怎么可能!那我们该怎么办呢?”梅春惊喜的问道。
      “按签上说的去找……。”叶秋榕忽然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神色坚定地说道,在她心里,这是唯一的办法,也是唯一的希望,她再一次选择了相信上天,也选择相信她自己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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