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聂明）》战国西颜

6、五 末路与前途

　　天气很好，一路伴着清凉的绿荫。

　　我跟在张良的身边，和他一样不紧不慢的走着。想到聂大叔的问题，我就觉得自责，发现自己对聂大叔既不了解，也不关心，只是一味的依赖他。我相信我可以和聂大叔永远的在一起，不管去哪里，不管去做什么，即使只是去流浪，我也想和他在一起。他答应过和我在一起，就不会反悔。但是我甚至都不清楚他是谁，关于对他的了解都是从少羽还有其他人的嘴里说出来的，我不喜欢他们说大叔的坏话。

　　聂大叔就是聂大叔，在我的眼里，就只是聂大叔，最疼我的，像我爸爸一样。可是他的身上有很多的迷，让我觉得模糊。我喜欢他，但是很不喜欢他把我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小孩子。

　　张良不时的低头看看我，眼神很温柔。我觉得他很好看，有一种从容不迫潇洒淡定的气质，而且很聪明，简直是运筹帷幄神机妙算了，他以黑马辩白马，击败了公孙玲珑；又利用棋局之事设计荀夫子给坏女人看病，中间我虽然也有参与，但那几乎全是他的功劳。最让我觉得欢喜的是，他并未把我当成什么也做不成的小鬼，而是把我当成了真正的墨家小巨子，计划未来。这样的信任让我很愉快，即便是因此欠了他的人情，我也是愿意的。但是我想不明白这样的人为什么愿意帮助墨家，愿意帮助我。他是儒家的三当家，当时甚至没有伏念大师公的批准就擅自去了墨家机关城，和诸子百家联合。他真是聪明，但他也真任性。

　　和我一样。我也喜欢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只是我没有他聪明，所以总是闯祸，而他就能够做成自己想做的事情。儒家多是一群腐儒，但他好像跟他们不一样。

　　我这样想着，就问了。

　　“三师公，你为什么帮助我，帮助墨家？你不怕大师公罚你吗？”

　　张良笑了笑，黑色的长发飞舞，宽大的青色袍子穿在他身上，极是潇洒漂亮。他低下头看了看我，然后继续不紧不慢的走路。

　　“是啊，为什么呢？子明你认为我会害怕师兄的惩罚么？”

　　我摇了摇头。我想他确是不怕被罚的，他连荀夫子他们家最德高望重的老先生都敢算计，他太自信了，应该有万全的把握认为能够成功。

　　“呵呵，我当然也害怕被师兄惩罚。不过，比起这个，诸子百家的联合却更为重要。你现在也许不懂，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诸子百家的命运。诸子百家，竞相争鸣，在历史的长河里，这是一个特别的时代，但它也仅仅是一个时代，这个时代终究会过去，就像上古时代的尧舜禹夏商周……其实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明明知道诸子百家已经到了末路了，还想要努力奋图，希望能够挽留这一切，可是，终究是放不下啊……儒家，墨家，道家，兵家，法家，公输家，纵横家，阴阳家，聚散流沙……都试图在这样的世间留下些什么，可是到最后，就只有其中的一个能够长久的永存下去，流传千古……这才是诸子百家的命运。”

　　我是真的不明白他说什么了，我抬起头看着他的侧面，“真绕口……为什么说诸子百家的时代已经到了末路了？现在各家不都还好好的么？三师公。”

　　张良叹息了一下，过了很久，他才停下脚步，蹲在我的面前，他看着我，黑色的眼睛深沉而忧郁，带着某些我不能懂的东西。

　　“我说过，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了，天明。嬴政统一了天下，也坐拥天下的财富，天下将来走向哪里，他说了算，即使我们不断地抗衡，也该明白，这是嬴政的时代。这是天下一统的时代。在这个辽阔的中国内，走到哪里，都是秦国的土地。你写了秦国的字，认为隶书很方便，就是很好的证明。也许现在已经不是秦国，而是秦朝了。百家争鸣已经结束，天明，只是我们不肯忘记最后的奋争，不肯放弃最后的挣扎。在墨家机关城，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了，天明，你是诸子百家最后的传人，也即将担负着诸子百家最后的命运，你会很辛苦……所以，你也不要忘，好好的活下去……好啦，其实也不必太绝望，虽然如此，嬴政的时代也会过去的——秦国的命运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那么漫长，灾难终究汇过去，那时候，就真正是属于我们的时代了！走吧，我今天说的太多了。”

　　张良微笑着站起来，仍旧不紧不慢的走着。

　　我真怕他叫我的名字，他一叫我天明，他的语气就很沉重，像聂大叔一样。即使他最后说得乐观，我也无法觉得高兴。

　　我觉得很难过，就像墨家机关城被毁，大家各自逃离，就像眼睁睁看着月儿被一个很神秘强大的女人带走一样，心里很难受。

　　“三师公，你是阴阳家的吧，不然怎么会预测未来？”

　　“……”

　　有间客栈坐落在热闹繁华之处，生意很好，但又不是很起眼，作为墨家的落脚之处，真是太好了，尤其是丁胖子大叔那一手炉火纯青的烤山鸡技术，总让我流连忘返，不知身在何处。可惜的是，平常吃烤山鸡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我得跟他学习解牛刀法，否则就吃不成了。不过，总算我占了便宜，既学了功夫，又吃了美味。这大概是我身为墨家巨子担当重任的同时所拥有的福利罢，真是幸福啊。我想。

　　“来，三师公，吃吃吃，尝尝尝尝，丁大叔的烤山鸡味道实在不错，虽然比不过我烤的，不过也差不多了！”

　　“哦，你也会烤山鸡？”

　　“那是当然！聂大叔和我从秦国一路逃到墨家机关城，你以为这一路我们是吃什么过的？我烤的山鸡，那可是味道鲜美，绝无仅有的！聂大叔吃了都说好吃，还拜我做师傅呢，我跟他学剑术，他跟我学烤山鸡技术，相互做了师父，公平！”

　　“怕是你聂大叔疼你，不好意思说不好吃吧。”

　　“谁说的？聂大叔从不说谎的！”

　　“啊，这倒也是，盖聂可是君子，做不来小人的。”

　　“什么君子、小人的，聂大叔当然是君子，早八百年就脱离了像我这样的小人年代了。你也不要把你们儒家的那套使出来，太麻烦了！还是山鸡最好吃，哈哈！”

　　“……这客栈倒是不错，不过我们很少来，所谓‘君子远庖厨也’——”

　　“行行行了！还君子君子的，你有完没完啊——”

　　“咚咚”，敲门的声音，我停止了吵闹，看着张良。

　　“谁呀？”我喊道。

　　“送茶水的！”

　　“什么茶水？我没要！”

　　“……很抱歉，客官大人，走错了！”

　　走错了啊，我继续啃着鸡腿。张良却突然站起来，脸色凝重，像是出了事。他飞快的扯了桌布，把山鸡包起来，塞到我的怀里，一把扯过我的手，也不在乎上面的油腻，快步走到后面的窗子前，搂住我的腰，抱起我，腾空跃了出去。

　　我知道大概真的出了事，所以才没有叫出声来，老老实实的呆着，不给他添麻烦。对于这样老是逃跑的套路，我实在是太熟悉了。当初和聂大叔也是这样的。

　　在飞到最高处的时候，我看到有间客栈的门前，是一个几十人的秦兵小队，而在别的地方，也是这样。

　　可恶的嬴政，可恶的追杀。

　　我想，狠狠地啃了一口鸡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