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聂明）》战国西颜

9、八 梦境

　　我掏出了腰上的非攻，剑尖指向面前的女人，充满了戒备。

　　林荫的道上悄无人烟，只有我和这个女人。我抬头望了望天空，太阳已经渐渐地西斜到了西面的天空，橘红色的夕阳普照着宽广的大地，天地间都是一种绯红的颜色，极其耀眼而美丽。这样的光色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非常的熟悉，非常的可怕，简直像是鲜血的颜色，像是燃烧着的大火的颜色一般，恐怖而灼眼。

　　我的头剧烈的疼痛起来，双手颤抖着，几乎连非攻也抓不住。

　　踉跄一下，我跪倒在地，抱住头。

　　好痛，真的好痛，身上像是被火灼烧一般，疼痛灼烫，好难受……脖颈上尤其烫得厉害，我的头开始剧烈的晕眩，眼前一片模糊，看不清东西了，只有一大片茫然的红色，像是流淌的鲜血，像是燃烧的大火。星星点点的血色的花朵长长的铺了很远，一直延伸到看不到的地方，鹅毛般的雪花从天空悠悠的落在地上，白色的雪变成了无界的粉红色，那么美，那么美……我到底是怎么了？

　　啊——我控制不住叫了起来。

　　咚咚，当当，咚咚，叮叮……真好听，我揉了揉眼睛，迅速的爬起来。

　　“天明，天明，天明……醒醒，醒醒，看，这是妈妈送的……呐，好听吗？”穿着一身繁复精致裙袍的女人弯腰站在我面前，声音清脆而活泼，脸上带着模糊的笑，我努力睁大眼睛，也看不清她的面目。只看得到她手里拿着一只红色的小鼓。小鼓左右摇摆着，奏出咚咚当当的厚实而清脆的声响。

　　“妈……妈？哈，哈哈，好——听！”我伸长了手臂接过小东西，上下左右胡乱的摇晃着，叮叮咚咚，叮叮咚咚，鸣脆可爱……我笑着边摇边跑，猛然跌倒在地，磕着了膝盖，很疼，我顿时大哭起来。

　　“呵呵，天明摔倒了，要自己爬起来，来，妈妈看着你，自己爬起来，很简单的，天明，天明，自己爬起来……”女人鼓励着，蹲在我面前笑着看着我，慈爱、温柔，那双看不清的眼睛里也仿佛盛满了流动的温柔的水，她伸着手，小心的搭在我的两边。

　　我受到鼓舞，抹了抹嘴，用力从地上自己爬了起来，站在女人的面前，咯咯的开心笑了。

　　“妈妈，妈妈，我要自己跑，我还要跑……”

　　“好啊，不要怕摔着，自己学会跑……”

　　我奋力绕着巨大宫殿的空旷的石板地上欢快的跑了起来，风在耳边呼呼的吹着，有点儿凉，我却觉得无比的开心。

　　“碰”，我再次摔倒在地。这次我没有哭，因为我看到了面前有一双黑色的鞋，再往上是黑色的袍子衣摆。我笑了。因为他也是我很熟悉的人。他从地上抱起我，轻轻地拍了拍我身上的灰尘，我看着他白皙俊挺的脸，忍不住笑着亲了一下。

　　“澈儿，想朕吗？”

　　“不想。”

　　“为什么？”

　　“因为妈妈在，就不想其他人了。”

　　“丽妃……”男人无奈的放下我，站起来，走到女人的跟前，他穿着黑色的长袍，严肃而庄重，他的脸色淡漠，他的眉头皱着。眉头皱着，因为他不开心。

　　女人的脸上此刻像结了一层冰霜，更加的苍白俊美，不见了一丝之前的温柔、慈爱。我知道她现在不是妈妈了，他是朕叔叔的妃子，他总是叫她丽妃，只是她从来没应过，她的心像是丢在了某个遥远的地方，不在我的身上，也不在朕叔叔的身上。但是我仍然非常非常的喜欢她，我感觉的到她也是喜欢我的。

　　“你来做什么？”

　　“朕想见你，也想来看看澈儿。你在这里了，但是朕却感觉不到你的存在，你在哪里呢？朕朕得到了整个天下，却感觉从来没有接近过你……”

　　“你早该知道的，嬴政，你早该明白的，我永远也不可能喜欢你。你为什么不死了这条心，放我们走……”

　　我忽然感到脸上落了温热的水，是下雨了吗？我抬起头，女人背对着男人，背挺得很直，肩膀很纤细，她遥望着无边的淡青色的天空，淡漠而遥远。她很美，她真美，她一定是天底下最美丽的人，天下无双，我在心里想着。

　　“朕喜欢你，朕愿意把整个天下都给你，无论如何都不会放你走……澈儿也会留下来，朕会给他世上最好的东西，朕会把他当做自己的儿子来看待，甚至，会让他来继承朕的整个王国！”

　　女人的声音忽然变得很沉郁，像是在哭。宽大的华贵衣裳拖曳在地，她站在巨大宫殿的一角，身形却很小，像是被完全的吞没了。我感到一阵心慌，我不想让她走，一点也不想她消失……我抓着她的衣角，仰头望着她。

　　“你放过我们吧，我们不需要……天明，他是那个人的儿子，永远都是。”

　　“他死了。”黑袍男子忽然一甩衣袖，简单而冷漠的说道，十分的冷酷。我感到害怕，躲到了女人的后面。我不知道他们说的是谁，但是我的心里很不舒服，我不想谁死，不想任何人死。

　　女人身子一颤，几乎要倒下去。

　　“你说什么？他，他——你胡说！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他刺杀朕，与燕人叛逆为伍，已经死于朕的剑下。”

　　女人颓然倒在地上，紧紧地抓着我的肩膀，很痛。我不明白他们在说谁，她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弄得我也想要哭了。

　　“妈妈……”

　　“……你又骗了我，嬴政。你说让我入宫，就不会伤害他，可你违背了诺言，所以你生生世世也得不到我的爱。你杀了他，我诅咒你，永世不得好死，你辛苦打下来的江山基业，只如昙花一现，葬送他手！”

　　“你——哼！”

　　男人一甩袖子，怒气冲冲的走了，身后跟着一串躬身弯腰的奇怪男人。

　　我迷惑的望着他的背影。他的背影其实很高大、挺立，在整个空旷而宽广的宫殿里，他的背影也依旧清晰、明亮，有如君临天下，而没有被这众多巨大的石木的建筑和无界的广阔天地而淹没，他一定是个伟大而坚忍的人。

　　可是我不能原谅他，因为他伤害了妈妈，把妈妈弄哭了……

　　“妈妈……”

　　“天明……”

　　“妈妈，是谁刺杀朕叔叔，你不喜欢他，为什么哭呢？”

　　“那个人，他是天下第一剑客，是这个世上最勇敢最可爱的人，他才是你的亲生父亲……可是他死了，死在了嬴政的剑下……天明，你记着，绝对不可以认贼作父，嬴政他是你的杀父仇人，他才是你真正的敌人！……天明，你一定要好好的活下去，爸爸和妈妈一样的爱你，永远爱你！天明！离开这里，永远的离开这里，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不要回来。

　　再也不要回来。

　　……

　　不断流淌着的鲜红的血液和熊熊燃烧着的无边的大火，悲哀的哭泣、尖叫和呻吟撕裂了滚热的空气，在巨大的宫殿楼阁的内外来回的回荡着。天空飘着大雪，无人驾驶的马车在黑漆漆的道路上急速的行驶着，身后跟着无数的野兽般的马蹄声，一个个陌生的黑色身影从我的身边倒下去，再也没有站起来。

　　我茫然的望着一切，惊惶无措。

　　空气冷得要命，我抱紧了双臂，一个人在茫茫的天地间走着，可是我太累了，无法抗拒的这样的惊吓和严寒，天地终于变成完全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