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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等 ...

  •   午后,白兰踏进御书房敞开的大门,准备觐见皇上,此时皇上正坐在千年檀木做成的龙椅上,专注地修剪一株培育多时的罗汉松盆栽,并不时对一旁战战兢兢的园艺太监嘱咐些什么。白兰无声无息地立在靠门的一边并没有上前打扰。这株盆栽耗费了皇上许多心血。皇上对每一株盆栽都有想要修剪出来的形状,通常他会把他脑海中想要的样子向园艺太监描述,然后看着他原本虚幻的映像在园艺太监一步步的修剪中逐渐变为可以伸手触摸的真实。最终这株盆栽会被摆放在御花园里皇上指定的位置。御花园中的每一株盆栽乃至树木都是如此,它们生长的形状和摆放的朝向全部都由皇上亲自一一安排,为此,后宫曾花费三个多月的时间将两株参天古木挪动了位置。皇上爱极了这座御花园,这里每一片花瓣渐变的颜色,每一格树枝交错的间隙都如此严丝合缝地服帖他的心意。每当他在纷乱复杂的奏章间难觅朝事清晰的脉络和走向时,都会一个人在这岁月静好的御花园中呆上半晌,满园花木不能告诉他旁人的心思,却用它们的姿态安静而清晰地映衬出他自己的真心实意。
      然而皇上施尽万般心思,这株普普通通的罗汉松盆栽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变成他想要的样子。刚开始将它修剪形状的时候,它尽然迅速地枯萎了,几乎死去,皇上下令停止修剪,小心养护,这它才复又活过来;再次修剪,却又死去了;双方就如此一直在修剪,枯萎,救活间不断往复。

      眼见皇上停下了修剪,园艺太监将盆栽小心地捧出门去,白兰上前向皇上请安,
      皇上挥挥手示意白兰免礼,身边的侍奉早已为白兰奉上茶水。
      皇上高兴地跟白兰说:“白兰,朕已经找到办法对付这株罗汉松了。既然不肯被修剪,朕就让它生长。植物向阳面总比向阴面生长茂盛,朕已命人按朕的形状要求控制这株罗汉松各个朝向的日晒时间。另外,朕还命人去做铁丝牢笼,到时扣上,它就只能去往朕想要它生长的方向。至此,这罗汉松已经失去了作为盆栽继续呆在御花园的资格,朕要把它安置在御书房中,日日陪伴朕召见群臣,批阅奏章。盆栽里,最上品的还是那株月橘,好似能读懂朕的心思般,不需修剪,却生长地于朕脑海中对它的期望一摸一样。”
      说罢,皇上看了白兰一眼,问道:“白兰,你是否不赞同朕的做法。”
      白兰答道:“皇上,白兰在皇上身边,执行暗杀之责,其余事宜,均无关注之心。”
      皇上微微一笑,说:“白兰,那就来谈谈关注之事。宫里发生的事情你都知晓了吗?”
      “白兰知晓”
      “给朕描述一遍”
      “司礼监太监小路子今日丑时在房间自缢身亡,留下了一封书信,内有青帮名单身份列表,并有每人与青帮来往事宜备注。名单中涉及朝中汉臣二百三十五名,包括从一品一人,正二品二人,从二品二人,三品及以下二百三十人;另外,其中文官一百零九名,武官一百二十四名。”
      “还有呢?”
      “此事半日之间传遍朝野,目前所有京官都已知晓。然,朝野间的说法却和事实却有所不同,人云,名单乃皇上秘密查获,小路子列于名单之上,遂皇上将其赐死了。名单上具体的内容还未外泄,满朝汉臣现都在惶恐不安中猜测。”
      “白兰,你的看法呢?”
      “白兰认为有人蓄意策划了这件事情的发生。”
      “谁?是青帮吗?”
      “现在还不能确定。如若青帮已经准备万全,不排除是他们故意引起事端,为下一步更大规模的行动扰乱朝纲。如若青帮并未准备万全,则必有第三者为之,青帮断然不会在此刻就点燃足以自焚的火把。”
      “白兰,不论是否为青帮所为,不论这份名单是真是假,在朕的心中,青帮众人是早该抹去了的,他们饥食本朝谷粮,渴饮本朝露水,心却存活在前朝虚幻的美好中。他们已经失去了作为本朝臣民的资格。白兰,朕要送他们的躯体去与前朝真实的腐朽一起埋葬。朕看着那份名单,恨不得将所列名字一个一个雕刻在坟墓的碑石上。”
      “皇上三思。这并非皇上真心所求。”
      “白兰,”皇上直视着白兰的眼睛问“何为朕真心所求?”
      “皇上”白兰认真地一字一句说,“不是躯体的埋葬,而是心意的臣服。”
      “哈哈哈”皇上笑着说:“说得好。”
      “白兰,朕身为一国之君,从不曾懈怠,日日绞尽脑汁,所有的对策决断均以国计民生为先,朕相信,只要遵从着这些渗透朕心血的法令去做,必将国泰民安,人人自足。可是如今国家还是街有流丐,朝有贪官,这都是那些心意始终无法臣服于朕的人造成的。既然无法在朕的世界生活,那就在朕的世界消失吧。”
      “白兰”皇上看着白兰说:“任何一个无法臣服于朕的世界的人都要在朕的世界消失,任何一个。”
      “皇上,请按您的心意去做,对任何一个无法臣服的人,任何一个。”白兰回望着皇帝说。
      “白兰,对于名单上的人,你认为该如何处置。朕想,不论真假,朕现在把名单公布出去,全部杀了他们,以后就不会再有人敢与青帮有一丝半点的瓜葛。”
      “皇上,请三思,也许名单上的许多人此刻正心意臣服地生活,他们是应该受到皇上庇佑的。不如静观其变,挑起风浪之人必有下一步的计划,到时就可看清到底何人所为。”
      皇上微眯上眼睛,没有说话,时间的流逝在御书房的沉静中被拉地漫长。白兰也始终没有再言语。
      半晌,皇帝又露出亲切的笑容,他说:“白兰,你说的有道理。只怕树欲静而风不止,今晚的行动,还是要继续,你是否已经准备妥当?”
      “一切妥当。”白兰回答,她又说道“白兰在看昨天呈交的几个大臣和布匹商人的文书中找到一些线索。”
      说着,她将自己做的记录呈交皇上,并特别把大江胡同的地址指出来,说:“白兰可以去这个地方打探一下。”
      皇上看着那个地址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说道:“白兰,今晚的目标,还没有确定,朕需要几个时辰重新考虑,你先退下,戌时的钟声不要错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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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凉如水。
      白兰站在高高的树干上,从这里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家大院的布局。她已经埋伏了快两个时辰,看着整个大院从灯火通明,人头攒动到敛气熄灯,万籁俱静,她想他们不能再迎来下一个灯火通明了。她计划到丑时,人们进入最深的梦境,开始行动。还剩半个时辰。此时她想起了嬷嬷,她想如果当年一直和嬷嬷生活,那她会不会做今天的选择。世事到底是注定了走向的,还是会在某些岔路口可能被未定的因素改变方向呢?但转眼,时间到了,无论答案如何,现在她需要做的就是进入那间大院,抹杀掉院子里两男,两女,五个孩子在这个世界的存在。她刚才看好了每个房间的位置和住的人数。她要从单人的房间开始,本来打算重新确认一下每个房间的人数,但是黑暗中很难看清楚,而且这样子会延长时间,可能带来更多变数。白兰动手的第一个房间里单独住着一个男人,她在撬门锁的时候发出了一点声音,但是男人没有醒,进去以后她一手捂住男人的嘴,另一手用剑划破他的咽喉,男人只是稍微挣扎了一下,就不再动弹。接下来都很顺利,没有人醒来,或者醒来过,只是从虚幻的梦中醒来的瞬间,真实的躯体已经不再能承载一个灵魂的驻留了。
      结束掉最后一个人的性命,白兰要重新确认一遍是否每个人都已经确实地消亡了,以及是否消亡的是正确的人。现在院子里没有活物,白兰可以点一根蜡烛,看清每一个的死状。她从第一个房间开始,这个男人下巴有颗痣,是需要被抹杀的其中之一,他已经彻底死亡了,尸体冰冷僵硬,头偏向右边,脸上略带笑意,保持着死前的形状。白兰到第二个房间,里面住了两个孩子,都是男孩,其中一个特别瘦,纤细骨干的手腕露在被子外面,呈现苍白的颜色,可以隐隐约约看见青红的血管。白兰来到第三个房间,这里是一对夫妻,女的由于第一剑刺下去以后,一直还在挣扎,她便又补了一剑,所以血流得特别多,她的脸上带着些痛苦扭曲的神色,胸前整片被子都被染红。白兰查看完每一间房,所有的人都已经变成了冰冷僵硬的尸体。大院也瞬间失掉了它的生气,变成由一堆木头石瓦构筑的方正空间,带着坟墓的气息。
      白兰离开了大院,整个暗杀任务非常顺利。暗杀的过程与经年累月花式繁多的训练比起来显得死板枯燥,但是没有那经年累月花式繁多的训练,白兰不可能如此冷静果断地划破睡梦中人的咽喉。她的手非常稳,执行任务的时候心里一片清明,清明地超过她自己的想象。任务开始前她还会对自己的状态有种种猜测,计划着各种心情该如何面对,然而或许百般思虑,已经耗尽了她所有的情绪,当任务真正开始时,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却没有怀着一丝对人性命的叹息与哀怜。
      在深深的夜幕里,她一个人走在巷道,除了黑暗,什么也没有,没有声音,没有颜色,没有气味,她想,如果她现在再去面对嬷嬷那具冰冷僵硬的躯体,她会走上前去,拥抱它的肩膀,抚摸它的脸颊,亲吻它的额头,然后将它亲手埋葬。
      她一路走回自己居住的小屋,在路上几乎什么也没想,她没法对任务的完成表示高兴,亦没法对夺取他人的性命感到内疚,也还没有办法开始考虑其他的事情,如同这空洞的黑夜一样,她的心一片空空。回到院落,她洗了个手,就回房睡觉了,现在这个时间睡觉才是最合情合理的事情。她躺在自己的床上,看着房间的屋顶,比刚才路上看到的天空低很多,好像漆黑的天空沉沉压了下来。她想她应该睡觉,她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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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狼既已决定将对现实的诸般期待留在心底,为白兰做些什么的念头却更盛了。
      想起白兰的紧张,他想着明晨白兰到来之时,做些什么可以让她露出高兴的神色,或者吃惊的神色,即便恼怒也未尝不可。这样想着,天狼在夜里如何也睡不着了,他悄悄爬起来,偷了灯笼,翻出院墙,在深沉的黑夜里一路奔跑到山林。他坐在溪边的石头上思索,究竟他可以做些什么?去偷王掌柜的烟火?猎了野兔烧烤?还是采摘鲜花,铺满草地?天狼摇摇头,这些都不能,不是不能做,而是不能传达他的心意,也并非白兰所需要的。他在树林里绞尽脑汁,烦躁不已,蝉鸣溪水都成了扰人的声音,让他不得清净,他在混乱的思绪中找不到出口,仿佛隐隐若现,却又难于抓住,他总觉得有样什么东西是他能够给予,而白兰又需要的,他却一直想不出来。终于在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颓然躺倒在草地上,眼前是星光闪烁的夜空,他想起他躺在草地上,白兰在身边,他心中那一片温暖的空白。他突然知道了那样他能给予的东西,那即是他会在这里等她,只要她需要,便可第一时间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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