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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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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更亮了一些,阿羲安顿好一切,便出了门,问了一路才到了那间堂屋门前。
敲门之后在忐忑的等待中,阿羲有点觉得自己鲁莽了。初次见面,甚至还不能确认对方的名字,就如此贸然地上门,这是不是有点可笑?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会来赌一赌运气。
而当门开了,看见对面人脸庞的时候,阿羲却又庆幸了起来。
“你是……”
“阿羲,村正中间那家的,我来找……你,你爹在家吗?”
“他下地去了,”阿苗仔细回忆了一下,村正中间那确实是有间土屋和一个疯了的婆子。听村里人说,那家有个儿子在外念书很少回家,难不成就是他?
阿苗边想边狐疑地打量了番阿羲,见对方高高大大没什么恶意的样子,还是让出了路,客气了一句:
“进来坐会儿吧。”
“哎……”阿羲脸上出现了个笑容来,应了句然后就那么进去了,忽得又像想起了什么似的,将塑料袋里的几包烟塞到了阿苗手中:“给你爹的。”
阿苗低着头看着手中花花绿绿的盒子,却摇了摇头:“我爹不抽这个,他抽旱烟。”
阿羲愣了会儿,顿时有些不好意思,赶忙自找了个台阶下:“旱烟太辛辣,对肺的伤害也大。这是过滤嘴的,对身体伤害小一些,所以我才带来的。”
阿苗听了这番话,心里是不懂的,但既然是为爹好,总该表示个谢意才是。于是他放下了刚才的那番对于陌生人的戒备,露出个笑容来,对阿羲点了点头。
清清淡淡,和凉风儿似的。
阿羲愣住了,坐在椅子上直勾勾看着对方的身形四处忙碌着,然后不多会儿,就是一只手握着个青瓷杯送了上来,一掀开,袅袅热气升腾,依稀可见水中翻滚的茶叶。
阿苗不知道该和阿羲这个陌生人说些什么话,局促之下又坐到了织布机旁,整了整梭子,屋子里就响起了“咔嚓咔嚓”的声音。在阿苗看来,这样子做事倒可以掩饰一些东西,他从来都不是善于面对生人的人,如此便舒服了许多。
“你本家是不是姓吴?”阿苗一边织布,盯紧了线不去看阿羲,一边这样问。
“嗯,不过很少有人叫起这个姓了。”阿羲这样说,半带唏嘘。
的确,因为这个姓氏,曾经给家里带来多少苦难?
“你是城里来的人,可能不在乎这个,”阿苗显然是会错了意思,低着头,讲了几句又怕自己说错了话,顿住掂量了一会:“和我们这里怕是不一样呢,还有你上午弄来的那个铁东西,我们这儿人从没见过的。”
阿羲见他语气中充满憧憬,不由心念一动,大着胆子建议道:
“要不,你随我去车上坐坐,我带你……叫……兜风!”
阿羲绞尽脑汁才想到了这个词,是看电影时听过的,那些大城市里有钱的公子哥追求女学生,便经常用这种方式,看起来似乎挺洋气,也挺吸引人。
阿苗一愣,顿时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他从不习惯与人说“不”,别人让他干什么他向来极少拒绝。更何况阿羲的话让他的确是有些心动,自小到大都没坐过那东西呢,不知道是手摇还是脚踩,或者是里面装了煤炭炉在烧么?今日去见识一场,也好过一下午在这里单调的纺纱织布。
阿苗总是有些好奇心的,但是要他说出来也是会觉得万分不好意思。更何况,两人这才刚认识,这样,好吗?
阿苗偷眼看了下阿羲,见他正诚恳地望着自己,双眼灼灼无有杂念,看起来竟是一派热情好心的模样,不由暗骂了自己多疑。起身从板凳上站了起来,局促地拽了下自己的衣角,低声道:
“那我便去帮你推一把,也好叫你省些力气。”
推一把?阿羲眨了眨眼,心想他不会以为汽车是要从里面推着跑得吧?不由在心里哑然失笑了下,等着阿苗锁好门两人一起出去了。
“就这么踩一踩,它就能动?”进了车厢,阿苗才发现里面既没有炉子也没有推手,只有几个奇怪的按钮,树轮一样的盘子等东西。阿羲说踩一下脚下的东西,这个几百斤的铁家伙就能动,不禁让阿苗有些怀疑了起来,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阿羲望着他笑了笑,没答话,心里就有了卖弄的想法。
他用脚狠踩了下油门,汽车发出了很大的“呜”声,震了一下。阿羲自己早有防备,倒是阿苗,一个不留神,身体因为惯性前倾,头已是撞向了仪表盘。
不痛,头上磕着的是一片温热,一抬头发现面前横着一只手掌,为自己挡住了前方的冲击。阿苗愣愣地抬起头望着阿羲,见对方正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不由觉得脸上烧了起来。
阿羲望着那绯红的脸颊,不由心又和打鼓似的,呼吸和被堵住一样,好了好久才喘气喘得均匀了些。
“没撞着吧?”他急急地问:“都是我,没提醒你。”
阿苗忙把头撇了回去,左右觉得脸和耳朵那里烧得厉害,就用冰凉的手贴了上去,试图掩饰一下自己的窘迫。
阿羲望着他又呆了会,然后赶紧转过头说了声:
“坐稳了。”
然后便发动了车子。
“动了?”阿苗还没反应过来,就发现旁边的树木像长了腿一样往后退,还在诧异呢,发现前面的路也变得很奇怪,这才意识到是身下的东西自己动了,不由惊喜道:
“动了,它动了!”
有风从玻璃窗外呼呼地吹了进来,阿苗趴在那里,望着外面一排排农舍,一亩亩连成片的稻田,都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在眼前游走,晃过。
原来这些静止的东西流动起来竟是如此的好看。
点成线,片成面,如同生命一样,在静止中代代传承,在封闭中周转轮回,只怕最终却错过了很多吧?
阿苗不会说,但是他会想。他静静地看了看阿羲,第一次有了羡慕憧憬的感觉。毕竟阿羲是个念过书的,懂得那么多,和乏味想来是沾不得边的。
正这么想着,车在池塘边停了下来,阿羲下了车,不多时又进来了,带回来一堆柳条儿。
“他们说这东西能编个帽子出来。”阿羲扬了扬手里的柳条,对着阿苗笑,接着便笨拙地左右倒腾了起来。
可惜编出来的终究是些歪瓜裂枣,稍微一碰便散了开来。阿苗摇了摇头,接过来嫩白的手一绕,环成了一个圈。再用柳梢将根部那里圈了几道,一个圆帽子便成了。阿苗拨弄了几下,然后把那玩意架在阿羲头上,端详了一阵,忍不住开怀地笑了起来。
他笑得时候有酒窝,有虎牙,却极是温柔的样子,温柔地几乎叫阿羲的心都化了。
突然那笑容僵在了脸上,阿苗惊骇地看着阿羲捉着自己的手,慌不迭挣扎却怎么都抽不回来。
“你……”
“我喜欢你,从见了你第一眼起,我就忘不了你!”阿羲脑子里现在很不灵光,他是不由自主想把真心的话都讲给对方听。
“你……你放手。”
“阿苗,阿苗你救救我,”阿羲不由分说抓着他的手强行的按在了自己的胸口那里:“怎么办?我心里全是你。”
“别说了,”阿苗垂了下头,阿羲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像被烧着了一样:“这样……不行。”
会被看不起的,爹也不会饶了自己的。
“阿苗你听我说,你等我好不好?等我以后有了自己的车子、房子,我就来接你走,接你出去看看,好不好?阿苗?”
阿羲两手拽着自己的身体,拉扯得骨头都疼了。那么大的力气,阿苗挣不开,也不想挣开。
全身热得厉害,阿羲像一把火,烧得自己脑袋发蒙,理智全无。
“爹,爹不会答应的。”
“只要你答应就行,我负责去说服你爹。你答应我呀,答应呀!”
阿苗望着阿羲那双焦急瞪圆的眼睛,心里头恍然着,在一片模糊的意识中,他发现自己竟然凭着本能,点了点头。
“你知道吗?杨柳的柳,和留很像,所以呢,杨柳可以是表达送别的东西。杨柳依依,也可以是思念的意思。”阿羲絮絮叨叨地说着,阿苗似懂非懂地听着。他的手自始至终被阿羲攥得死紧,火热的气息从手心传了过来,搅得心头一片不安宁。但他知道,阿羲是不会伤害自己的。
他是个有教养的人,高尚的人,和他说得那些高尚的知识是一样的。
“对了,”阿羲突然像想起了什么一样,掏出褂子口袋里的便签纸和原子笔,匆匆写下了什么:“这是我在县城里的地址,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给我写信。”
阿苗心里头一沉,不由有些惧怕了起来。
写信?他连一个字都不认识,会写什么信啊?但是,这个如果说出来,会被他看不起吧?毕竟他是个那么有文化的人。
阿苗心里头涌起了很深的自卑,他不敢说也不敢动,生怕被阿羲看出什么来。磨磨蹭蹭了一阵,才犹豫着接过了那张纸,嚅喏了句:
“我会写的。”
阿羲笑了笑,抬头看了看天边的太阳和红霞,炊烟四起,田埂上到处是务农回家的人。
好祥和,好平静。
阿苗看了外面一会,瞥到日头的时候突然脸色变了。
糟糕,他脑子中一个激灵。
饭还没做好呢,阿爹回来可……
他急得直搓手,连忙推着汽车的门,倒是吓了阿羲一跳。
“快开门,我爹要回去了!”
阿羲一愣,忙为他开了车门,看着阿苗急匆匆跑走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最终禁不住大叫了一声:
“等着我!”
阿苗脚步顿了,转头看了眼阿羲。
过了好久,他郑重地点了点头。然后跑得绕过拐角处的茅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