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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茧之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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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茧之道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其实还是看不太清周围的景象,有黑色的阴影充斥在眼中的视角内。人在视觉受损时,总会较之平时更加焦躁,不过我却不会,那是在久远过去里磨练出的能为,于今时今日却是不堪回想之事。
所以我唇边还是能扯出一两分的笑意,慢慢闭了眼,由着眼中自动而出的水汽润泽着双眸,再慢慢张开双眼,果然较之前有更优之视觉。
先入我眼的是一只黑色长毛细腿儿的八爪蜘蛛,它油绿色的眼睛正一丝不动的盯着我的眼睛,态度之执拗令我想起那只被金蝉蛊拆吃入腹的同类,我有些想笑,莫不是这只是那只的亲朋好友,以此种苦大仇深之态报复于我。我又想到,它若一口咬下来,它大仇得报,我一命呜呼。这种情形,就是一只虫子,那也是大爷,我于是就不自觉笑容中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也不管它看不看得懂。
无奈它即不咬我,也不离开,只一味盯着我,这视线太过热情,让我不自然的想扭个头。只是这一扭,却让我大大的苦笑出来。
这真是一个鬼气森森的地方。好似一个巨大的蜘蛛巢穴,四处是粘连着白色涎着透明黏液的丝网,有的地方是一团团的扎在一起,有的地方连着成年人般大的黑色茧体,茧体里隐约可见人类的白骨,也有那没有变成尸骨的人,白色长□□起来,面貌还很年轻严肃,剑眉紧蹙,双眸也紧紧闭着,不知是死是活。
这样的茧体有很多,我自己便身处其中一个。我微微动了动,手脚还是有知觉,只是白色蛛丝做成的网绑得我牢牢的,稍微一动,就有锐利丝线划破皮肤,鲜血的味道便溢出来。
我又转过头,才发现那多爪的蜘蛛已不在原处,刚要长舒口气,想要放下心,却觉得右侧脸颊有些痒,缓缓拿余光瞥去,惊觉这蜘蛛竟在我面上拉了网,做起了窝,我顿时哭笑不得,这蜘蛛原与我无仇,人家看得认真,不过是要看风水,选住地。
我被囚之地私地府最底层的炼狱般终年不见阳光,我着实不太清楚如今是昼是夜,天光是晴是阴。
我分不清这是第几日困于这暗无天日之地,兵械自然被人缴了去,于是不悟自然不在身旁。我一直以为我已能安然自得于孤身一人苟活于世,看来到底是自欺欺人,寂寞是噬骨之痛,想来人从来没有不怕寂寞,只是有的人更耐得住寂寞。
因而我便话多起来。
这段时日我总能见到两个人,总是一个人来了,另一个便离开,像是约好了似的,两人从不同时出现。一出现人,我便愿意多说话,絮絮叨叨似垂死的老叟,仿佛是要把一辈子的话都说完。
我不知那是第几次,其中一个人来了,那是个少年的声音,质地青涩如未成熟的果子微酸,却别有一番滋味。
那时我正对着蜘蛛说话,大概是一些没逻辑的傻话,后来想想,我似乎是这样说道:“我的家乡有这样一种花,从不要叶子陪衬,只是一味的白,白到枝茎才猛然成了黑色,白就不带一丝杂色,黑就不染一分其它。这已经很有趣,更有趣是这花十六瓣儿,总是不多不少,大的小的,开的正盛的,开至荼蘼的,总是这个数目,如此的倔强。”
那蜘蛛莫约是翻了个白眼,我就有些尴尬,这时那个声音就出现了,我就听有人道:“真是很美的花。”
我于是对这个声音的主人就有十分的好感,仔细打量去,就看见一名十几岁的苗家少年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笑着。
他已来了许多次,这少年十分单纯,正是最好的年纪,带着最干净的笑,说话时就爱脸红,在这种阴森的地方一站,竟能衬得这里也有几分美好。
我于是就很开心的笑了,果然看见这半大的男孩子连耳尖都透上一层红,我笑道:“你来了。”
男孩子皮肤是白皙的,简直不像在深林中过活的苗人,羞赧的时候就有些白里透红的意味,我听到他结结巴巴的说道:“我......你一个人......”
我又笑道:“多谢你来陪我。”
那少年只是摇摇头,又笑起来,他朝周围看了看,找到一片干净的空地,轻轻坐了下来。他朝我这边看来,一双清亮的眸子带着一种率直的天真,他和我隔了很远的距离,或许是这距离让他有些无措,再开口时,他的声音就带上几分愧疚,他低声道:“对不起,他们是不允许我离你很近的。”
我的笑容因他的话就更加柔软了一些,我如今是阶下之囚,这少年真是有趣,对我还很好声好气,还会因为这样的事产生愧疚之情吗?
男孩子又静静的呆了一会儿,他抬起头,语气欢快了些,他又笑道:“那花叫什么名字?”
我愣了愣,我许久没有叫过那种花的名字,它总是缠绕在我之过往,一般的时候我是绝对不敢想它,也不能想,只是我在这里独自一人很久,就说了胡话。
但那孩子的表情有十分的期待,我不忍心让那双眼睛的快乐减少一点,我只有叹道:“花十六,你可以叫它花十六。”
少年听了有些犹豫的看过来,他的目光中蒙上了一层困惑,他轻轻的摇头说道:“ 那简直像是一个人的名字。”
我哈哈笑道:“它也许就是一个人的名字。”我又想了想,忽而又笑了:“总是说我的事,你也说说你的事罢。”
少年大概在思考什么,他双眸有些迷离,显然是陷入了回忆,他说得有些断断续续,声音也不大,却有一种令人信服的真挚,我听到他说道:“我父母死的很早,那是死于一场战争,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事,我们的族人也是像那些中原人一样生活的,大家有什么不同呢?”
我叹道:“对错难论。”
少年沉默了许久,我以为他会很气愤的反驳我这个局外人的轻描淡写,但他只是漠然笑道:“我不求什么对错,我只知道我身边的都是一样的孤儿。”
我不知说什么,总是有许多语言难道尽的事情,我动了动唇,终于还是问道:“你在恨?”
少年有些恍然,他低低叹了一声,那双黑亮的眸子似罩在迷雾当中,他说道:“我应该恨的,可是我见过母亲杀人的样子,那是绝然没有一丝犹豫的冷酷,那刻母亲就不再是温柔对我笑着的母亲了。我有时在想,其他人杀了我的父母,我的父母也杀了他人的父母。若恨,到底谁该恨谁呢?”
我闭上双眼,突然觉得有些累,眼前的孩子比我好太多,许多人都是没有资格纯善的,纯善有时就意味着虚假,或者命运格外的厚爱,我对这样的人,总是有种冷然的嫉妒,但是眼前的少年,在我看来格外的珍贵。
我想着的,许多事情,罪人不如罪己。这孩子却有种慈悲,他想的,不罪他人,也不罪自身。
少年和我辞别而去,我看着他的远影渐渐的淡去,就觉得这样的人实在少见。
但我现在能想的,却只有我自己,我瞥向那蜘蛛的目光就欢喜了些,蜘蛛安然的在我脸颊上又拉起一根白色丝线,细毛的腿弄得我有些痒,我却低声笑道:“蛛兄啊蛛兄,来日之事,就全仰仗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