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足音》夜衣颉行

2、2

　　硁硁锵锵的催场鼓乐已经响了小半柱香了。
　　小柳子偷偷掀开遮着戏台的厚帘子往外面瞧了瞧，回来告诉我说：“呐呐，这次来的真正是大爷辈的人物。我瞧着他们身上穿的那绫罗绸缎可是比弄彩的戏服还精细几分。”
　　弄彩是我们喜乐班挑大梁的角儿，我们喜乐班在京城有多大名气，弄彩就有多大名气。这还是谦虚了说的，实话说吧，我们全班的吃穿可都仗着弄彩的表演。弄彩，他……也是唱旦角的。
　　“啧，不过，开场都好一会儿了他还不上场，也不怕驳了那些官爷的脸面。”小柳子往弄彩化妆的台子上瞅了瞅。
　　“有什么好担心的，那些人也多半是来看他的。他们都宠他得过分，驳了些脸面又如何。”我笑笑看看小柳挤眉弄眼的模样，“倒是你，来来来，帮我画个花脸。小爷儿我今天可是要上场了，你也不为你师哥担心担心。”
　　“切，就你个龙套又不是挑大梁的主角儿，你要是哪天真的挑了大梁我到真会担心几分……，我担心呀，我们班子是不是快倒了，我好赶快转行另找饭碗。”小柳儿嘴毒的狠，和他斗嘴永远是没有好下场。呸呸，这不是咒自己么，不过我总有办法治治他。
　　“恩，那倒是。”我正经地点点头，“到那时候，你可得看紧了你的欢歌，好让他别被别人拐了去。”
　　“你！”小柳子一下子噤了声，白嫩的脸突地涨地通红。
　　我不管他，透过铜镜看见弄彩已经打点好，起身衣袂飘飘地往戏台走去了。跟在他身后一下下擦着汗，焦急万分的班主离即可喜上眉梢地招呼一声：“看什么看！开场了！鼓乐，起！”
　　霎时间，鼓乐齐鸣，砌砌呛呛的热闹大戏搬上了台。
　　台下，掌声雷动。

　　我一惊。手一哆嗦。手上的粉扑“彭”地掉在了桌台上。
　　我低垂下眼，干瘦的手呈现一种缺水的泛白，我试图捏了捏拳，却发现使不上力气。
　　就好像那种冬末春初的天气，四处凝结附着的潮气，全身都是一种粘腻的，潮湿的湿意。身子好像被这种无处不在的水汽泡软了，没有力气，不能动弹。
　　于那种感觉又有点不同的是，我的肚子正在痛苦的绞痛，每次闯祸后要被师傅罚时，我的肚子也会这样阵阵地痛。
　　小柳子抓起我掉在桌上的粉扑，捏捏我的手，不经意地说，“瞧瞧你这花脸画的，这是花脸么，这是人家闺阁里的千金的柳叶眉，水波眼吧。既然是丑角，我就好好让你丑上一把。多少师兄弟求着小爷让我帮着画个脸小爷都不肯，你就感恩戴德吧。”
　　“哼，我不知道你，你也就画个花脸比较在行。他们让你画还不是瞅着后台子就你一闲人。”我知道小柳子一番心意，于是和往常一样顶回去。
　　小柳手上不停，却与我针锋相对地舌枪唇剑，互相访问了一回。
　　丑角的花脸也简单，白色的粉往脸上一扑，青灰色的麻布戏服往身上一套，我把平时劈头盖脸的头发往上扎成一朝天辫。好了，村里的王二傻子完美再现。
　　小柳子被我的扮相震住了，在一旁愣了半响愣是没说出一句话来。
　　半响后，他意味深长，情意绵绵地对我说：“你让我想起我之前的村子。”
　　“想当年……”他做追忆往事状，“我们村的二傻子天天都追我后头，叫我小老爷，还要我哄他，给糖吃。”
　　我狠拍了他一记，瞅着时间差不多就往戏台子前凑过去。
　　正巧瑶思穿着丫鬟装走过我身边，霎时脂粉扑脸。
　　我说什么来着，不是冤家不聚头吧……
　　这回他倒是好心放过我了，冲我斜瞟一眼，飞身冲出去了。我听着台上弄彩正憋着声音在唤：“猴（红）儿~~呀~~~！”
　　“你瞧，我这花脸画的好吧。人家瑶思都没认出你。”小柳子凑在我耳边说。
　　“…………”

　　我凑过门帘往外看去。说实话，往常也不是没看过这场面，可是今天的排场让我吓了一跳。
　　堂下正中叠了一个小高台，上面放着三张方桌，桌上铺的是城里顶好的湘染蓝丝布，桌上还叠着十几盘精细的甜酥小点。光是这几样我瞧见了也不会有多大惊奇，让我吃惊的是小高台上的坐一边的陪客。
　　每个戏院多少都有个后台撑着，泸州县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里面混迹着好几个在北洲叫得上名号的戏团，我们戏团在泸州也是响当当的，一般百姓也莫不是把我们戏团当神仙似的供。这一切都离不开莫老板在后面撑着。
　　而今天，这个在我们童生中如传说般存在的莫老板，只有弄彩才能得其青睐，为他表演的莫老板，坐在了席上，而且不是主客，只坐了个陪客的位置。这实在是让人惊奇。
　　我好奇地瞟向高台中间，离得太远看不分明，但是能依稀看到那个身影。那时一个男子，优雅谈笑，举手投足间暗显一股贵族气。只是那男子的装束却有几分新潮，他穿的是这几年才渐渐在富户间流行的洋西装，笔挺的布料衬得那人身形挺拔。这文明开化也已好几年了，穿这么一身也不是多么不寻常，只是穿这一身到戏园子的却是不多。只因这几年“破旧立新”的口号喊得响亮，穿着这身西方行头的进步人士莫不是对戏院和戏院里的人咬牙切齿，可恨不得都砸碎了，推倒了才好，只是挨不住市井里看戏还是民众的巨大消遣，才留有我们梨园里的一口饭吃。这样的先进人士怎会来我们园子来观戏呢？
　　容不得我细想，台上鼓乐催人，已经到了我上场的时候了。
　　小柳子在我身后轻轻推一把，冲我眨了眨眼。我对他微微笑了笑，吆喝了一声拉了帘，上了台。
　　这丑角在台上只是无足轻重的龙套角色，只是过场的几句话而已，只为博得观众一乐，加上几个考验基本功的花哨动作，几个滑稽逗乐的念白，讨个欢喜彩头。我平时没能练得那婉转花腔和铿锵唱段，只爱捧着戏本当演义小说般看，但是做打的功夫却是练得勤快。倒也不是我喜欢这些硬功本领，只是小时候受了寒，身子不好，只拿这个当做强身健体的练着。
　　几句念白，一番滑稽演技虽称不上魂神授予，但好歹花了些心血，能做到几分形肖。我憋着一口气，起身翻腾，在台前从左到右几个前翻，只是在舞台的中央却一个趔趄，差点翻下台去。还好我在空中方向一变，往舞台的另一侧滚了几圈，这个明显的漏洞是遮不住了，我依稀能听到台下传来的嘘声。
　　我在慌乱中往台下的支起的高台上望，莫老板一脸尴尬，而主座上那人仍是不动声色。
　　下了台，我的后背已经湿了一片。小柳子一脸担心地问：“怎么回事，你不是空翻最行的吗……”我摆了摆手，阻止了他的话头，苍白着脸指了指我的肚子。

　　不定时更新、
ps,起名无能，有没有人能给个严肃的名字，for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