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聂明）》战国西颜

16、十四 时光

　　我的心里实在是愉快的。

　　这种愉快几乎让我乐得一整夜都在笑，除了睡着的时候——不，也许睡着的时候也在笑。中间几次被聂大叔叫醒，他说我可能做了什么奇怪的梦，所以总在笑，笑声很古怪。

　　我无意识的摆摆手，继续的沉入梦乡。

　　被坏女人认可，这是我不曾想到的事情。坏女人虽然很坏，也不全然的坏——好吧，其实她并不怎么坏。她长得美，医术也高超，又很疼月儿。她实在坏不到哪里去的。既然她已经承认了我，之前无视我的事情，我可以大人不计小人过，原谅她好啦。

　　我现在是名副其实的墨家巨子啦——不，不对，论武功，我还是打不过我即将要统领的这群人，小高雪女大铁锤盗跖……得意的心情立刻像是被猛然泼了盆冰凉的冷水，从头到脚淋下来，我的热情已经半点不剩。

　　我心情复杂的看着聂大叔俊挺沉稳的背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夜里虽然做了梦，睡得倒是很好；早上起床比较早，心情还是不错；今天小圣贤庄放一天假，理所当然觉得高兴；现在跟在聂大叔身边度过一整天，哪有不觉得开心的道理呢？只是，一想到我将来可能压不住一众墨家高手，成为被人保护的墨家巨子老大，就开心不起来了。

　　百步飞剑，还是百步飞剑。我一定要学到百步飞剑！不光是为了成为举世无双前无古人的墨家巨子，更是为了救出月儿，因此大叔的百步飞剑是无论如何也要学到手的。

　　森林里面生机勃勃。

　　无边的绿色波浪起伏，轻捷的鸟儿喳喳有声，小动物踩着窸窸窣窣的蹄声飞窜而过。凉爽的风吹起，就有枯黄了的树叶点点落在地上，落在了林子中间的蓬蓬勃勃的野花野草上面。

　　城外墨家基地的坐落处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小村庄，小村庄的后方，却是一大片幽深广阔的大森林，危险但是资源丰富，人迹罕至的地方景色尤其美丽。

　　我缠着聂大叔闯进了这片丛林，就是为了度假，顺便哄着聂大叔教我百步飞剑。

　　我不明白聂大叔为什么一听到我想学百步飞剑就面色微变，忧心忡忡，看起来并不像想反悔拒绝，却似乎是有另一层想法的样子。他也没有反对我学习丁大叔的解牛刀法啊，为什么就不能教我百步飞剑。

　　他什么都不跟我说。

　　还是当我是小孩子啊，我小声嘀咕着。

　　目光转向了那些大树下面层层叠叠的野花。它们细碎柔弱而单薄，简直看不出为什么开在万物凋零的秋天，而不是温暖盎然的春天。

　　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谁能弄得懂呢？反正我是不能明白的——花草只是花草，大自然再是神奇，跟我也没有一星半点的关系。

　　我毫不客气的采了两大把，抱在怀里，动手编织起来。隐隐约约记得，很久很久很久以前，似乎许多东西都记不清的以前，在一个村庄里。

　　村庄有许多小孩子。

　　那是一个春天——大约是春天吧，我记不清了。有许多花。天气很好的一个下午——跟今天差不多的，温暖的秋天的下午，碧浪翻滚的田地的旁边，是一片树林，林下也有许多颜色艳丽细碎美丽的小花。

　　回忆的颜色都是模糊的，苍青，淡绿，幽深。我记得的，只有那个小小的女孩儿。她编了两个漂亮的精致的花环，一只戴在了自己头上，衬着她自己碎花的小衣裳，可爱极了。

　　她轻手轻脚的移到一个半面胡子大叔的背后，那位大叔似乎坐在草地上，笑眯眯的望着丰硕健康的田地，眉眼都弯着，似乎很幸福。小女孩儿轻轻地轻轻地把那个有些小的花环，戴在了那位大叔的头上，然后跳到他面前，拍手笑了起来。

　　“阿爹，阿爹，好看吗？”

　　“好看，我家姑娘啊，永远都是最好看的！”

　　我羡慕的偷偷望着。

　　如果，如果我也有那样的时光——

　　我抬眼看着聂大叔。聂大叔在闭目养神。他端坐于碧绿的草地上，头顶上是茂密的枝叶，细碎的阳光打在他的脸上，现出别样的安逸。安静的，温柔的，淡定的，聂大叔。

　　我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绕到了聂大叔的背后。聂大叔的黑色长发用蓝色的带子系着，搭在背上。我扯着蝴蝶结的一头，轻轻一拉，带子掉了。黑长发瞬间泼洒开来，披散在背。

　　大叔的发柔顺而丝滑，摸上去有点儿凉。

　　我把野花编成的花冠戴在了大叔的头上，一只小花因为不结实落了下来，掉在了草地上。

　　“天明。”

　　“什么？”

　　“没什么……”

　　我叹了口气，“大叔，你要是我爸爸多好。”

　　“天明，”聂大叔也叹息，有些无奈，“我真的不是你爸爸。”

　　“……”我闷闷地往地上一坐，和聂大叔并肩。

　　这是一个总在循环着的问题。每次我问，都没有答案，而聂大叔总在否认。然后他告诉我我要成为他期待的那种人，才能得到真相。

　　我的脑袋往聂大叔胳膊上靠过去，聂大叔伸出手臂揽住了我的肩膀，感觉非常的温暖。大约就叫做幸福。

　　微风吹着，树叶飘动，天空湛蓝如洗。

　　如果，如果。

　　“大叔，教我百步飞剑吧，我要变强。”我说。

　　“你的病——”

　　“我很久都没感到难受了，大叔！”

　　“好，只要你能够通过我们鬼谷派的试炼。天明，你记住，鬼谷号称天下第一，是因为他的试炼也是天下第一，你要做好准备。当年我和小庄也是因为通过了种种试炼才取得今日的成就。鬼谷的传人，必须是强者。”

　　我点了点头，表示做好了准备。

　　地面忽然震动了起来，沉闷的隆隆的，很有些吓人。我不由得抓紧了聂大叔的衣角，慢慢的站起来。

　　“怎——怎么了？大叔，地面怎么忽然自己震动起来了？”我慌乱地问道，只来得及稳住自己的身体。

　　聂大叔不动如山，站得笔直。

　　“地面不是自己动的，是有人来了。”聂大叔说。

　　我抽了口冷气，有些不敢置信。什么样的人会有这样巨大的分量，简直比一百头猪加起来还要重！即使那个什么无双鬼也没那么重啊——这是个什么东西！

　　“什么人这么恐怖？！”我叫道。

　　“是我们的老朋友，农人——”聂大叔淡定道。

　　“谁？”我没听清——声音太大了。

　　但是没听清也没关系了，因为我已经看到了那个人。高大的身躯抵得上一般人的两三倍，肌肉贲张纠结着，皮肤黝黑，两只眼睛瞪着，如鬼魅一般，背上背着一把巨剑。十分讨厌的家伙。那时候就拜他所赐，将我和聂大叔逼掉进了悬崖。如果不是聂大叔本领高，我现在已经变成小鬼了！

　　“又是你！农人——”我叫道，忽然忘了他的名字，于是转身问聂大叔，“大叔，农人什么？”

　　“农人胜七。”

　　“又是你！胜七！你阴魂不散，真是太讨厌了！”

　　然而大家伙只是瞪着一双恐怖的狼一般的眼睛望着我们，没有说话。他是来要我的命的，我当然知道。就跟以前那些追杀我和聂大叔的家伙一样。所以这样的时候只有拼命，惟有拼命才有生机。这家伙块头很大，看起来只有蛮力，然而我也不能轻视他，能够将聂大叔逼下悬崖的家伙，当然不会很弱。

　　甚至强得变态。就像卫庄那个家伙一般。

　　聂大叔拉过我，“天明，不要轻举妄动——我们先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还能作什么？不就是来要命的么？我怀疑的看了眼聂大叔，不明白他在想什么。这个看起来就很可怕的家伙，当然是敌人。

　　“胜七，请问你来有什么事？”聂大叔淡定的问道，“农家和墨家、鬼谷应该没有仇怨，你为什么紧追着我们不放？”

　　胜七紧紧盯着聂大叔。

　　我也看向聂大叔。

　　聂大叔的头发披散着，聂大叔的头上还戴着我套上去的花冠。聂大叔的表情很庄重，聂大叔的态度很认真。

　　我脚尖一点，摘下了聂大叔的花冠。

　　“看看，看什么看？！没见过这么帅的人么？”我冲着胜七叫道。

　　胜七还是只盯着聂大叔，眼神可怖，简直势在必得。

　　我笑不出来了。

　　他的目标是聂大叔。他想要的是聂大叔的命。

　　我知道聂大叔天下第一，被尊为剑圣。所以他的敌人也很多，想向他挑战的，想要他的命的，多如蝼蚁。

　　我默默地往聂大叔身前一站，抽出了非攻。

　　“想动聂大叔，得先过我这一关！”

　　“天明！”

　　“他不该打大叔的主意！”我说道，“大叔上次被卫庄打伤，还赔上了渊虹，现在手里只有一把木剑。所以不管怎样，这次先让我来好吗？就当试试我的武功，大叔？”

　　我坚定地注视着聂大叔的眼睛，丝毫不妥协。

　　“我们还没弄清他到底要做什么——”

　　“他在向大叔挑战，我不信大叔没看出来!”

　　“所以就应该我来不是么，天明？”聂大叔叹息，试着商量。

　　“不要不要不要！我不要大叔受伤，不要大叔因为不相干的人弄得一身乱七八糟的！胜七算是个什么东西，凭什么也来动聂大叔？！”

　　聂大叔怔怔的望着我，眼神忽然变得很柔软。

　　“天明这样的想法不好。农家也是诸子百家之一，不分高低的，天明不要看轻他们。”

　　我几乎想要晕倒。聂大叔居然在跟我讲道理，这个时候！！

　　“我从来没看轻他们。”我说，轻轻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