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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十五 法国总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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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是海,是包罗万象的海,是鱼龙混杂的海,也是华夷并存的海。帝国主义的坚船利炮在混沌的天朝上国美梦中打开一个个缺口,原本游离在中原儒家文化边缘的上海更像一匹脱缰的野马,驰骋于太平洋东岸,以一种欲拒还迎的姿态沐浴在欧风美雨中不能自拔。
如果上帝真的存在,那么高空之中的他一定看得见在这片古老的东方大地上只有一支枯瘦的烛光,微弱却不无希望的燃烧在被他的子民以一种野蛮的方式攫取的土地上,此火之外,辽阔的原野之上,只有疾走的劲风,只有来自远古蒙昧的黑暗与寂灭,只有自大与无知、封闭与狭隘。这个有着辽阔土地的农业名族长久以来早已习惯了被日月束缚,日升而作,日落而息;早已习惯了接受风雨的泽被,雨落而种,秋风则收。直到有一天,上帝的子民用隆隆的炮声给这个习惯了安逸的名族,留下了一堆余烟未熄的灰烬,这堆灰烬之上,上海仅有的那么一点礼仪廉耻的坚持也被完全打碎了,你完全可以看得见,余烟之中的上海土著迷离的眼睛和拜金的狂热,你当然更能看得见,余烟之中整个民族正以疲惫而怀疑的眸光审视着这个风雨欲来的世道。
自古以来,华夷有别。然而上帝似乎并不打算让这个自我感觉良好的民族一直保持高高在上的位置,因为有一天,华夷有别的话语权再也没能来自这个东方国家的高处,更没能来自于那些习惯了引经据典的孔儒名宿。生活在租界内的人们,在繁华中人做梦,幻想着有一天也能如斯奢靡,生活在租界之外的人们,和他的整个国家在饥寒交迫中睡眼惺忪,似醒非醒。
法国总会里,灯红酒绿,歌舞悠扬,点点霓虹,便胜似天堂无数,灼灼灯花,明灭开合,仿佛应邀来到人间的繁星那样璀璨旖旎,而门厅之前的四根修长的爱奥尼克柱在迷幻的光影里愈加洁白无瑕、优雅挺拔,仿佛希腊神话里孤芳自赏的那喀索斯。
夏文威的车子还未停在光影迷离的夜总会门口的时候,远远地就看到守候在玫瑰拱门之外的舞女大班蓝妮一袭蓝色坠地长裙,已经影影绰绰的向他走来了。他心里一暖,露出一个暧昧的微笑,挥了挥手里的软边呢绒礼帽,对着蓝妮打招呼,“这么想我,怎么大老远就跑来了……。”
“先生日理万机,更有娇妻相伴,哪里会把我们这些花花草草放在心上……今天应该是被夫人赶出来了吧……。”蓝妮狡黠而放肆的笑着说道。
“这你也看得出来……你还真的钻进我的心里了……”。夏文威揽住蓝妮细细的腰,四眸相对,笑着继续说道,“你猜对啦……她把我赶出来了……你是不是该安慰安慰我啊……”。
“别急嘛……先生以前从来都不是心急的人啊……怎么,是不是你那娇妻好几天没理你啦……?”蓝妮偎在夏文威的怀里,花枝乱颤的笑着问夏文威。
“走……跳舞去……。”夏文威推开此刻让他挑逗的意乱情迷的蓝妮,挽起她的胳膊,笑着说道。
“你……急不可耐的是你……戛然而止的还是你,我可不是你想玩就玩的那种女人……”。蓝妮蹙着眉头甩开夏文威的手,一边冲夏文威愤怒的喊着,一边狠狠地跺着脚。
“哦……这样啊,你不会是想和我在这里……”。夏文威回过头,露出一副肆无忌惮的淫靡表情看着蓝妮说道。
蓝妮翻了一个白眼再一次狠狠地跺了跺脚,走上前去继续挽着夏文威的胳膊一起走进了法国总会。
夏文威照例坐在了二楼环形廊上的雅座里面,巨大的乳白色橡木屏风把他的座位与其它雅座隔开,使坐在雅座里的人们,在这个繁华热闹的歌舞声中,得以享受某种平静和不被打扰的惬意。繁华与安静,开放与封闭这两种原本不可调和的心境在这里竟然相得益彰,互为补足,相映成趣。夏文威觉这一切就像一场虚幻的梦,曼妙的华尔兹声乐之中,西装革履与复古旗袍使整个舞池蒙上了一层暧昧和煽情的错觉。昏黄而古朴的灯光,如平原上的流水,缓缓从三楼金色的穹顶上倾泻下来,平铺在光滑柔软的地板之上,碎了一地的片片灯辉,在舞池中男男女女的脚下绽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在这样蛊惑人心的环境里,谁还会拒绝醉生梦死带给灵魂安逸和迷醉的快感呢。
法国总会的舞池设在第一层,而第二层和第三层自然便成了观舞品酒调情的好地方,也正是因为这样,夏文威成了法国总会的常客,二楼的雅座,自然有他一席之地。以前他都是带着一颗寻欢作乐的好心情来到这里的,可今天他是被叶秋榕嚎丧一样的叫喊声给逼到这里来的,所以眼前的这一切自然不能打消他心里的愤懑,更不能平扶他几个月来的疲惫和劳累,蓝妮盯着他看了好久了,然而他不定的思绪不仅没有及时回来惜取眼前这位如花美貌的女子,反而把满腹心事写在了脸上,眉头拧成了一个大疙瘩。
“小蹄子……就不知道消停会儿……好吧……你陪我喝酒吧……”。夏文威一把抱过刚才试图伸手抚平自己眉头的蓝妮,一脸暧昧的说着,同时不由分说的在蓝妮唇角上轻轻地吻着。
蓝妮也不抗拒,任由他抱着吻着,脸上荡漾着如水般轻缓的笑容,轻轻喘息着断断续续的说道:“不是要喝酒吗,难道我嘴里有酒不成……”。
夏文威吃吃的笑着,若有所思的说道:“对啊……不是喝酒嘛……我这是干什么呢……对,我们喝酒……”。
夏文威边说边动手打开了桌上的那瓶淡橙色的香槟,等瓶中的酒气慢慢溢出之后,便从托盘中拿出两个高脚笛形雕花玻璃酒杯,再把打开的香槟缓缓倒入玻璃杯里,然后一脸陶醉的看着玻璃杯中自下而上不断缓缓上升的气泡说道:“你看这杯子里的香槟气泡多像一串水晶项链,你说这样的项链要是戴在女人的脖子上会不会更好看……”。
“女人呐……就是这杯中的酒,男人要是想喝这杯酒,就算杯中的气泡他也会想象成戴在女人身上的项链……可惜啊……这样的项链何其虚幻又是何其奢侈……我们女人一旦戴上,那就算彻底沉沦苦海了吧……我们盼星星盼月亮的,最终不过是盼着听上你们男人几句好听得话,便开开心心的把什么都给了你们,可是你们有谁真正的品过这杯酒,有谁真正了解这杯酒甘甜背后的心酸啊……。”蓝妮伸出两指轻轻地端起其中的一杯放在唇间呷了一口,软软的依偎在夏文威的怀里,静静地看着他说道。
“是吗……我可没这么想过,酒有酒的香味,女人有女人的香味……没什么好比的……就像鱼和熊掌,缺一不可,两者也无法替代,只有无能的人才会告诉自己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而对于我来说,常常做的事就是设法两者兼得……对,就是现在这样,两者兼得。”夏文威端起另一杯酒慢条斯理的喝了一小口,神色舒展而安逸的缓缓说道。
蓝妮听了夏文威的话,眼里闪过一丝哀怨,不过马上她的脸上又泛起那种魅惑人心的神色,花枝招展的笑着小口啜饮着杯中的酒,而夏文威的眼神已经由刚才的酒杯移到了下面舞池中一位身穿红色旗袍的跳舞女子身上。
“她跳得很好不是嘛……你看那身抢眼的红色旗袍,早已将整个舞池的风头抢了过去,再加上她婀娜的腰肢,精湛的舞技……在场男人的眼睛都跑到她的身上啦……吆吆……你看看旁边那位先生因为偷偷看她反而把舞伴的脚踩了……。”蓝妮一脸醋意看着夏文威,不过当她看见舞池中那个男人因为踩了舞伴的脚尴尬不已的时候,还是咯咯的笑出声来,等她笑完了再抬头看夏文威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神依然没有离开舞池中的那位红衣女子,原本含笑的脸上顿时添上了一份不快的神色,缓缓收敛了笑容,然后把手里剩下的半杯香槟一饮而尽,这才仰着脸把嘴里的酒气吐向夏文威的嘴唇,然后咬着他的嘴唇恨恨的说道:“人心不足蛇吞象……自古以来,得陇望蜀者总会偷鸡不反成蚀一把米,可惜啊,这么好的一只凤凰,注定不会落在夏先生这棵梧桐上的,也只有我这么死心塌地……”。
“你想多了……只是因为以前见过,所以在这里再次看到她,感觉好奇罢了……不过你应该清楚,这世界上还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夏文威突然低下头来,眸间闪出一丝戏谑的神色,打断蓝妮的话说道。
“自信是好事,可是自信过了头便是自负,轻者殃及无辜,重者祸及自身……夏先生能得到的自然都是应得的,可是这世间有些事不是你应得的,自负也没用……”。蓝妮一脸幸灾乐祸的说道。
“嗯……对啊,你说对了,我就是自负,我可从来没感觉到自己是谦谦君子。”夏文威抿了抿唇角,幽幽的说道:“你倒是说说什么是我应得的,什么又是我不应得的?”
“义或不义之财,是你应得的,良或非良家女,也是你应得的,名利和权势也是你应得的,但是有一样,那就不得好死,是你这个聪明人不应得的”。蓝妮三指并拢回曲,食指和大拇指做出一个开枪的手势抵着夏文威的额头继续说道:“啪,一下,就这样,你的命就没有了,为了这样的女人身首异处,不该是你应得的下场……”。
“哦……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要是对这个女人没点非分之想岂不叫你失望……”。夏文威冷笑着做出一个害怕的表情,缓缓地喝完了酒杯中最受剩余的一点酒,一声不响的拿起桌子上的帽子,便要起身下楼去,慌得蓝妮死死地攥住他的手,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夏文威说道:“文威别去……她是青帮百合门主李修文的五姨太,舞池里现在就有百合门的人,他们有枪……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是吗……那我更要看看他们都能干出什么事来……哦,对了,再准备一瓶香槟……一会我上来的时候送过来”。夏文威回头看着蓝妮,脸上挤出一丝笑意,但依然可以听得出他语气里的不容抗拒和不胜其烦,蓝妮心里一酸,无奈的点了点头,放开了夏文威的手。
夏文威走到一楼对乐手们小声嘱咐了几句,菲律宾乐手们立刻一改悠扬舒缓的华尔兹曲风,变成更为狂野撩人的爵士,这样一来,在场的大多数人跟不上节奏,纷纷退回了座位,场上只剩下柳如烟和其他几个学生模样的人勉强跟着节奏跳着,夏文威微微侧脸向乐队中的成员笑着表示感谢,然后径直走到了距柳如烟最近的一张桌子上坐了下来,要了一杯咖啡,边喝边饶有兴趣的盯着她上上下下的打量着。
柳如烟是交际场上的名媛,风月场上的高手,虽然现已下嫁李家,却仗着李修文百般宠爱,依然活跃与各种交际场合,并且乐此不疲。对于夏文威这样一个商界传奇她早有倾慕之心,只是苦于无缘结识,上次西医院匆匆几句寒暄,竟让她念念不忘,当然这一切李修文是不知道的。刚才夏文威一进门厅她就远远地看见了,心里正盘算着如何上前搭讪,却不想夏文威倒自己走下楼来,此刻正侧着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看,怎叫她不高兴不狂喜呢。不过柳如烟何许人也,在她看来,交际就像钓鱼,最终能钓到大鱼的往往是能耐得住寂寞的人,她虽然不曾想过做愿者上钩的姜太公,可是施网捕一些小鱼小虾她还是不屑为之的,她要做的,就是慢慢的垂钓夏文威这样的大鱼。
在夏文威的灼灼目光的注视下,柳如烟始终耐着性子跳完了这支舞。场上掌声雷动,她对自己所表现出来的耐性都有点小小的感叹,甚至莫名的狂喜让她有种心生呼啸的冲动,不过喜怒之心不表露与面相之上的这点定力她还是有的。
“吆……夏先生,你从风雅浪漫的二楼纡尊降贵跑到这灯红酒绿挥汗成雨的一楼,想来也是舞池里的蛟龙了,何必在这干坐着啊……”。柳如烟一身镶金滚边大红旗袍,玲玲珑珑的飘到了夏文威的面前,声音如烟如云的叮咬着他的耳朵,让他有种窒息和迷离的感觉。
“我啊?我当然是在等你啊……这不正是你想的吗?”夏文威微笑着说道继续说道:“这里的咖啡真不错,柳小姐何不过来一起共享呢……”。
“哦……是这样啊……那我真是受宠若惊啊……不过我可没敢奢望让夏先生等我,不过这咖啡嘛,还是可以喝的……”。柳如烟咯咯地笑着坐了下来,目如流星来来回回扫视着夏文威的眼睛问道:“上次西医院里匆匆一别,数月不见,夏先生今天怎么会想起我呢?”
“你说呢,柳小姐……哦,对了,是李夫人才对……”。夏文威微微的低下了头,看着手里的咖啡,说道:“李夫人木秀于林,鹤立鸡群,诺大的舞池,唯你风情万种,不可方物,纵然文威愚钝,也懂得审美……不知李夫人可否赏脸共舞一曲?”
“夏先生不会是想看我的笑话吧……刚才那首爵士舞曲是你授意的吧……可惜这样狂野的舞我还是略懂一二的,所以并没有象你所想的那样当众出丑……让你失望了吧……”。柳如烟依然眼如秋水,语气里却隐隐泛出一丝怨恨和得意。
“我想你是误会了我的意思了……早就耳闻李夫人长袖善舞,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文威之所以出此下策,只是想让李夫人显山露水,大秀舞技啊……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我想找一个能跳舞会跳舞的人共舞一曲,不知道我的答案你满意吗?”夏文威抬起头,缓缓地笑着问柳如烟。
“哦……那我岂不是要感谢夏先生成人之美了……”。柳如烟丝毫没有买夏文威账的意思,眼前这个男人身上似乎有层蒙蒙的光吸引着她,可是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对他就是没有一句好话。
“李夫人若肯赏舞一曲,那就是成夏某之美……夏某自诩舞艺非凡,可是诺大个上海,竟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伴舞的女人,今天看到李夫人的舞技,觉得李夫人是可以共舞之人,所以冒昧邀舞,却不曾想李夫人原来也有怯场的时候……”。夏文威自然知道自己的邀舞对于柳如烟是求之不得的事,只是她不愿意说出来而已,所以便采用激将法来刺激她。因为他知道,风月本来就是一场赌博,而聪明女人却往往因为偏执于傲慢和自尊输的一败涂地。
“既然夏先生都这么说了,我怎么忍心让夏先生的遗憾继续下去呢,如烟只有勉为其难的接受夏先生的美意了……不过,你打算怎么报答我呢……”?柳如烟似笑非笑,神色谄媚的说道。
“哦……这还真是个问题……对啊,我怎么报答你呢……”。夏文威看着柳如烟若有所思的说道:“我看……要不我请你喝酒吧……”。
“这个自然,除此之外还有呢……”?柳如烟眉角轻轻地上挑了挑,不依不饶的问道。
“哦……你看这样好吗……以后但凡李夫人的事就是我夏文威的事,不知道夏某这样的回答李夫人还满意吗?”。夏文威迎着柳如烟的目光,一脸无所谓的说道。
“这还差不多……但愿夏先生记得今天说的话……我们跳舞吧……”。柳如烟眼里闪过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同时眸间又添上了许多欢喜,微笑着的说道。
舞池里,缓慢舒畅的华尔兹轻轻地响起,伴着悠扬的舞曲,夏文威向柳如烟做了一个很绅士的邀舞动作,柳如烟眉目含情,微微笑着拉起夏文威的手走进了舞池,夏文威左臂轻揽柳如烟左臂,右手与柳如烟十指相扣,悠然含笑向她欺身上前,柳如烟眼含柔情,故作扭捏羞涩状缓缓向后滑步退去,夏文威紧跟上步,左臂微微横拉,右臂向□□斜的同时身体也紧跟着侧体旋转起来,柳如烟也顺势左移,又缓步向舞池的中间移动了几小步,夏文威眉头微微的一扬,暧昧的缓步跟上了上去,嘴角流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同时舒展右臂,左臂顺势松开柳如烟,而柳如烟眼中满是欢喜之意,流光顾盼,紧上几步,借着夏文威的臂力缓缓在他的怀里旋转起来,夏文威就势揽住柳如烟细细的腰,好让她的身体旋转侧卧成完全倾斜的状态,柳如烟本来以为夏文威接下来会拉她起身,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夏文威竟然就势缓缓将她抱了起来,她看见金色的拱顶微微的旋转起来,二楼、三楼的笑脸也微微的旋转起来,身边的每一个人也都轻轻地旋转起来了……恍恍惚惚,夏文威又把她缓缓放在地上,可是她的脚在旋转,身体在旋转,它们着了魔一样不受自己控制的旋转着,眼前的这个强悍的男人,支配了她的全部,她感觉自己象一只被他提线的木偶,惊恐、怀疑、身心不定的成为他舞池中的傀儡,任他操纵,他的舞步独一无二,精妙绝伦,而她,能够感觉到的是他强劲的臂力和轻蔑的微笑,可是对于这突如其来的一切,她却显得那么无能为力,悠扬的华尔兹舞曲依然萦绕在自己的耳边,暧昧的光影,纵横迷离,让人身心荡漾,自甘在这里挥霍身心、精力、金钱和青春。
也不知过了多久,雷鸣般的掌声才把柳如烟从梦幻中拉了回来,巨大的金色穹顶似乎在旋转,诺大的舞池中,只剩下了她和夏文威,其余的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观众,正站在一旁为刚才这支美轮美奂的天堂之舞鼓掌喝彩,而夏文威正揽着她的腰,微微的喘息着看着她,柳如烟鬓颊微红,斜躺在夏文威的怀里,感受着来自他强健的臂力和胸膛的依靠,不胜欢喜。
“我们跳完了……你就打算这样斜躺着?”夏文威盯着依然沉浸在刚才那种痴迷状态中的柳如烟问道。
“别动……让我再靠会儿……我有点晕……。”柳如烟静静地靠着夏文威,微微喘息着说道。
二楼的雅座里,夏文威带着他惯有的那种若有所思的神色缓缓地品着手里的那杯香槟,没有人知道他的思绪正悬浮在什么地方。柳如烟双目微闭,懒懒的靠在柔软的沙发上,要不是刚才他扶她上来,她觉得自己肯定会躺在舞池里睡觉了,可是她一点也不感激他,因为她深知刚才自己被夏文威成功的操纵和戏弄了,这无疑是对她的羞辱,可奇怪的是她也不恨他。
“你恨我吗……我是说刚才在舞池里,我支配了你的动作……让你变得不属于你……。”夏文威迟疑了一下,问道。
“夏先生在生意场上翻云覆雨,叱咤风云,为商之道,高深莫测,在官场上左右逢源,长袖善舞,不想在舞场上也这么霸道……今后,上海人对夏先生的评价又会加上一条,这样不是很好吗,像我这样的小小配角,觉得荣幸还来不及呢,哪里敢怨恨呢。”柳如烟凤眼微启,一脸不悦的说道。
“上次,上次谢谢你的书……。”夏文威似乎没有看到柳如烟不快的神色,缓缓斟了半杯酒递给柳如烟,微笑着说道:“想不到李夫人年纪轻轻,就有了子嗣,着实让人羡慕啊……”。
“子嗣?哦……你是说上次西医院里见到的那个孩子,他是我们家老爷与四姨太生的孩子,四姨太生下孩子后便离世了,这孩子就由我照顾了。”柳如烟并没有接夏文威递过来的酒杯,反而神色异样的看着夏文威说:“我只喝brandy……法国brandy……”。
夏文威微微一怔,然后对正在不远处同其他客人说笑的蓝妮挥了挥手说道:“这位夫人想要白兰地,麻烦把你们这里最好的白兰地拿一瓶过来。”
蓝妮极不情愿的应了一声,便匆匆离开了,没过多久便捧着一个檀木托盘缓步走了过来,微笑着说道:“夏先生,这是您要的酒……二位请慢用……”。
蓝妮离开的时候,余光哀怨的看了夏文威一眼,然后轻飘飘的转身,蓝色的裙子,带走了背影,也带走了一片凉风。
“这是你要的白兰地……不知李夫人还满意吗?”夏文威依旧轻轻地斟了半杯递给柳如烟,微笑着说道。
“嗯……还不错,正宗的法国干邑白兰地,窖藏时间应该不少于五十年……是我喜欢的味道……。”柳如烟接过夏文威手里的酒杯,微闭着双眼,似乎很享受的呼吸着白兰地溢出的那种醇厚温润的幽香,接下来整个酒杯便她柔软修长的手指间缓缓转动起来,杯中的酒随着酒杯的转动慢慢的萦绕杯壁而上,等她手里的酒杯慢慢停止转动的时候,杯壁上的酒依然慢慢的绕着杯壁旋转,最后又缓缓的滑入杯底,柳如烟眉头微微露出欢喜的神色,把酒杯凑到唇间,轻轻地舔了一口,贪婪的用舌尖舔舐着残留在唇间的白兰地,良久方才说道。
“我还是喜欢香槟……它能让我冷静下来……去想一些事情……。”夏文威扬了扬手里的酒杯说道。
“哦……夏先生也是喜欢多想的人……”柳如烟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重新轻轻地晃了晃酒杯,问夏文威:“你看着我的酒杯会想到什么呢?”
“女人……。”夏文威不加沉思的说道:“白兰地酒质温婉醇厚,酒杯倾斜四十五度轻轻转动,使杯中的酒绕壁游走,等它回落的时候会在酒杯上留下一排排宛如舞女羊脂玉腿般的痕迹……”夏文威微微侧身,以一种无比深邃而得意的目光盯着柳如烟说道。
“酒中识女人……男人从酒杯中,看到的是杯中的酒,想到的是女人,没错,这个世界就是一只酒杯,攥在你们男人的指间,女人,就像这半杯无助的酒,被你们随意摇晃,随意品尝和抛弃……酒杯还是那只酒杯,酒还是酒,只是它可以来自不同的地方,随意根据口味改变……”。柳如烟半分感慨半分无奈的继续说道:“想不到夏先生所思所想,也只不过是酒和女人而已”。
“我有吗?”夏文威咬着嘴唇,咽下含在嘴里的酒,微笑着问道。
“有……比如说现在,比如说这个喧闹的夜总会……”。
“我又如何?夜总会又如何……?”
“只有丢了良心的人才会来到这里,你看看……看看这些所谓的上流社会的人,其实都是一些卑鄙无耻下流至极的人而已,你也是,我也是,我们都是,我们都想在这里各取所需……”。柳如烟双颊微红,带着半分醉意,一眼迷离的看着夏文威吃吃笑着说道。
夏文威听了柳如烟的话,微微点了点头,做出一个赞同的表情说道:“你说对了……一群没有良心的人,狂欢至死,金迷纸醉……来,为我们的居心叵测干杯,这就是我们的缘分,无耻是我们这些无耻者的通行证,将来也会是我们的墓志铭……。”
“缘分……你们男人啊……就知道拿缘分哄女人开心……不过我很开心……”。柳如烟觉得自己喝醉了,这次,是真的醉了。
霞飞路上,夏文威的车像一匹黑色的闪电在昏暗的路灯光芒里穿行,柳如烟一身醉意,柔软的躺在他的怀里。
车子行到一座花园洋房样子的院落里方才沉重的熄火,夏文威扶着柳如烟,穿过雕花的外廊径直向里走去。
“我们这是在哪儿?”柳如烟醉眼惺忪,无力的依在夏文威的怀里问道。
“这是我的房子……你不介意住在这里么?”夏文威看着怀里的柳如烟,眼里闪过一丝柔情问道。
柳如烟努力点了点头,接着又摇了摇头,然后就靠在夏文威的怀里不再言语了,夏文威还想说话,只是看到柳如烟不省人事的样子,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便也不再说话了。
清晨的花园洋房显得格外的安静,也许是夜里下过一场雨的缘故,整个房子里弥漫着一股青草与泥土混合的芳香,碧绿的常春藤瀑布一样相互缠绕,交抱,遮住了大半个窗子,微风吹来,绿荫如梦,轻轻摇曳着,晶莹剔透的水珠,顺着常春藤的枝蔓缓缓的向下滑落,一点一滴,打在青草细细的腰上,高出窗台的那支香槟玫瑰,象一只探寻的目光,又像一张含笑的脸,透过常青藤空白的窗口,静静地看着窗里的一切。
“你醒了……。”夏文威看着怀里的柳如烟,唇间含笑问道。
“抱紧我,文威……我们……昨晚……我有点冷。”柳如烟依偎在夏文威的怀里,轻轻地抚摸着他宽厚的胸膛,声音里有一丝哀怨,有一丝欢喜,却没有丝毫的惊慌与责怪,因为昨夜的一切,正是她想要的,也是她心甘情愿的。
“以后,这间房子你可以自由出入……答应我常来好不好。”夏文威抚摸着柳如烟锦缎般柔软的头发,附在她的耳边轻轻地说。
“你……经常带女人来这里吧……我会是第几个呢?”柳如烟环视着房子里的陈设,喃喃的说。她是在问夏文威,可是更多的是在问自己,人世间的可悲之处就是明知道会是一场错,可是还是贪恋着短暂的快乐,一错再错。她闭上眼睛,就可以想象的到,在身下的大床上,曾经有多少个女人与夏文威温柔缱绻,她也想象的到,曾经住在这所房子里的那些女人们是怎样精心的布置着房间的一切,怎样坐在那张精美的梳妆台前仔细的打扮着自己,又是怎样望眼欲穿等着夏文威的到来。
“我的女人,都住在这里……至于房子,只不过是个栖身的地方而已……。”夏文威握住柳如烟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缓缓的说道。
“住在你心里的有几个?住在你的房子里的又有几个呢?”柳如烟反握住夏文威的手,怔怔的问道,她不敢想,也不敢再问下去,可终究还是问了。
夏文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也没有再看她的眼睛,而是侧过脸,望着窗外,透过晨光,柳如烟第一次感觉到了他的伤心,窗外常春藤的影子,还有那支高出窗台的香槟玫瑰,一定承载着他某些不为人知的记忆吧。
“你想知道……我的第一个女人吗,这里曾经是她的房子……。”夏文威回过头来,看着怀里的柳如烟,凄惨的笑着问道。
柳如烟轻轻地点了点头,她分明感觉到,怀抱着自己的这个男人,内心竟不如他的外表坚强,她突然觉得他还像个孩子,像个需要倾诉需要安慰的孩子。
“我自小双亲离世……家道中落,蒙好心人收养,十七岁那年,走投无路的我只能怀揣一纸婚约,只身来到上海,寻找那位曾在我小时候与家父立下婚约的家族……。”夏文威微微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不用说你也知道,就是叶家……也许是命运的垂怜,叶家依然承认婚约,并且依然如约许诺将长女叶秋榕嫁给我,不过有一个条件,就是我必须在圣彼得大学读三年书,获得经管学位。说起来……我的一切,都要拜叶家所赐,不过那时候的我,总有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叶家的两个女儿,聪慧,美丽,对我也很好,可是她们对我越好我越觉得屈辱……我不需要别人的怜悯与同情。”
“后来呢……?”柳如烟柔声问道。
“也许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的缘故吧,我喜欢上了一个叫施萍的女孩,她的母亲是舞女,没有父亲,能够在大学读书,完全靠她母亲年轻时靠卖身积攒下来的钱……我觉得我们很配……那时候叶家并不在钱财方面苛刻我,所以我每个月总会剩下很多钱,于是我就和她在石门巷里租了一间小小的房子,偷偷地生活在了一起……那时候她总想有一间大屋子,有一所属于自己的花园洋房……三年过去了,叶家按照婚约要求我和叶秋榕结婚……我当时想只要我如约结婚,那么就可以给她买一座大宅子了,所以就不顾她的反对,与叶秋榕结婚了……再后来,我买下了这所宅子,施萍也在这里生下了我和她的孩子雪疆,我一直想给她一个名分,可是叶家的财富……你知道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多钱……我不敢对叶秋榕说,也不敢对叶家任何一个人说……。”夏文威的眼神飘忽不定,神色凄凉而阴冷的说道。让柳如烟不明白的是,现在的夏文威身上,依然有一种难以释怀挥之不去的怨恨,她不明白他在怨谁,更不明白,他的语气里为什么有种阴森和恐怖。
“你不想知道后来怎么样了吗?”夏文威低头看着柳如烟,在确定她向继续听下去后继续说道:“后来她死了……我们的儿子也在这所房子里失踪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可是任是挖地三尺,也没有丝毫讯息,我常在想,我这辈子都欠着她们母子……然而如今能然我想起他们的,也只有这所房子了,死去的人,就像凋落的花,终究不会重开了,活着的人,还要继续活着……。”
“完了……?”柳如烟一脸疑惑的看着夏文威。
“完了!”夏文威叹了一口气继续说:“你用不着怀疑我所说话得真实性,该告诉你的,我已经告诉你了……你不必知道的我自然不会多说,你只要知道有这么一个事情就够了,我也只能随你说。”
柳如烟不再说话了,她眼里的疑惑慢慢的褪去,变成一种极度疲倦极度虚弱的神色,紧紧地靠在夏文威快后的怀里,听着来自他胸膛强劲有力的心跳。窗外那支白色的香槟玫瑰,迎着柔和的晨光缓缓地绽放,像一首静止的音乐。那些唱给微风和晨光的音乐,似乎依然停留在年久失修的留声机里,陪伴它左右的那些寂寞的时光,正一一种迅速变换的方式草草的数落人时,离散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