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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与二中大门斜对过的西城派出所的门口了。如果不是挂在大门旁的那个牌子上的几个字,胡泰简直认不出这就是十多年前的那个西城派出所了。他记得高中时的西城派出所只有一栋四五层的楼房,大门从一楼中间的一间穿过去,可以看到里面的院子也很小。而现在那栋楼和它的小院早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面朝康复路的一栋七八层的大楼和它前面十几米宽、三十多米长的院子,大楼大厅的正前方有一个与二中大门类似的自动门对着康复路开着。
      就在胡泰端详着豪华的派出所大楼时,柳珏珩说:“就从这里说起吧,二中门口和前面十几米远处的那个巷口,我知道这里一定有故事的。”
      胡泰听柳珏珩这么说,回头看看已完全没有十多年前样子的二中大门和它对面宽阔的马路,又看看前方派出所旁边的巷口,脑子里不免浮现高一时在这里的点点滴滴。他淡淡地对柳珏珩说:“高一的某个中午时,我在前面的巷口拦着放学后骑自行车回家吃饭的杨丽华,对她说‘我喜欢你,我很想你’……”
      胡泰没想到柳珏珩很快就打断了他的话:“别说得这么粗略,我要你把发生在这条路上的所有事情从头到尾的细节说出来。”
      “这就是细节呀,”胡泰有点冤枉的说。
      柳珏珩这时摘掉墨镜,盯着胡泰的眼睛说:“你知道我和杨丽华的关系有多好的。我告诉你,她跟我说过所有有关你的事情。包括这里和我将要带你去的其他地方,你说的够不够细、特意隐瞒我什么、或者对我说谎我是知道的。你也说过你会尽力帮我忙的,至于跟我说这些对帮我忙有什么关系,明天你自然会知道。我知道你记性好,也肯定没有忘记有关杨丽华的事情,请你好好回忆一下,一五一十的说给我听好么?”胡泰觉得柳珏珩说前半句时还有点像老师对将要说谎的学生一样在说教,说到后半句的时候,柳珏珩的口吻接近于祈求他了,她的眼神也由严厉变成了期待。
      柳珏珩继续说:“你讲这些的时候我只会认真的听,不会插嘴,也不会发问,即使与我知道的不一样我也不会说出来。你说的时候,不管是不是记得清楚,只要说出来就好了,不确定的可以说个大概,甚至可以以很确定的口吻讲出来都没关系,但不要问我什么,我是不会回答你的,即使你讲完所有有关这里的故事。之后到其他地方讲在那里发生的故事时也一样,你就把这当成是我的一项很不合理的要求好了。”
      胡泰听着柳珏珩的抢白,想不清楚在他面前的柳珏珩为什么一直显得变幻无常。胡泰很怀疑柳珏珩是不是真得知道他在这里与杨丽华有关的所有事情,他想就算杨丽华跟她说过一些,肯定也跟自己依据十多年的记忆说出来的有很大不同。但柳珏珩请求他尽量详细地说出与杨丽华有关的细节时的口吻和眼神又让他相信,他说出的每一句话真得会帮上柳珏珩的忙。
      “到巷口正对的那棵树下说吧,这里太阳太大了,”胡泰指着前面路右边一棵与巷口正对着的直径足有五十公分以上的杨树说,说完径直走过去。胡泰记得高一时就是在这棵树下对杨丽华说他喜欢她的,那时这棵树还只有碗口般粗细,树旁边还有一个破破烂烂的铁门,那是紧挨着二中的教师进修学校的大门。胡泰走过去后才发现那个教师进修学校的大门已经变成了一堵围栏,院内俨然是一个汽车维修站,而那棵树却长的十分高丛挺拔。
      胡泰看着柳珏珩打着阳伞走近,然后收起阳伞。他转而看看对面深深的巷子和两边一栋栋比泽城普通农村民宅略显高一些的屋子,又抬头看看身边随风发出哗啦哗啦声的杨树繁盛的枝叶,开始努力回忆十多年前的每一个细节,并尽量将所能记起的事情真实详尽地告诉柳珏珩。
      胡泰说:“你说得没错,我的记性确是不错,有关杨丽华的事情我记得很多,而且非常清晰,可能有些事情在高中时跟你说过的。”
      胡泰边挖着脑海深处的记忆边对柳珏珩说:
      在二中门口和这棵杨树下的事情都发生在我上高一的那一年,到现在应该也有十四五年了吧。很多事情发生的具体时间我记得不是很清楚了,第一次在二中门口看到杨丽华应该是在高一的上学期,跟杨丽华在这棵树下说喜欢她大概是在高一下学期天气刚刚转暖的某个时候,其他的大部分可能是发生在上学期吧,也可能有一小部分发生在下学期。也有可能从第一次看到她到最后一次看到她都发生在下学期的某个时间段内,我实在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那是一个很普通的中午,我和同学放学后到门口的小餐馆吃饭。你应该知道我平时都是在学校的餐厅吃饭的,很少会到外面来,毕竟那时在学校餐厅的午饭只需七八毛钱就可吃饱,而在外面的小餐馆里至少要一块多。就在我们刚从门口出来,穿过马路向东走着去一家小饭馆吃饭时,突然看到杨丽华骑着自行车从前面二十米远处迎面过来。她当时上身穿了一件浅绿色的夹克,像初春时刚发芽的小草一样的青绿色。下身穿着有很多深色、浅色相交的方格子的裤子,你知道她在初中时就经常穿这种有方格子的裤子,只是这条裤子不像初中时那样全是浅色方格子,而是夹杂了很多深色格子。她的发型仍跟以前一样是齐着脖根的学生头,有点泛黄,整整齐齐的由卡子向后卡着,露出整个眉头和脸。那是我第一次发现杨丽华的头发原来不像我初中看到的那么乌黑乌黑的,而是跟很多女孩一样有点泛黄。她的眼睛还是一样的大而有神,又黑又亮的。她当时是紧绷着脸的,但我仍看到一丝微微的红晕浮现在她脸上。我从初中时就喜欢看她的大眼睛和她微笑、大笑或者跟人说话时爬到脸上的像朵朵云彩一样的红晕。我没有想到在大半年之后能在这里看到她,我真是又惊又喜。我知道随着距离的拉近,她当时肯定也看到我了,不过我却只是呆呆地站在那里盯着她看,就像以前很多次一样。我看着她的目光转向我,看着她很快将目光移开,看着她从我面前经过,看着她从我目光中越走越远。她当时骑的是一辆比较高的自行车,看上去有点旧。你知道那时她的身高恐怕只有一米五五左右,所以骑在那辆自行车上看上去有点够不到脚踏一样。
      我记不清是当时就猜到二中门口可能是她到二十一中上学的必经之路,还是几天之后我和在农校上学的景格一起去看你的时候听你说的,可以肯定的是她转学去二十一中的事情是在那一年初,我们开始进入初三下学期的时候不见杨丽华来上学时你跟我说的。你应该有印象的,那段时间我和景格有好几次去你在二十一中对面的关庄租的小房子里看你。我没记错的话,你在初三下学期时因病休学了很长一段时间,好像还耽误了中考,所以才在差不多好了之后进入二十一中继续读的初三。
      从那天之后的一段时间,我几乎每天中午和下午放学之后都会去门口吃饭,希望在那条路上行走时或者在小饭馆吃饭时能再次看到从那经过的杨丽华的身影。除了跟她说喜欢她的那次外,我可以确定在那之前有好几次真得看到她了,但过去了那么久,我实在分不清是在哪一次看到她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在哪里出现了,不过我刚才说过要帮你的,我还是尽量的将较为清晰的两次说出来。不过我勉强说出来的这两次,其中有些细节是错误的,个别细节可能来自关于其他次看到她时的记忆。记忆有时就是这么骗人、骗己的,所以我可能不会说得太详细,因为我觉得如果包含着错误的模糊记忆被特意回想或者讲出来时,一些不是真实的部分就会在不知不觉中被加进去而变得不再真实了,而这不真实的记忆却长久地留在脑子里让你以为那是真实的。
      第一次是在一个下午放学后,我来到二中门口时看到她已经骑着自行车从二中门口过去,走到现在的这个位置或者更西面一点的地方。别看我现在带着五六百度的近视眼镜,但在高二下学期之前我的视力还是很好的,一点都没有近视,所以我当时一眼就从她的背影和头发认出了她。我觉得她的打扮跟第一次在二中门口看到她时差不了太多,因为当时她还是穿着那件青绿色的夹克,只是自行车变成了一辆矮些的,她的脚很自然的就可以够到脚踏,所以她骑在上面显得后背特别直。
      第二次看到她是在另外的某一天下午放学后,我和同学在二中对面一家小餐馆前的矮桌上吃饭的时候。因为之前有过几次看到她从路上经过,所以我吃饭时眼睛总是不断地看着路上骑自行车的人以及东面她过来的方向是不是有她。可能是我当时向东看的频率太低了吧,感觉眨眼的功夫,杨丽华就骑着那辆矮些的自行车来到我正前方的路上了,自行车前面的铁篓里放着她的书包。我当时看得非常清楚,她当时穿着一件深色的衣服,下身是一件有点宽的牛仔裤,第一次看到她时头上的发卡也变成了一个浅黄色的发拢,就像初中时经常戴的那种一样。我一直觉得她戴发拢的时候要比戴发卡的时候更好看,那样总显得她的头发很黑,也显得她的脸和眉头很白。她的眼睫毛本来就很黑很长,从侧面看就更好看了。她的眼睛直视着前方,一点都没有留意到左边四五米远的地方正有一双眼睛痴痴的望着她。她很快就过去了,我的眼睛一直跟路她很远才转回来。我同学当然看出我走神了,只是不知道我是因为什么走神。
      最后一次在二中门口看到她是在高一下学期的某个下午放学后吧,就是对她说喜欢她的那次,那时已经距离在二中门口第一次看到她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在那段时间里,我真的是为她着魔了一样的,那是我第一次为一个女孩这样。不管是上课、上自习,还是吃饭、睡觉,我无时无刻不想着她。她绷着的脸、她水汪汪的大眼睛,还有她整理得齐整整的头发,总是在我的脑子里挥之不去。在高一之前我睡觉从来没有失眠过的,也不知道失眠是什么样的情况,但那段时间失眠却像吃饭上课一样平常。那时我跟很多同学一样住在二中的宿舍,一个宿舍有八个人,只有我每晚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我睡的又是上铺,下铺的同学经常在深更半夜伸脚向床板上踢两下提醒我不要翻来翻去。失眠的大部分时间当然都是在想杨丽华,有时也想其他的一些事情。失眠都是这样的,总是控制不住去胡思乱想。我记得那个时候我还从同学那里学会了一个让自己快速入睡的方法,就是数鸭子,但我觉得鸭子不好,就数绵羊,一只绵羊、两只绵羊的强迫自己数数。刚开始还有点管用,数到一两百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睡着了。后来就没有多大效果了,数着数着就不知道去想什么了,再回来继续数的时候却忘记了刚才数到了哪里,于是从头开始重新数,常常数到五十几或者六十几的时候不知怎么又回到了三十几,反正数绵羊越来越不起作用了。
      那段时间我有很多时候上课都坐不住、听不进去的,尤其是语文和英语课上,老师糟糕的讲课水平根本就拴不住我的注意力,其他的课程还好些,即使自习课也都还好,因为那些课程或者习题需要你思考的东西比较多,不太容易分散注意力。
      不过我在语文和英语课堂上并不是像很多不认真听讲的小女生那样拖着下巴花痴般发呆,而是做很多事情的,只是这些事情都与杨丽华有关。你知道那时的外语教科书吧,就是十六开的那种红色封面的,当时还被称作新版,你高一时肯定也用过的。书中每一单元或者说每一课的开头都是用大大的黑体字的,我那时就常常在老师讲课的时候用蓝色或者黑色的钢笔在哪些黑体字上不断的写杨丽华的名字。因为写上去之后,别人如果不是从背面仔细的看写字时的压痕或者从正面倾斜一定角度对着光线看的话,几乎就看不出来我在黑体字上面写了什么的。你知道我初中时的外语很好,但高中后就每况愈下,高考时甚至勉强及格。我在同学面前总是说高中三年里三番五次的换外语老师影响了我,其实只有我自己知道高一时不断的在外语课堂上开小差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而在语文课堂上,我则是写日记。在初中时,我们班主任马老师不是鼓励我们多写日记么,那时候我没听他的,却在高一时开始按照他说的做了。通常不管语文老师讲什么课,我都不怎么去听,埋头偷偷地写日记。日记的内容基本都是与杨丽华有关的,有真实的,也有幻想的。比如某一天上午或者下午放学后在学校门口的什么位置看到了她、她的衣着打扮怎么样、她有没有戴发拢、她骑车的速度是快是慢、她有没有看到自己、自己多么兴奋、多么想上去跟她打个招呼,又比如一连几天都没在学校门口看到杨丽华时感到多么失望。最开始我是将这些记在一个有着塑料封面的、在街边随便一家小文具摊或店只要花一两块钱就可以买到的那种小笔记本上的,而笔记本也比较随意的放在桌洞里。有一次在午饭后一个来自田浩屯镇的叫赵文军的同学发现了它,并当着其他几个同学的面读出杨丽华的名字,这让我很恼怒,差点跟他打起来。老实说,那家伙比我大了差不多一岁,也比我高了半头多,我是肯定打不过他的,只是他那时偷看我东西不好意思还手才挨了我两下把笔记本还给我。我对他当时读的那篇日记记得很清楚的,大概内容是记述周日下午从家里乘坐中巴车来学校时看到一个长得有点像杨丽华的女人,那个女人身体有点胖,好像怀孕了,她拖着腮帮闭着眼睛将头靠在车玻璃上沉思。说来也奇怪,我现在都不记得杨丽华的样子了,却还记得那个女人的样子。从那次赵文军看了我的日记后,我就没有再特意保存日记了,通常是记一篇就撕掉,这样的做法也只是持续了一小段时间,后来就没有撕掉了,但也没能保存下来。我记得比较清晰的两篇日记,除了有关那个女人的,就是另一篇有关如果杨丽华答应了我之后该怎样和她一起相互勉励共同进步的了,因为她那时面临着中考。其实那时我根本就不知道杨丽华答应我是什么意思,我们之后会怎样,也就是说那时的我根本就不知道怎么谈恋爱。我记得那篇里面还记了如何与她并肩坐在花前月下,甚至是坐在二中办公楼前左边小花园还是右边小花园都有。
      因为从周一到周五每天都有语文课,所以我几乎每天都写日记,这个习惯断断续续的保持到高考结束。当然,内容上也只有在高一的时候有比较多有关杨丽华的,后来就什么都有了。其实教了我们三年的语文老师在同学中间有着很好的口碑,讲课方式也很受欢迎,至今仍有不少同学与她保持联系。但是我就是对她不感冒,即使不写日记也会睡觉。我知道她在高一时就发现我在她的课堂上不听讲了,只是我每次的语文成绩一直在班里名列前茅,她也就不好说什么。这还要归功于那个因为杨丽华而养成的写日记的习惯,这使得我的作文写的不错,不管小考大考四十分的作文分我至少会得三十五六分甚至更高。就连现在经常写博客,恐怕也与那时经常写有关杨丽华的日记有一定的关系。
      还是不要扯远了吧!
      跟杨丽华说喜欢她是下学期,大概是三月份吧,那时天气刚刚转暖,中午暖和的时候甚至可以只穿内衣跟外套、连毛衣都用不着穿了,而那天除了有点风外,天气也是格外的好。印象中那件事应该是发生在一个星期三的上午放学后,也可能是星期四或者星期五吧,好像在那天之前一连两天的上午放学后我连续的在门口看到了她。所以那几天我一直都是出于比较“走火入魔”的状态,一心想着找机会向杨丽华表明自己的爱慕之情,具体怎么着魔我也记不清了,但那些比如如何让她停下来、该怎么跟她说、她会有什么样的反应等等,肯定在我心里过了很多遍的。我记得那天上午放学后就早早的一个人来到二中门口等她。因为当时门口学生特别多,有个别学生骑自行车回家的,更多的学生是出来吃午饭的。我怕人流太多,被她一不小心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也担心被认识的同学看到我跟她说话不好,所以就向西走了一段,也就是到现在的这棵杨树下来等。那时这棵杨树还很细、很矮,远不像现在看上去这么雄壮。当时树的右边靠着二中围墙的这个地方有个破旧的铁皮屋,偶尔会有一个修自行车的男人在这里,不过那天中午那个铁皮屋是锁着门的。杨树过去三四米远处就是教师进修学校破烂的铁门,学校的院子里还有个很小的汽车修理店,现在我也不知道这里在什么时候变成什么单位的围栏了,汽修厂还在里面呢。
      我在杨树下等了一会,差不多二中门口的地方没有那么多人的时候,才远远看到杨丽华骑着自行车从西环城路转到康复路上来了,而我的心也跟着提上来了。随着她越来越近,我也做好了让她停下来跟她说话的准备。她那天穿了一件黑色的皮夹克,应该是穿了很久了,袖子下方都磨得露出了白色的衬里。里面是一件她妈妈或者谁织的红毛衣,有点厚厚的血红色的那种,我妈妈也曾给我织过类似的毛衣。因为天气比较暖和或者她骑车比较累的关系吧,她把皮夹克的拉链拉开了敞在两边。她下身穿的是一件蓝色的牛仔裤,不是蓝得发黑的深蓝色,也不是白里透着蓝或者蓝里透着白的浅蓝色,是跟天空一样纯纯的蓝色,样式也没什么特别的,不像当时很多同学穿的大腿一下很宽的类似喇叭裤的那种。至于她穿的什么鞋子,我一点印象没有了。可能我从来就不是个喜欢留意女孩子的鞋的男生吧,因为在我的印象中,不管是在初中、高中从来没有记得杨丽华什么时候穿着什么样鞋子的一幕,似乎也从来没有对其她女生什么时候穿什么样的鞋子有什么特别的印象。
      在她离我面前还有五六米的时候,我就在路边朝她招手示意停下来,她看到我了,在我前方停下来下了车。这一直都觉得这个情形是我记起的真实情况,不过也有那种可能,就是我在她离我面前五六米的时候忽然站到路的中间挡住了她,迫使她停下来下车的,这种情形出现在我记忆中也有很久了。我不知道在有关如何让她停车下车方面,为什么会有两种截然不同的情形出现在我的记忆中,也很难分辨出哪个是真实的了。或许两个都不是真实的,真实的情况或许是,在她离我面前五六米的时候,我先是在路边招手让她停下来,但她没有停而是装作没看见似的直接从我面前骑过去,于是我就喊她的名字,而她在听到我喊她的名字后才停下来回头看见我,我才走过去站在她自行车的右边。这第三种情形是我现在猜想的,也不是凭空,因为记忆中确实好像出现过喊她名字的情形。我不知道杨丽华就这件事是怎么跟你说的,我只是让你知道我当时并非很粗暴的让她停车,也不是扭扭捏捏的求她停车,而是以一种很普通的、常人都能轻易接受的方式让她停车的。
      姑且不管我是如何让她停下车的,结果都是她并不是非常不情愿地停下来了,而且一点都不惊慌,好像早有准备似的,至少给我的感觉是这样的。她停下车从车上下来的地方大概就在挨着这棵杨树的路的右边,她下车后站在自行车的左边倚着车座,我则是站在自行车的右边。虽然那是我离她最近的一次,也是观察最仔细的一次,但说实在话,除了我早就看见的她的衣着和扑鼻的一阵我早已忘记的只有女孩身上才有的香气外,杨丽华那天的发型和整个脸并没给我留下什么特别的印象,所以我接下来给你描述的她的样子可能是她那天真实的样子,也可能是之前的几天看到过的她的样子或者在我记忆中的其它时候的样子。她那天应该是带了一个浅绿色的发拢,像以前那样将头发整齐的向后拢起,只留发根处很少一点泛黄的柔发像新生的小草一样随风轻轻摆动。她的眉头和脸颊非常白皙,这使得她向上扬起的浓密眉毛、长长的睫毛、睫毛周围的皮肤或许是因为看书太多而少许的泛黑和本就又大又亮的黑眼睛,看上去非常突出,让人看第一眼就不得不去注意她的眼睛。另一个让我特别留意的是她的双腮,我感觉在她说话或做出一些表情的时候双腮总是会有不同的变化,确切的说应该是她双腮随着她想法的改变而变化万千,有时在上部或者在下部出现类似“酒窝”一样的微小凹陷,有时会爬上一片或白或红的云彩一样。她的鼻子蛮大的,鼻尖的地方稍微有些细细的汗珠。她的双唇很红很厚,显得很丰满,或者说是性感,不过我那时对性感的理解是与性有关的,是肮脏的,所以当时压根就没有想到性感这个词。
      杨丽华下车后对我说出的第一句话是“有啥事么”。她脸上充满了疑问,一双眼睛也像塞入了巨大的问号一样睁得大大的看着我。
      我说:“你还知道我么,大柳镇上初中时四班的胡泰。”你应该知道,在那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跟她说过任何话的,在初中时也只是暗恋她而已。我不知道在初中或者高中时有没有跟你说过,就是在初中我暗恋她的那一年半,几乎每次盯着她看的时候,她都会以同样的目光回敬我,而且她跟我一样如果不被人叫走或者因其他事情离开是不会转移视线的。所以我一直都确定她肯定知道我、不会忘记我的,还有在高一时那次之前也有几次她是发现了我的,但我当时还是问她是不是知道我。
      她当时有一两秒钟做出思考的样子,并没有直接回答我,而是继续问“怎么了,有事?”
      我不知道当时怎么一下就把之前想好的很多话忘光了,只是低着头吞吞吐吐的对她说:“杨丽华,我……我很想你……我喜欢你!”
      我不知道她当时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因为等我抬起头时她已经低下头了,一小束头发滑下来扫在她有点泛红的右边脸颊上。我继续对她说:“我初中的时候就很喜欢你了,我考上高中了,现在二中上学......”我当时觉得自己唯一可以在她面前展示的,就只有以比大部分初中同学更好的中考成绩考上泽城二中了。
      我看着她抬起头来看着我的眼睛,没等我说完就对我说:“我们都还在上学呢,这样会影响学习的!”
      我这时看到杨丽华的眼睛睁得不是很大,可能在她感到不快或者有其他比较负面想法的时候都会变得比较小吧,因为我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了犹豫和不确定。我很肯定第对她说:“不会的,我们可以相互鼓励,共同学习的呀!”事实上我只知道自己很想她,很想时时刻刻看到她,至于是不是真得能做到相互鼓励、共同学习,我是不确定的。
      杨丽华仍没有改变自己的想法,而且增加了一些说教的口吻说:“现在还太早了,我们还小,你现在也应该把学习放在第一位才对!”
      我看到她丰满的嘴唇在说话很优雅的翘起,洁白的牙齿清晰可见,甚至舌头在嘴里翻动的样子都让我觉得比其她所有女孩都可爱得多。我说:“我现在就一直很认真学习的,而且成绩非常好的呢!从你转学后,我就看不到你了,我真的很想你!”
      杨丽华顿了顿,然后说:“这样子对你不好,还是以后再说吧。”说着她就准备骑车离开。
      我这时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其实那几分钟我一直都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只是想到哪里说到哪里。我见她要走,就忍不住把左手放在她自行车后座上微微用力拉了拉,以我后来觉得那就是所谓悲伤哀求的口吻说:“我喜欢你,我真的很想你的!”
      杨丽华似乎一点都没有被我打动,她把右手放在车座上,做出要使劲推车的样子对我说:“好好学习吧,别想那么多,我要回家吃饭了!”
      我看到杨丽华的小手像她的脸一样白皙,手指头很纤细,透着自然的粉红色的指甲一点杂质都没有,就像她在我眼中的形象一样。我看着她把脸和视线从我面前转过去,接着把右手放在车把上。我只好放开手,任她用左脚踩在脚踏上撵了两下后跃上自行车,然后双脚轮番踩着脚踏,从我身边离开。我呆呆地望着她黑色皮夹克向后扬起的下摆和拢在脑后轻轻向后飘起的短发,随着她的身形一起渐行渐远。我一直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背影,奢望着她在某个时刻回头看我一眼,可是直到她向左转入我快要看不见的一个很靠近足有几百米外大堤的小巷子里,我都不曾看到除她渐渐变小的后背以外的任何东西。我当时是非常伤心的,我第一次感到一个人的心窝深处真的可以像是被一个带刺的什么东西扎到一样的痛,也真正体会到了很多电视剧中的人物所说的心痛是什么滋味。我觉得自己再没有机会和她在一起了,而且可能永远地失去她了,甚至都不会再有机会看到她了。事实上那的确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那天中午我饭都没吃就回到了教室,下午的课自然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了。
      直到现在我都对那天看着她离去时的感觉记忆犹新,也是迄今为止最让我难忘的一次心痛,尽管那以后的十多年中也有过比那更加心痛的感觉。
      胡泰一口气说了这些后,面朝西望着尽头处不知道还有没有的大堤和巷子,仿佛杨丽华刚刚从那里消失一样,他觉得自己的心似乎与那次的心痛产生共振一样隐隐作痛。
      这时柳珏珩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在那之后你再没在二中门口遇到过她么?”
      “是的,那就是我这辈子最后一次看到她,”胡泰摇着头说,“或许她还有很多次从二中门口经过,或许她经过的时候我刚好也在二中门口,但我没有再去留意她了。真是遗憾!”
      柳珏珩说:“我很抱歉勾起你这么多不好的回忆!”
      胡泰只是回过头来冲她笑了笑说:“都这么久了,我以为早就忘记了。记性好并不是一件好事。”
      这时柳珏珩撑起阳伞,戴上墨镜,边指着西边几百米外的地方边说:“你那时应该知道杨丽华家住在那里的吧?现在她家还在那里的!”说完就继续向西慢慢走了几步,到十几米远的地方停下来回头看着胡泰。
      胡泰看着柳珏珩一脸认真的模样,也跟着向前走了几步说:“我忘记是在那天之前还是在那天之后,听你说过杨丽华在城里的那个家就是在最靠近大堤的那条巷子里的,而她从小学到初三上学期在大柳镇政府家属院住的是她另外一个临时的家。你不会现在带我去她家吧?”
      “不会去她家的,请我都不去!”柳珏珩说话时的口气有点凶,但很快就变平和了,“我只是看看你站在树下是什么样子而已。呵呵,还是想象不出来你当时的样子。”
      胡泰说:“有关二中门口的故事让你满意了,下一个地方是去哪里?”
      “大柳镇吧,”柳珏珩俏皮的看着胡泰说,“那里的故事肯定不像这里这般苦涩的,现在就去!”说完就往回走。
      胡泰觉得这时的柳珏珩就像初中或者高中时候那样,有意跟他说起杨丽华,并笑他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他跟着柳珏珩沿康复路一边向东走,一边说:“你就别拿这些事情笑我了,我早已不是那时候的那个胡泰了。”
      柳珏珩并没有看胡泰,她只是说:“你没有变,在六年前我看到你的时候就觉得你这辈子都还是初中高中的那个胡泰,现在你还是!变化的是我,是杨丽华。”
      胡泰没有再说什么,他走在柳珏珩旁边,留意着前后是不是有出租车过来,以便打车去大柳镇。他们一直走到与西环城路的路口时才看到一辆出租车由北向南驶来。他们叫停出租车,上车并肩坐在后排,柳珏珩告诉司机去的地方是大柳镇南端邮局所在的十字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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