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聂明）》战国西颜

10、九 约定

　　温暖而清润的东西从背后悄然流向全身，毛孔全开，身体舒适极了，仿佛从来也没有这么舒服过。

　　我睁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灵巧的掀开被子，跳下了床。

　　室内宽敞清亮，室外阳光透明温暖，一眼望去，全是各种各样的绿色，深的浅的浓的淡的，层层叠叠的，生机勃勃，光明耀眼。鸟儿不时的从头顶飞过，偶尔蹿过一两只肥肥的兔子。这是一个充满活力的生气盎然的园子。

　　长发的女人换了身粗布衣裳，蹲在园子里的一小块地里，用铁铲子在地上铲着，一簇簇的野草被甩在两边。

　　我走过去，蹲在她的身边，看着她仔仔细细的除草，我也伸手拔了起来。泥土很软，草很绿，但是已经结了种子，来年大概还会生长起来吧。

　　“你真的叫高月？”

　　“骗你呢，笨小鬼！”

　　“那你叫什么？”

　　“你只要喊我婆婆就够啦。”

　　女人活泼的笑着，用沾着泥土的手摸了一下我的脸，我感到脸上的丝丝凉意，也开口笑了。

　　“你真奇怪，很多女人都很在乎自己的年龄，不许我喊他们大婶或者婆婆之类的，你居然不在乎。”

　　“婆婆年纪大了，怎么会计较那些呢？而且你看婆婆这么美，又是青春永驻，何必在乎世人的看法。”

　　“那倒也是。”我点点头，把拔起来的草胡乱的摞起来，放在一边，“是你救了我吗？我之前难受得很，以为就快要死了。”

　　“只有我在你身边，你说是谁救了你？”

　　“谢谢你啦，婆婆。”我甜甜的一笑，更加殷勤的干活。婆婆看起来很愉快，动作麻利的铲着泥土和杂草。

　　“你倒是知恩图报啊，小鬼！哈哈，婆婆喜欢你，所以就救了你。”

　　“婆婆你又不认识我，怎么会喜欢我呢？”我有些疑惑了。婆婆看着我的样子嘴角神秘的一笑，眨了眨漆黑明亮的眼睛。

　　“呵呵，婆婆认识你可早了，从你出生时就认识你啦……”

　　“那你也认识我妈妈？”

　　“你妈妈……啊，认识认识，怎么会不认识呢？告诉你吧，你妈妈可是当时的天下第一大美人，是全天下男人的梦中情人。可惜你小子运气不好，居然没一点长得像你妈妈，要不然你也变成天下第一大美人啦。”

　　“我才不要当天下第一大美人，我要做天下第一剑客，就像荆轲和聂大叔那样！”

　　“荆轲和盖聂？不好不好，做剑客的都短命，伤害别人也伤害自己，一点都不好，要做就做像婆婆这样的人，不理世间纷争，逍遥自在啊……”

　　我撇撇嘴，摇摇脑袋，骄傲的扬起头。

　　“可是我想做聂大叔那样的人，成为强者，保护弱小……”我停住了嘴，因为婆婆以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看着我，“婆婆你别这么看着我，怪吓人的……”

　　“像，真像，我怎么就没发觉呢？”婆婆喃喃道，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仔细的瞧着我，她的手在衣服上抹了两下，抬手擦了擦我的脸，左右摸索着。

　　“像什么？”我问。

　　“像那些短命的！”婆婆忽然站起来，生气的大声道，“哼，一个个都不爱惜自己，为了什么不着调的理想苍生之类的乱七八糟的渺小东西送了性命，不值，实在不值！你滚吧，我不喜欢你了，你也是个短命的！真不该救你的，让你自生自灭好了，就没那么多麻烦的事了！”

　　我莫名其妙，不知道婆婆忽然怎么了，为什么一下子就生了气，刚才明明还好好的，说喜欢我，怎么一下子就不喜欢了？

　　“婆婆……”

　　“你滚吧！我不杀你就算便宜你了！滚！”

　　“婆婆……”

　　婆婆挥了一下袖子，我立刻觉得眩晕，不知身在何处了。

　　好一会儿，我才清醒过来，抬头四周打量着，居然还是昨天的那片树林中的路，婆婆已经不见了。阳光从茂密的树叶中间倾泻而下，地上流淌着斑驳的影子，树叶飘悠悠的从枝头恍然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又是一个清凉的上午。

　　“天明？你跑哪里去了？所有人都在找你……”我四处张望着，正好看到一个人几步跨到我面前，蹲下来，仔仔细细的检查着我的身体。

　　我咯咯一笑，扑了上去。

　　“聂大叔！”

　　这一刻，我觉得聂大叔格外的亲切。

　　他脸上的表情已经不是一如既往的淡漠，神情也不淡定了，有焦虑和担忧，也有着浓浓的牵挂……我就是觉得他可亲可敬，无比的温柔。

　　聂大叔把我的全身搜索了一遍，终于松了口气，淡淡的批评道：“天明，我记得你已经跟众人保证过了，再也不会一个人单独出去，为什么又做了这样的事情？我刚从小圣贤庄回来，就听说你跑不见了……张良昨天就出来找你，到现在还没有回去……天明，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都不可以再任性。”

　　我听着大叔淡淡的说着，心里感到很愧疚，但是同时另一种感觉不断地浮现出来，渐渐地压制了看到大叔的愉悦。大叔很疼我，对我很好，比这里的其他任何人都好，我接受他所有的责问和批评，因为我喜欢他。可是，我心里也有话想要问他。

　　我没有回答聂大叔的话，而是定定的看着他问：“聂大叔，你告诉我，我是谁？”

　　“你是天明，荆天明。”聂大叔说，满脸疑惑，“你问这做什么？”

　　“那你能告诉我，我爸爸是谁吗？坏女人说他死了，这是真的吗？”我问，眼睛不眨的望着近在眼前的聂大叔，我很喜欢他，我不想他骗我。

　　聂大叔仍旧坦然的看着我，眼睛没有四处躲闪着，但是看起来样子却不好了。他的脸色微微的有些发白，眉头也拧了起来。他慢慢的扶住膝盖站起来，目光茫然的盯着远处的树木和花草，眼神有些虚无。我忽然觉得他并不是在看东西，他只是看着一个方向，心里想到了一些事情罢了。我想那应该是旧事，关于我爸爸的旧事了。

　　我眼睛不眨的望着他，更加的期待他的回答。

　　终于，他转过身来，低下头看着我，目光温柔，照例用宽大的手掌抚摸了我的头。

　　“天明，这些事情，总有一天你会知道，但不是现在。”

　　“为什么不能是现在？我只是想知道坏女人她说的是不是真的？！”我大声的问，昨日的那种愤怒哀伤又上了心头，被欺骗和藐视的感觉十分的糟糕，我禁不住的想要叱问，想要逃走，想要离开。

　　“天明……现在的你，还不足以托付我给你的答案。并非是我不愿告诉你，而是因为你离我，离大家，离我们所有人的期待还很远，远远不够……天明，你看着大叔的眼睛，你知道大叔从不骗你的，对么？来，跟大叔做了约定吧。”

　　我迟疑的看着他伸出来的手，缓缓地伸出了自己的，然后放上去，交握在一起的两只手，一大一小，就像最初我和大叔相遇的时候一样。

　　“什么约定？”

　　“不管怎么样，都要活下去，努力的活下去，认真的活下去，无愧于天地。当有一天，你能够承担起重要的责任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一切。”

　　“你不骗我？”

　　“不骗你，我发誓。”

　　“那你也要答应我，一定要活下去。你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的。”

　　聂大叔轻轻地擦了我脸上的泪水，微笑的看着我，他牵着我的手，我们一路慢慢的走回去。我跟在他的身边，仰头看着他高大挺立的侧面，眼前一片恍惚。

　　“……我答应你。”

　　我破涕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