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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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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莱尔警长!”
“卡莱尔警长!”
随着举帽致意的人数的增加,艾琳不得不意识到这样一个现实——
她身边这个古怪,势利,专制,贪赃枉法的警长,也是这片土地上最受欢迎,最有权势的公民之一。
确实是地狱,艾琳眼睛在窄小嘈杂的街道上漫不经心的扫着,如果我是男人,也一样没办法忍受这么个伟大能干的妻子。
“简!”一个洪亮的声音让昏昏欲睡的少女精神为之一振,东张西望的搜寻那个敢对这个女暴君不敬的勇士。
“巴鲁克!”卡莱尔没有丝毫怒气,反而高兴的扬起手臂,朝广场边上的人致意。
那是一个五十多岁慈眉善目的老头儿,棕色的头发和胡须都已经花白,同色的眼睛流露出快活和关切,马车在他身边停住,卡莱尔跳下车,他笑眯眯的打着招呼,又打量艾琳:“她就是格林小姐,简?”
卡莱尔点了点头,她转过身,把艾琳从车上接下来,向她介绍:“里尔·巴鲁克,柯林镇的警长。”
艾琳望着巴鲁克胸前闪亮的警徽恍然大悟,少女抢上几步,几乎想要不顾礼节的先握住巴鲁克的手,激动得声音颤抖,语无伦次:“您是柯林镇的警长?是联邦委任的,不是代理的,巴鲁克先生?太好了,我终于见到一个正式的联邦官员了!那个,您能不能带我到矿上去看看?您看,虽然有点为难,但我是一个矿务工程师——”
“矿上的事儿归简管,我只管来往公文和参加会议这些杂务,”巴鲁克温和的笑着,指了指身边的卡莱尔,又指了指旗杆下挤挤挨挨的拍卖马匹的人群中那个穿着破旧的军用羊毛衫激动得满脸通红的年轻人,“至于正式的联邦官员,如果你需要的话,或者等拍卖结束了我可以替你介绍,那一位是这里的区议员,约翰·伯顿先生。”
艾琳失望的叹了一口气。巴鲁克用鼓励而慈爱的眼神望着她,就像看着自己到了出嫁年龄的女儿:“别担心,格林小姐。我保证,这里有很多能干出色的小伙子,随便你挑,比矿上多得多!”
从来没见过一个女人会在服装店门口露出这样的表情。艾琳一边比着裙子一边偷偷观察着门口那个脸色越来越阴沉的人。事实上,艾琳觉得能让卡莱尔站在那里等她就已经是个奇迹了,她甚至不肯多看那些裙子一眼,嘴唇紧紧的抿着,仿佛面对着的不是所有女士都有而且必要的服饰,而是那些悬赏上恶贯满盈的匪徒们的肖像,直到艾琳被那些已经有点战战兢兢的店员客客气气的送出来,表情才稍微好一点。
“我不是很习惯。”她如此解释。
是啊,当然会不习惯,艾琳打量着卡莱尔的衣着——仍然是羊毛衫,裤子,长筒靴,和街上那些男士唯一的区别就是她的衣服既整洁又干净。
“简,”她好心的说,“你应该——”
“卡莱尔小姐!”拐角里的男人大声嚷嚷着,“要不要看看,从一个倒霉鬼那里赢来的,地地道道的阿拉伯刀!”
男人拔出了短刀,刀刃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卡莱尔眼神瞬间发亮,笑眯眯的点了点头。
“还不错。”艾琳听见她像看到了中意的首饰的女孩子一样,愉快的低声自语,几乎忍不住想要咬牙呻吟。
“还有这个,”看到卡莱尔走过来,男人殷勤的从脏兮兮的外衣里掏出一个小盒子,里面的手枪小巧精致,银光闪闪,“詹姆斯-32□□,7发子弹,5.6毫米口径!”
“5.6毫米?”卡莱尔仔细看了看,“威力太小了。”
“但很少见,是不是?——这里没有别人有这个,最有钱的柯尔特先生也没有!”
“多少钱?”
“一百五十美元。”
“二十美元。”
“五十美元。还有枪套,和七十发子弹,刀匣,我甚至能给您整一张证书,如果您要的话,”男人的笑容变得更加谄媚,“您看,您总得让我挣点儿喝酒的钱。”
卡莱尔点了点头,把金沙倒进对方的钱袋。
“七发齐射也未必杀得了一头狼,没什么用处。”往回走的路上,卡莱尔不时不很满意的端详着手里的东西,神情如同一个一时冲动买下了一顶不合适的新帽子的姑娘。
“你花五十美元买了一把没什么用处的手枪,却不肯花五十美分买一面镜子!”艾琳终于忍不住了,“上帝啊,难道你真的不是女人?”
“这样类似的话你已经说过五遍了,格林小姐。答案很明显,”卡莱尔显然不耐烦少女在这个问题上的纠缠,“或者我应该建议您去配一副眼镜。”
“不用,我毫不怀疑您是个女人,卡莱尔小姐。”艾琳重新打量了卡莱尔一遍,“而且还是个长得不错的人,毫无疑问。”
毫无疑问,她在心里嘟囔着,显然是因为这个躯体的主人恶劣的性格才辜负了上帝原本慷慨的恩赐。
“这种事并不重要,”卡莱尔停了下来,目光落在斜对面电报局的窗户上,“比起这个,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艾琳?”
“我还不想回去,”觉察到对自己不利的地形,艾琳终于忍气吞声的把语气缓和下来,“至少让我去矿山看一眼,简?拜托你!”
第二次!她恨恨的想着,要不是她有着足够冷静的头脑和宽广的气量,现在肯定忍不下这个时时处处不耐烦的把自己当成一个胡闹的小孩子的人!
她正在努力平息满腹怨气,突然手上传来一个冰冷的触感,使她秀气的眉头皱了起来,“简?”
“给你的。”卡莱尔替爱马解着缰绳,顺手喂了它一块刚买的糖,“上车。”
“可是,”少女有点发呆,“你不是说没什么用处——”
“我拿着当然没什么用处。这是给你防身的,虽然威力小,但近距离的话也够用,特别是你这种枪械新手。”
艾琳彻底呆住了。
“没想到她的心肠也不坏嘛。”过了好半天,她才回过神,带着些微的愉快和感慨把那柄小手枪装进口袋。
“她当然是个好人,”卡特安娜对这件事这样评价,“她是这里最好的警长,比男人管用多了。要不是她,我们怎么能太太平平的在矿上做生意呢?”
而很快,艾琳也见识了这位警长对柯林镇治区公民的责任心。
你见过护送妓女去做生意的美利坚警官吗?艾琳坐在马车里忍不住想,当然保护任何一个公民是警察的义务,琳娜几个人也都是好人,但这样的状况仍然让她有些不大习惯。
马车里八个人,除了艾琳以外,每个都浓妆艳抹,衣着挑逗而时髦。她们显然已经习惯了这样的旅程,一路上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将来的生意,对窗外辽阔的荒原不屑一顾。至于卡莱尔,每次艾琳因为某个话题而如坐针毡——这样的情况发生了很多次(虽然那几个姑娘开头也相当克制,但你不能指望一群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坐了那么长时间却个个装聋作哑!)——装作欣赏窗外的景色的时候,都会瞥见那个不紧不慢的随在车后的身影,直到太阳快要落山,骑手才快马加鞭的疾驰而去,与此同时,马车也停了下来。
两个车夫麻利的跳下车,一个开始砍山艾树,另一个挖了坑,把山艾树柴放进去,点起火,才一刻钟,营地里就飘出了咖啡的香味,又过了几分钟,卡莱尔满载而归,把几只长耳大野兔扔在地上。
艾琳看着血淋淋的兔子有些心惊肉跳,但酒馆出身的几个姑娘显然司空见惯,手脚麻利把可怜的兔子分解,洗净,丢进锅里。
艾琳有些不忍的转开脸,正对上一杯热腾腾的咖啡。“喝点这个,会好一点。”
“谢谢。”杯子干净锃亮,显然被仔细的擦洗过,艾琳不禁感激起对方的细心,回报以善意的一笑。“谢谢你的好意,简。”
“没什么,”卡莱尔抱着手臂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神情有点漫不经心,“第一次出门的人都像你这样,有的比你糟糕得多。”
西斜的阳光在她的侧脸上留下了长长的阴影,睫毛也显得更加浓长,掩住了那个人眼中惯有的锐利警觉,就像一个普普通通的俊俏文静的小姑娘。
毫无疑问她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艾琳注视着浓密漆黑却被主人随随便便的扎起来盘在头上的头发想,就算格兰特的任何一任挑剔的管家都可以这么向她保证,只是,如果看到她居然这么糟蹋自己的美貌,恐怕每一个都会气昏过去。
可能是没有桌椅的缘故,每个人的晚饭都吃得很迅速。艾琳最后一个放下碗,转过脸正好看见卡莱尔独自一个人向坐骑走去,显然想要来一次荒野上的餐后散步。她回头打量整个营地:车夫们正抱着枪靠着马车打盹儿,姑娘们在火边嘻嘻哈哈的谈笑着,话题似乎仍然是那些生意。
我可不想还像白天那样!艾琳犹豫了一下,终于下定决心,解下一匹马——幸好它性情温和——以稍嫌生疏的骑术跟了上去。
天气很晴朗,原野里每样东西都带着淡淡的红晕,就像天边的云霞一样,艾琳快乐的跟在卡莱尔身后,享受着宁静的欣赏自然的喜悦。
这样也不错,她笑眯眯的想,虽然那个人显然没有交谈的欲望——其实也没有必要交谈,在这样的景色面前。
卡莱尔骑马沿着一条小径登上了一个小小的山坡,突然下了马。艾琳好奇的想要开口,但当她也到了坡顶的时候,却几乎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从这里迎着夕阳看过去,荒野南面的尽头是灰色的绵延高耸的山峰,一条银线般的河流蜿蜒穿过峡谷,似乎是流进了灿烂的云霞里;北面雪山拔地而起,在它脚下稍远的地方,艾琳睁大了眼睛,落日就在它脚下,在原野上燃烧!
她眨了好几下眼睛,才辨认出那是一个小小的湖泊。
“天哪!”她脱口赞叹,随即不好意思的清了清喉咙,“它真漂亮,我是说,那个湖。”
“莫森湖?”卡莱尔微笑着,“它在至少五十英里外。可从这里看过去才最漂亮,我父亲总是这么说。”
“你父亲?”
“他也曾经是这里的警长。”那双漆黑的眼睛望着艾琳,目光温和而友善,“刚刚很抱歉,我差点忘了你跟了过来。”
有什么不一样了。艾琳想。她总觉得一到了荒原上卡莱尔就不大对劲儿,但现在才真正清楚的意识到那些变化。
那个人的声音现在变得温柔开朗,举止生机勃勃,再也不是那个冰冷严厉又精明的警长,反而像个回到了自家心爱的庭院的好客的主人。
这可真奇怪,虽然并不讨厌。她陪着那个此刻显得有点陌生的人默默的欣赏着美景,直到余晖尽没,暮色降临。
现在营地的位置越来越清晰,篝火就在她们脚下,隐约飘来了歌声和笑声。
“简,”艾琳的声音很轻,她不想打扰那个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的人,“你不回去吗?”
那个人挂在唇角的惬意自在的微笑僵住了,卡莱尔很快的转过脸,神情有点惊讶。
那双眼睛简直像新磨的黑水晶一样闪闪发亮——艾琳这个念头在脑海里只停留了一秒钟,随即注意到那个人目光里的含义:身边平坦光滑的青石,悠闲的在一边啃草的黑马和它背上的毯子——显然,对方是打算驾轻就熟的在这个地方露营,却被自己整个打搅了。
这真糟糕。艾琳的脸开始发烧,她咳嗽一声,勉强给自己找出个理由:“你不住在营地里可以吗,简?”
“这里的视野和距离都刚刚好,”卡莱尔俯视着那点小小的火光,点了点头,“我不大习惯人太多的地方。”
“那个,那个,”艾琳脸上的热度现在几乎可以直接烧开水了,“我可以留下来吗?和你一起?”
毫无疑问,我简直像个傻瓜一样。她沮丧的想,但是我宁愿和一个把我当成傻瓜但不太说话的人在一起,也不想回营地听那些让人没法听第二遍的话!
那双漆黑的眼睛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好吧,”卡莱尔笑了笑,声音在夜风里显得格外温柔体贴,“我承认,有的时候是会有点尴尬,虽然她们是好人。”
她没再说什么,利落的铺好了毯子,让出大部分地方,还慷慨的从行囊里翻出一件干净的外衣借给艾琳盖在身上。
或许,她也是受不了那些人的谈话吧?艾琳随意的想着,枕着手臂看着无边无际的仿佛当头笼罩着自己一样的夜空。
夜风习习,一切都那么宁静惬意。艾琳身边不再是刺鼻的廉价香水的味道,而是淡淡的草木和泥土的芳香,她偶尔转过脸去,面对的也不是浓妆艳抹的女人,而是清秀温和的少女的脸。
所有都那么随意自在,无拘无束,连她的坐骑都轻轻的打了个响鼻。
“简,”艾琳终于忍不住碰了碰卡莱尔的手臂,就像和自己的闺中好友恶作剧那样,“你住在这样的地方,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成为一个劫金子的侠盗?”
“艾琳,”卡莱尔转过脸,目光里也满是好奇,“你住在圣弗朗西斯科,小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要当一个抢香料的海盗?”
艾琳忍不住笑了起来,两个人的笑声随着荒野上的风一起散开。
毫无疑问,艾琳笑眯眯的想,她具有足够的教养,也具有足够的幽默感和判断力——虽然有点特别的怪癖——而不是像那些见惯了的千金小姐一样木头木脑的在无聊的悄悄话,宴会和针线活里消磨时光。虽然我们当初相处的不是那么愉快,但一个成功的人总不能老是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或者我可以请她帮忙,如果是这样的人的话,也许能理解——
虽然我们最后很可能仍然要算旧账,她最后想。
正如艾琳想到的,那位警长在进入自己治下的矿区后,温和的一面就又一次消失了。
不过,她没顾得上惊讶这个,光是自己居然进了矿山的惊喜就足以让她消化一阵了。她愉快的打量着那些满山遍野的矿坑,篱笆,旗杆和一堆一堆挖出来的石头,完全没留意那些同样满山遍野的满脸大胡子满身灰尘目光像饿狼一样虎视眈眈的人们聚焦在自己身上的目光。事实上,她如果稍微注意那么一点儿,就会立刻明白卡特安娜的那句“连骨头渣子都剩不下”的准确性了。
卡莱尔皱了皱眉,向那群逃狱的恶徒一样的人们走去,这些人在她锐利的眼神下神色立刻收敛了不少,一个棕发绿眼睛的年轻人走了出来,在卡莱尔几步外恭敬的鞠躬:“您好,警长。”
卡莱尔回过头,显然只是向艾琳一个人介绍:“这是矿上现在当值的警员,迪尔·本森。这是格林小姐。本森,矿上没什么事吧?”
“老肯尼撑不住了,”本森咧开嘴笑着,尽量掩饰自己盯着艾琳的目光,“半年了,都是没用的石头,一吨里面的金子还不到一美元!毫无疑问,那个地方已经完了!”他突然压低了声音,“甚至有人传言,他的女儿里已经有人昏了头,趁现在还能有点值钱的嫁妆,跟一个淘金的小伙子私奔了!”
卡莱尔咳嗽了一声,转过了脸。
本森趁机光明正大的打量艾琳引人垂涎的苗条身段。“对了,您带过来的那位小姐——”
“她是,”卡莱尔顿了一下,“她是我的亲戚,冒冒失失的和人打赌,说自己敢到矿上来看看,就是这样。”
“未出嫁的姑娘总有些怪念头,”本森充满同情的说,“常常给人添麻烦,就像可怜的老肯尼一样!”
没过几天,当卡莱尔在废弃的矿坑里拼命找人的时候,也再一次验证了矿上流传的那个本森是个乌鸦嘴的传说。
事情很简单,那位一心想要成为史上第一个女矿务工程师的艾琳·格林小姐,冒冒失失的就被一个胆大妄为又有点儿上流背景的小子拐进了某个矿坑深处。
真是个麻烦小姐!这种把戏三岁的孩子都看得出来!卡莱尔怒火朝天的想,牙齿咬得紧紧的,她如果再不把那个鲁莽天真的傻瓜关在监狱里直到见到格兰特的家人就不是简·卡莱尔!
幸好她还记得出于礼数让人通知一声她的去向,不然根本没法找!卡莱尔在四通八达的阴暗的废弃坑道里轻手轻脚的搜索着,耳朵捕捉着任何一点微小的动静。终于,在一个三岔口,她从前方两个入口都听到了奇怪的声音,左边是轻微的爆破声,右边是细小的敲击石头的声音。
毫不犹豫的,她选择了右边的坑道。
坑道的尽头闪着微弱的光,似乎有人蹲在地上。马灯的光照过去的时候,那个人抬起头来,神情和语气轻松的好像对着一个郊游里偶然碰面的朋友,“你来了,简。”
卡莱尔压了压怒气,目光冷冰冰的打量艾琳。少女的裙子上沾满了泥土,身边丢着个空空的羊皮口袋,正专心致志的借着幽暗的光察看着手里的石头。
“德莱塞先生呢?格林小姐?他是和你一起进矿坑的。”
“已经出去了。”艾琳头也不抬,用小锤子在石头上敲敲打打。
“请您现在和我出去,格林小姐。”
“等一下,简,我好不容易才进了矿坑——”
“请您现在跟我走,立刻!”卡莱尔把她从地上拽了起来,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您打算在这里送命吗?”
“送命?”艾琳惊讶了一下。
“我不知道你和那个叫德莱塞的小子发生了什么,”卡莱尔冷冷的说,“但他好像是想要把这里炸掉。”
“怎么可能?!”艾琳叫了起来,听见岩壁深处的声音脸色瞬间惨白,立刻又蹲了下去,想把那块石头捧在手里。
卡莱尔扯住了她的手臂。
“放手!”少女以前所未有的力道挣扎着,整张脸暴怒到几近扭曲,湛蓝的眼睛里闪着近乎疯狂的色彩,“我是个矿务工程师!”
“到现在还说什么傻话!”
“傻话?我还以为你会明白!”挣扎突然停止了,少女回过头,卡莱尔第一次从这张脸上看到冷冷的冰冻一样的神情,“我明白了,你就和那些男人的想法一样,我这样的人,就该乖乖的在家里绣花,弹琴,参加宴会,打扮的花枝招展,在壁炉前的沙发上甜言蜜语!”
“格兰特家世世代代经营铁矿,还有各种设备。我六岁就和父亲一起去爬山,勘探,下矿坑,矿石就是我的玩具!我爬过东部最高的山脉,进过几千几万个矿坑,连德语版的机械原理都读完了!”湛蓝的眼睛里满是让人心悸的怒火和不甘,“如果我是个男人,就可以毫无疑问的上矿业学校,来这里十拿九稳的挖金子,挖银子,名利双收,人人称羡,而不是去上什么该死的女子学校,学什么礼仪啦做饭啦毫无用处的东西,然后眼巴巴的看着这些蠢男人们在这里东一榔头西一铲子的糟蹋宝贵的矿脉,让碰对了运气的傻瓜抢走本该属于我的荣耀!”
“所以你就和那种居心叵测的家伙昏头昏脑的进来了!”卡莱尔冷笑,“可真是了不起的壮志和勇气!”
“我当然有准备!”少女怒冲冲的伸手掏出了那柄詹姆斯-32□□,“这种人我在圣弗朗西斯科见得多了!有这个就不会出什么事儿,而且我当着他的面给你送了口信!他根本不敢做什么,虽然我没想到他居然敢——”
“艾琳,”卡莱尔停了一下,声音听起来有点吃惊。“你可以——”
“别跟我说什么结婚之类的蠢话!好像海伦·格兰特没有男人就不能活一样!”少女大声反驳,语气激烈,“我有手有脚有知识,是独立的美利坚公民,有能力自己掌握自己的未来!”
两个人都静了下来,幽暗的坑道里只能听到彼此的喘息和远处隐隐的爆炸声。
“我们没有时间耽搁,艾琳。”终于,一个声音率先打破了沉默,卡莱尔松开了手,“你可以,可以带几块石头回去检查,化验,随便你怎么折腾。以后,我可以带你到几个矿坑去走走,但是你一个人不行,太危险。”
“谢谢,”艾琳呆住了,瞬间涌上来的惊讶和欣喜差点让她眼圈发红,她深深吸了一口气让头脑清醒过来,迅速开始挑拣矿石,“当然我们应该快点出去——谢谢,谢谢你,简。”
“不用谢,”卡莱尔蹲了下来,帮她把挑出来的石头扔进羊皮口袋,“我不该对你说那种话。如果让我整天绣花弹琴,我也做不到,”她的声音犹豫了一下,“我连穿裙子都不行。”
“交给我吧!”艾琳毫不在意的许诺,手里熟悉的沉重而冰冷的感觉让她心花怒放,“我会把你变成这里最漂亮的姑娘!”
之后,卡莱尔陪着她参观了许多废弃的矿井,几乎爬了附近一半的山峦,艾琳尽情发泄了作为一个专业的矿务人员对这些令人痛心的胡乱挖掘的抱怨。
“瞧,这家伙肯定是随便轻率的就从上面开始打竖井,好像金子都是像库里的金条一样直挺挺的长着,根本不知道这种矿层的特性!”
“看,简,连白云石和石英的影子都没有,居然有人在这里想要挖出金子!”
一个星期之后,卡莱尔找到了垂头丧气的已经打算卷铺盖的卡恩斯·肯尼,他在这里有五百英尺的土地,算是个不大不小的矿主。
“您打算买地吗,卡莱尔小姐?”肯尼眼巴巴的望着她,“一英尺二十美元!”
“不——”
“十五美元!”圆滚滚的胖老头瞬间眼泪汪汪,“我有一大家子人,光女儿就有九个!我成了穷光蛋她们会一个都嫁不出去的!您得可怜可怜我,卡莱尔小姐!”
“我没有买地的打算,”想起那些让肯尼小姐无辜受牵连的流言,卡莱尔忍不住咳嗽了一声,“我听说你的矿务工程师已经回老家了,有没有兴趣再雇一个?”
“矿务工程师?!”肯尼瞬间收起了可怜相,变得怒不可遏,“这些人都是混账!他让我在一块一百块都不值的地方白扔了几千,上万美元!我还每个月付给他五百美元!卡莱尔小姐,相信他们跟相信撒旦没什么两样!”
他在房间里踱来踱去,滔滔不绝,过了半个钟头才清醒过来,重新带着歉意和谦恭看向卡莱尔:“您看,一提到那个小子我就昏了头——我已经下定决心要回老家,再也不在这地方浪费一分钟,所以——”
“别总是那么着急,”卡莱尔宽容的说,“反正你的地方还没卖出去,让她试试看怎么样?你可以不付工资,用挖出来的金子来算帐,给她半成就行,怎么样?”
肯尼张口结舌:“她?卡莱尔小姐?”
“嗯,”卡莱尔轻松的点了点头,好像一个女矿务工程师是再理所当然不过的事一样,“虽然她是个新手,没什么经验。”
“但是,”肯尼拼命回绝,眼睛仍然因为惊讶而瞪得大大的,“老天!我从来没见过女人下矿井!听都没听说过!”
“行啦,就当帮我一个忙,肯尼先生——对了,她工作的时候给她找几个可靠的保镖,佣金我掏。”卡莱尔语气柔和,眼神却带出不容置疑的压迫感,“说不定她也不会坚持多久,到那个时候我就把你的地买下来,每英尺三十美元。”
“那个,好吧,卡莱尔小姐。”肯尼犹豫了一下,垂头丧气的答应了下来,随着卡莱尔去办手续,却仍然忍不住加上一句感叹,“女矿务工程师!我肯定已经发疯了,上帝!”
“谢谢你,肯尼先生。你帮了我一个大忙。”卡莱尔拉开警长办公室,那间曾经整洁宽敞的房间里现在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石头,就像矿上那些疯狂的淘金者的屋子一样,她在堆着乱石的办公桌上仔细寻找着自己的印章,投向门口惊呆的肯尼的眼神显得既欣慰又同情,“你看,事实上,不快点给她找个地方我也快疯了,先生。”
于是,卡恩斯·肯尼先生,一位可怜的原本在矿上名声还不错的绅士,就因为一间惨遭蹂躏的办公室落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卡恩斯·肯尼,他就是那个在矿脉上打竖井的笨蛋?”还没等她的雇主反应过来这句话的意思,艾琳已经把那份签好字的合同飞快的揣进口袋,重重的拥抱了卡莱尔一下,“谢谢你,简·卡莱尔,你是我一生最好的朋友!”
她笑眯眯的朝窗外喊:“本森!今天我请所有的人喝酒!”语气甜蜜活泼的像一只马上要展翅高飞的快乐的小鸟。
“还要请人喝酒!天哪!”肯尼的帽子在手里揉成一团,表情却比帽子更惨不忍睹,“我肯定就要成了全矿的笑料了,卡莱尔小姐!”
卡莱尔同情的望着他,唇角却忍不住露出一丝微笑。
那一阵子,柯林镇上的人都有些晕头转向。“肯尼家的矿务工程师”这个新鲜的笑话还没来得及褪色,“肯尼家挖到了新的金子”这个消息就像猛烈的风暴一样,呼啸着传入每个人的耳朵。
转眼间所有年轻的小伙子都开始暗地里感谢天主,感谢肯尼家那位能生育的夫人。九个女儿!上帝!可真像是人人有份的豪华大餐。受先前那些子虚乌有的流言的影响,他们个个梦想着成为成功拐跑下一位肯尼小姐的勇士,全然不顾最大的肯尼小姐虽然已经十九岁,最小的肯尼小姐却只有七岁,而且至今都安分守己的呆在家里这个现实。
至于那位让肯尼家起死回生的女矿务工程师,每个人的想法都大同小异——上帝啊,那肯定和简·卡莱尔一样,根本不是女人!
本着负责的态度,肯尼家的矿坑上了正轨之后,卡莱尔警长立刻给圣弗朗西斯科发了一封详尽的电报,很快,三天之后,格兰特先生的指示到了柯林镇。
当她把那份电报交给艾琳的时候,那张总是愉快的笑脸瞬间变得苦巴巴的,白皙纤细的手指颤抖着捏起电报,仿佛那上面附有撒旦的诅咒。“简,我从来不知道你是这么小气的人,为了五万美元,甘愿断送自己朋友的幸福!”
她咬牙切齿的拆封,阅读,脸上的表情突然变得十分精彩。卡莱尔一直忍到这个时候才笑出声来。“恭喜你,艾琳。”
格兰特先生的回信十分简单——基于她的女儿竟然成功的找到了工作,而且有足够的安全保障,他可以大发慈悲的允许她在柯林镇再逗留一段时间,但相对的,她的胡闹也只能到二十岁回去履行婚约为止!
“天,简,你真是最慷慨的朋友!总给我带来好消息!”艾琳笑眯眯的扬了扬手里的电报,转过脸朝矿井旁边的人喊,“加油,诸位!晚上我请所有的人喝酒!”
瞬间山上滚过一片欢乐的嗡嗡声。
“看样子她的财务状况不错。”卡莱尔喃喃着。
“我也不差。”肯尼凑到她身边,喜滋滋的搓着手,“她简直是个点石成金的天使!”
“那么——从她的工资里支三百五十美元给我,肯尼先生。”
“当然可以,”圆滚滚的矿主毫不犹豫的掏出支票,突然犹豫了一下,“我记得这个月的税金已经交过了——”
“五十美元是她在我那里的食宿费,”卡莱尔不动声色,“三百美元是我当初替她付给卡特安娜的酒钱。”
“三百美元?”那张胖脸明显僵了一下,“天,真是个,嗯,能干的天使,酒量比男人还厉害!”
“你说得没错。还有,”柯林镇的警长语气轻柔的补充,“之前和以后的格林小姐的保镖的佣金,应该由你来付了吧,肯尼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