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唐，太子》裂· 杀

18、心意

　　第三日深夜，太子闯入了秦王府。
　　“太子不在前线作战，风尘仆仆来到我这里，为何？”“舒忧呢？”太子不理会这些客套话，一心挂着舒忧。“原来太子如此担心舒忧。”秦王的话毫不掩饰讽刺之意。
　　“舒忧在哪儿！”太子快马加鞭昼夜不休，几匹好马都被他跑到口吐白沫，现在他什么也顾不得，只知道舒忧中了毒危在旦夕。“跟我来吧。”秦王带着太子走向王府深处，左拐右绕，进了一个入口隐蔽的小院子。这个院子修得极为雅致，只是深夜里看不清。两旁栽种的红梅黄梅竞相绽放，扑鼻而来的梅香渐渐缓和了太子的心情。
　　院子最里面的屋子灯还亮着，晴雨还在喂舒忧服药。
　　太子走到屋前，已闻到浓浓的药草味。正要推开房门，却又停住了手。“怎么不推开。”秦王替他推开了门，还率先进了屋。晴雨听见声音已知有人来，只是没想到会是太子，连忙行礼，“太子爷吉祥。”李世民却呆立在门口，直直地望着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人。过了许久，他才能艰难地迈开步子，走到她的床前。
　　睡着的她一点也不好看，脸颊瘦得快要凹陷，整个人没有一丝血色。他伸出手想要去触碰她的脸，手指尖却在即将要碰到的时候停了下来。太子其实看起来也很糟糕，前几天还在日夜兼程行军作战，接到消息后又马不停蹄往长安赶。手上还有几道新伤。打仗时伙食也简陋异常，他也瘦了不少。
　　秦王示意晴雨跟他出去，让太子和舒忧单独待一会儿。
　　太子的指尖微微颤动，最后还是碰到了舒忧的脸庞。舒忧的体温很低，太子的手已经没有刚才那么冰冷，反而还觉得舒忧的脸颊凉些。
　　李世民凝视着舒忧，心中似是有千言万语想说，哪怕她听不到，也想说。只是可能是因为太冷了，嘴唇黏在了一起，始终张不开。
　　舒忧……舒忧……舒忧……萧舒忧……你睁开眼睛呐……你看看我啊……我违反军纪千里迢迢跑回来……舒忧……你好歹睁开眼看看我啊……舒忧……
　　他想着这个人在他出征时还信誓旦旦的说“反正你都会好手好脚的回来”，“舒忧，我是回来了，可是你呢，你怎么没有照顾好自己……”
　　他想着这个人在书房里和他玩闹，嚷着“太子饶命太子饶命”，“舒忧，我不让你有事，你怎么敢躺在这里不起来！”
　　他想着这个人在他为战事烦心时站在他面前说“看我”，“舒忧，我看着你，我的眼睛我的心都看着你，可是我笑不出来了，你怎么可以不管我的忧了呢……”
　　他想着这个人在讨伐萧铣时一句话“使功不如使过”终止了争论，“舒忧，我现在遇到最难的难题，舒忧你怎么能不给我点建议就这么自己睡觉呢……”
　　舒忧……
　　感觉到舒忧的脸颊因为他的手慢慢暖了起来，他有些欣慰地笑了。半晌，他才能开口跟舒忧说话。
　　“我以为让你在我身边，就能让你离开你惧怕的深宫大院。我以为让你做书房侍女，你就能脱离那些你不喜欢的后宫之争。
　　那时我并不是喜欢你，只是见到你眼里有与别的女人不一样的情绪。你的眼里有不甘有茫然，有些妃子眼里也有不甘，因为父皇从不宠幸她们；有的妃子也有茫然，因为不知道自己是否一生都会被这个牢笼囚禁。但你的与她们都不同，你的不甘是对命运被他人掌握的控诉，你的茫然在于不知道何时才能逃脱。在不甘和茫然后，在无奈和苍凉后，还有一份坚定，这份坚定是那么不言而喻的表现着，独立与我们所有人之外。长孙秋寒也有坚定的东西，对权力的渴望，对他人的掌控，都是她喜欢的想要的，为此她可以不择手段，对不择手段这件事本身她也是喜欢得紧。可是你的坚定却带着对周遭一切的漠视，你不在意任何人，你只看着自己的路。就这样……你的淡漠……像是一股蓝色的火，那么漂亮，让我不想后宫生活令它熄灭，让我也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进东宫以来，你从不看我，你只管做好自己的工作。我知道那就是你的样子，我也以为这样就最好了，我可以照顾你，却又不会让你受到太子妃的威胁。可是渐渐我又觉得不够好，你为什么不看我。我做那么多，每天我都在你身边，你为什么还不看我。只是我没有想到太子妃比我以为的更敏感一些。我们成亲五年，她从十三岁就跟在我身边，原来，她对我的了解已经超过我想象得到的程度。
　　那夜我在院子里找你，因为她竟然想让我将你送给皇兄。就在那一瞬间，我真怕你不见了，什么也顾不了，就想马上看到你。当发现你不在房间里，我觉得心里像是被人塞进了冰块，不敢相信你真的就这么不见了。直到在院子里看到你，才觉得心安下来。可是没想到太子妃又因为这样罚了你一个月……被罚成那样你也不吭声。我真是恼得很，恼太子妃仗着自己的身份，仗着她兄长和叔父的功劳，还有与我多年的情谊就可以这样欺负你。我也恼你受了欺负居然忍气吞声。
　　可是那时我才能够清楚，原来你渐渐从一个不太一样的女人成为了我想要保护想要珍惜的女人。而那一刻，竟令我感到欣喜若狂，原来喜爱一个人的感觉是如此美好，即使里面夹杂着无奈夹杂着遗憾甚至痛苦，也会令人的心就像一朵花一样绽放开来。
　　经过这么久的相处，我知道你虽对别的事不上心，但一向心里都有自己的计较。你不向我诉苦，想必是不想将此事闹大，不想让我为难，不想让太子妃更加为难你。想通后我竟有些开心，你终究还是有些许顾念我的。我对她气得很，却因为唐朝根基不稳，我不能随便与她产生嫌隙，只能哄着说着令她放过你。那夜我摸着自己的心，只觉得心酸。我做皇太子，却不能保护到你，还要对我的妃子轻言细语，当她做了那么不对的事情。
　　我听到说你与段志玄在花园聊得愉快，有些嫉妒，你不曾与我聊得愉快过。问过你，你却说只是见过一面罢了，还将说的话原原本本讲给我听。不知为何，我就又开心了。舒忧，你看，我只要面对着你，就那么容易开心了。
　　其实我知道你与秦王要好……我不敢问也不想问，假装我不知道假装它不存在。我只想留你在我身边……就算我不知道能给你什么身份，我也想这样霸道地留住你；就算你不看我，我也想这么自私地让你跟在我身后，我能天天叫你的名字，叫你做这做那，看你不耐烦的表情……
　　刚刚上战场却收到消息说你病倒了，我后悔极了当时因为担心军营生活太艰苦而没有将你带上。府中亲信传信暗示我又是太子妃使的坏，我又气又急却没有办法，就算与敌厮杀也还担心着有没有人好好照顾你。后来得知太子妃命太医用针刺你强迫你醒来，我当时恨不能将她全身插满针！
　　好不容易你慢慢好起来，却一直无法开口说话，我知道你一定很难过很多委屈，但是我的心疼一定不会少于你的委屈……我还在希望当你痊愈的时候就能说话了，当我班师回朝的时候你能在门口和大家一起迎接我，替我高兴。可是怎么会让我得知你中毒昏迷，命悬一线！我心痛得简直不能呼吸。我自责死了，恨不得能代替你躺着……舒忧……我明明知道留你在东宫不是明智之举，为什么我没有将你带走……舒忧，都是我的错！”李世民不断自责，声音哽咽却强忍着不让泪水掉下来。
　　“我托人交与你的东西，怕是你这病来病去根本没有看……本是怕你闷……没想到闷成这样了……呵呵……”
　　“宇宙之大，俯察品类……”床上躺着的人突然含糊不清的用微乎其微的声音说道。
　　“舒忧？舒忧？”李世民欣喜若狂，以为她醒了。喊了几声却没有反应。叹口气，失望之余细细回忆舒忧刚才发出的声音……反复念来念去，竟是他最喜欢的《兰亭序》……李世民反复念着那几个字，忍不住湿了眼角。
　　他看着舒忧的眼睛鼻子嘴巴，看了一遍又一遍，眼睛，鼻子，嘴巴。许久，才说道：“舒忧……也许太子妃是对的，我应该将你交给秦王照顾……建成是我哥哥，他待人宽厚有礼，他的妃子都贤良淑德温柔善良……你看，他把最漂亮的院子留给你住。你要是醒来看到自己住在这么好看的院子里，一定很高兴……”
　　“舒忧……”
　　“舒忧……”将自己的脸贴着舒忧的脸，也不怕自己的胡渣扎得她疼，李世民用自己的方式做了道别。
　　走出充满药味的房间，李世民端正地站在李建成面前，郑重地说：“皇兄，她……就交给你了……”
　　秦王颔首，“你放心，我会护着她的。”又补充道：“这辈子都会。”
　　两人对视，像是要看透对方才罢休。很快又相视而笑。一个朝着大门，一个朝着房门，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