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聂明）》战国西颜

15、【番外一】盖聂的梦

　　我常常想，我离自己的梦想到底还有多远。

　　我离自己的梦想大抵还很遥远着，看不到尽头。我知道。我仍然记得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遥远的，但是深刻而清晰。在我的梦里，在我实实在在的生活里面，在我全部的生命里。我为之付出了全部。

　　有许多痛苦，但是无论如何也难以忘记的。经历。

　　那时候我还很年轻，太年轻了。

　　那一年，我离开了师父，离开了鬼谷，因为和小庄争夺鬼谷传人遭到失败，从此浪迹天涯。剑客的生活很辛苦而寂寞，孤独永远陪伴着自己，也常常因为所见所闻而感到痛苦。可是，无论如何，我也不后悔。

　　我不后悔自己的选择，不后悔放弃成为鬼谷传人的机会，更不后悔离开鬼谷和师父。因为和我的梦想相比，他们只会让我失望。鬼谷派数百年来纵横天下，其传人左右天下，影响历史格局和走向。诸如苏秦张仪之流，名扬天下，永载丹青。说实话，我很羡慕。因为我也是一个拥有梦想和野心的人，我希望自己也做出一番伟大的事业来。

　　可是，鬼谷选择传人的规矩却让我觉得不满。我很不喜欢。纵家必须要和横家决斗，分出胜负，胜者成为鬼谷传人，败者死亡。

　　我知道我的梦有些幼稚。我希望人间太平，永无战乱。

　　我希望实现这个梦。我希望成为鬼谷传人。

　　有些太天真了。我有时候也会想。可是，这样稚嫩的梦想，自从拥有这个念头之后，就无论如何也无法放弃了。天真就天真吧，即便如此，我也想要坚持下去。这个梦，与世间多数人的梦，终有不同。

　　纵与横，只有一个能胜。小庄胜了，我并不感到痛苦。只是觉得，有些难过。我想要同时救下那两个在巨虎口中的人，可是失败了。天下间，没有人能同时救下两个人，就连师父也做不到。师父一开始就跟我们说了。我不信。我以为凭着我的能力，凭我手中的剑，应该是能做到的。但是我失败了。那两个人在巨虎的口中丧生，而我，也失去了鬼谷传人的继承权。

　　我觉得失望。纵横天下的鬼谷，竟也是以杀戮作为开端。这样的事实，让我有些接受不了。纵与横，必须一死一生。

　　这样的规矩，这样的规矩。

　　残酷而霸道的鬼谷规矩让我和小庄无数次争个你死我活，真的很令人生厌。身为鬼谷传人，应该是令人感到骄傲的，但是我却无法拥有这种豪情。被这样的门规驱使着的一代代的鬼谷弟子，如何真的能做到纵横天下造福苍生？

　　我做不到恨，恨师父，或者恨鬼谷。

　　我知道我其实是爱着那里的，我的少年时代。我的师父，我的师弟，他们都是我非常重要的人。

　　我离开了鬼谷，从此开始浪迹天涯，认识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情，成为了众人仰慕的剑圣。

　　离开秦国，是我一生中做出的第二个重大的决定。

　　因为荆轲。

　　我对荆轲有一个承诺。我承诺照顾好他的妻子和儿子。

　　荆轲是我的好朋友。我的一生中，结识了天下各路英雄，只有荆轲离我最近。离得太近了，几乎让我感到不安。然而他的死，又让我觉得愤怒。可是我无法责怪谁，如果真要责怪，那就怪我自己。我是亲眼看着他倒在天问之下的，却没有出手救他。我说不清是对是错了。

　　天问是剑谱上排名第一的剑，它的主人为天下第一人，秦始皇嬴政。当年他打败了楚国之后，从他们手中夺得了此剑。

　　荆轲心中纵有不满，倒在这把剑下，却是值得。

　　刺秦王，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呢？

　　差不多十年吧，大约十年了，十年。

　　那个时候嬴政统一天下指日可待。我盼望着，嬴政能够带来一个全新的时代，一个全新的世界，统一的，而且安定。所以我不希望荆轲杀了嬴政。

　　也因此，我和荆轲向来投缘的生命里生出了嫌隙，荆轲要刺杀嬴政，要抱夺妻之恨，要保住燕国。

　　嬴政做了万全的安排。

　　所以最后是荆轲死了。

　　易河寒水出发的英雄，再也没有归去，却一时间名扬天下。

　　荆轲死了，我的世界从此变得空空落落。

　　嬴政统一了天下，我以为是新世界的来临。

　　嬴政却让我失望了。我说不清当日看着荆轲在我的眼前死去到底是对还是错，说不清是后悔还是不后悔。

　　说不清的事情太多了。

　　说到底，是我太无情，我可以为了天下人而牺牲荆轲，无论我有多么喜欢他。

　　因为我是剑客。

　　乱世不好，举国飘零；统一的秦朝也不好，猛虎苛政，天下处在分崩离析的边缘。眼见战祸又要遍及中国，我再次感受到了那种无力的痛苦。

　　正好这个时候，荆轲的妻子，丽姬于咸阳宫中自杀，嬴政大怒，迁怒于荆轲之子天明，誓言要杀了天明。但是丽姬却做了安排，天明得以逃出宫中，却下落不明。

　　为了我对荆轲的承诺，也为了天下苍生，我终于选择了背叛嬴政，四处走访寻找荆天明。我找了整整两年，终于找到了，并带着他逃离咸阳，从此彻底的叛离秦公。

　　看得出来，天明的生活过得并不好，大约很辛苦。

　　天明是个很奇怪的孩子。不，也不能说奇怪，只是他太顽皮了，而且似乎什么也不懂，无知的令我吃惊。

　　咸阳宫中长大的孩子，怎能如此？

　　然后我才知道，他失去了记忆，他的记忆被一种非常厉害的阴阳咒印给封住了，我也解不开。那咒印发作的时候，还会让他变得迷离，不能控制自己，确实太危险了。我四处寻找解咒高手，希望为他驱除咒印，但是遍寻无果。

　　天明真的很像他的父亲，荆轲。只是第一眼，我就这么觉着了。顽皮、乐观、活泼，喜欢耍嘴皮子。只有武功不行。

　　但是看到我拼命的保护他之后，小家伙竟然有了变强的想法，要跟着我学习剑术，这让我觉得欣慰而温暖。

　　我决定了，他将是我惟一的弟子。

　　天明却总是无法令人放下心来。他总是闯祸、逞能，惹出一些不大不小的麻烦，跟他那个顽皮好动的父亲，简直一模一样。

　　让我觉得说不出的无奈，然而又觉得些许温暖。因为小家伙虽然顽劣，却异常的听我的话，很依赖我，我让他做的，他也会乖乖照做。

　　他有时候看起来笨笨的，有时候却又异常的聪明。

　　我不否认收他做弟子，有荆轲的因素在里面，但是天明本身却有着非常优越的条件。他的身体柔韧灵活，学东西也很快。大概也因为荆轲生命里剩下的运气都给了他了，他运气通常很不错。

　　虽然绝大多数都是其他人用代价换来的。

　　我时常会想着，最初的承诺，会不会变成一生一世的承诺。因为天明把我看得太重，把一切我说的话都牢牢地放在心上，他几乎把我当成了唯一。

　　我再次感到了不安。

　　一生一世。

　　这不是父子之情。

　　我不可能陪他一生一世，我不可能永远和他在一起的。我答应保护他，我愿意付出我的所有，却无法做到一生一世。

　　我自私而无情，我的心中，只有我自己的梦。

　　小庄和荆轲，我关心着他们，却也不允许他们来破坏我的梦。天明呢？我忽然觉得迷茫。严格说来，我还是他的敌人。

　　但是我又和他的父亲一样。我保护着他，我守护着他，我给他我能给的一切，我将他视作掌心的肉，将他当做自己的孩子。

　　将来如果他明白了真相，一定会很痛苦。

　　我隐隐觉得，天明他自己，也快要变成我的梦了。

　　一个痛苦而悲伤，却又不得不做的一个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