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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之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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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畏惧,应该是面对未知时才会产生的心理吧,比如无法理解的事情,无法相信的事情,无法掌握的事情等等。所以无知者无畏,无求者无惧。身为神官,只要对神有足够的信心,对事物有足够的判断力,是不应该产生这样的情绪的,但是为什么现在的自己,偶尔也会感到这样的颤栗呢?
难道,真是是因为那个自己无法掌控的愿望吗?那个自己尽力的想要与那个神已经规定好了的结果讨价还价的愿望?
静静的凝视着身边一脸安静宁和的少女,银发的神官不自觉的蹙起了眉毛。
每一次睁开眼睛,都会有一种近似于心悸的感觉——不知道在自己的睡梦中,身边的那个温暖的身体会不会突然冰冷,变化,染上魔性的紫光,只有确定温暖依旧,心底才能重获安然。也因此,即使阿斯卡尔的初雪已经降下,即使明白黑发少女已经不会为亡魂所扰,身体不会轻易的产生振荡,自己却仍然为这样莫名的并未证实的不安驱使着,依旧每天在木屋中过夜。万幸的是,对于自己这样不合常理的举动,素来敏感的屋主并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由于勤加检查和呵护的缘故,黑发少女体内的圣力,瘴气和魔力的比例很稳定,但是,为什么自己心中的不安却一天胜过一天呢?
到底是为什么呢?清晨时离开木屋的时候,无意中回头望见站在小溪前仿佛是在洗涤食器却盯着自己的方向而笨拙的令容器沉入水底的那个身影,在不安和温暖同时在心底散开的时候,伊尔困惑的皱起了眉头,却不曾发觉自己唇角淡淡绽开的微笑。
这就是所谓的畏惧吧。
就像十年前迎战魔兽的那个前夜一样。那样的惶恐,那样的不安,如同屋后被伊尔重新栽植的瑟拉斐尔树笼罩着木屋一样,悄悄的袭入了心中。
畏惧那个人,日复一日。畏惧她每隔几天在治疗自己时划伤自身时心底隐隐的痛楚,畏惧她每天清晨离开时隐隐的不安,畏惧暮色下那个熟悉的身影在林间道路上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隐隐的期待,畏惧与她相处时被那个人时时引发的隐约的心跳,更畏惧这样贪恋着的自己隐藏在未知中的那一天的必然来临的命运之剑。
不想这样,也不想这样离开。
在初雪降下之后,伊尔并未离开。这样的事实令奥莉希亚不自觉的期待起对方或许会体察到哪怕是一点点自己的心意,但是,为什么越是确认这一点,自己的心情就越是不安呢?
会不会哪一天,自己就会变成以人类为食的噬血的魔兽?会不会,哪一天,睁开眼睛的时候,身边那个人的表情,不再是夹着慵懒和天真的微笑,而是混合着厌恶和冷漠的杀意?会不会,那个人会突然的不再归来,而是任凭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直到有一天,终于化为遗失了一切的魔兽?会不会,在那一天来临的时候,自己还要品尝一次与所爱的人持刀相对的滋味?
心底莫名的恐惧,日复一日,也日胜一日。没有期望就不必害怕失望,而亡者对尘世,更不应该抱有那样无法实现的期望,但奥莉希亚却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情。想要温暖她,想要被她温暖,想要她自己仅仅望着她,想要她只注视着自己一人,想要和她更加亲近,甚至——为心底的热潮袭击,黑发的屋主白皙的脸颊上泛起了红晕,顺手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在桌子的另一端静静的坐了下来。
木屋并不大。桌边也只有两把椅子,但是,那把刻着漂亮的花体字“A”的几乎可以作为橱窗里的完美展品的椅子,却是出自瑟拉斐尔最有前途的神官之手的空前绝后的作品。那位个性偏于完美主义却又对木匠活一窍不通的神官为此运用了治疗术以外的她所有会的法术,圣光术,圣灵术甚至圣光结界。注视着还带着淡淡的圣光痕迹的椅面,想起利用凭依术为椅子“凭依”漆料失败时,那张抿起唇稍稍皱眉,意外的显得倔强孩子气的脸,奥莉希亚眯起眼睛,轻微的扬起了唇角。
被复生术修补的衣柜,被暗中施了圣光结界在黑暗中会泛起微光的天花板——不知不觉之间,那个人的气息已经围绕在自己身边,无处不在。只要看到这些,心底就会充盈着满足与欢欣,还有那越来越显露出来的,即使对于奥莉希亚来说,也有些陌生的热度与欲望。
仿佛恶魔一样,想要独占神之使者的欲望。——只是,那是绝对不可能实现的吧?
体察到自己的想法和现实的距离,奥莉希亚唇边的微笑变成了淡淡的自嘲。
这个在那个人的圣力支持下苟延残喘的身体,终有一天,会成为魔兽。那个时候,现在流淌在血脉里的圣力,也会汹涌奔流,成为破坏这个身体的元凶之一吧?那双每天为自己加持圣力的手,在那一刻来临的时候,是不是仍然如平常一样优雅而镇定呢?
这个答案,其实已经很明显了吧。轻声叹息着,如黑水晶一般晶莹剔透,却因为主人的思绪而染上淡淡的薄雾的眸子转向了遥远的西方。
那是清晨时神官离去的方向,也是一年一度新年祭前,奥德萨市集的方向。
“新年将至了啊!”大胡子的中年男子呵呵的笑着。整条街上的房子门前都悬挂着表示新年祝福的三叶草,仿佛新年祭提前降临到世间一样。
通常新年祭前,是神殿最繁忙的时候。但是,由于阿斯卡尔的领主对“伤者”特别的关照,以及候补神官能力的迅速成长,伊尔职责内大部分的事务都被强制的剥夺了,不仅如此,在考察了神官卧室陈设的破旧程度之后,太过好心的领主夫妇特地关照阿斯卡尔书记官伯鲁特及警备队长奥利弗,在采购年货的公职名单里,强制的加入了“伊尔”这个名字,并以“修缮神殿”的名义拨给了一大笔经费。
尽管无论是当事人还是领主府相当一部分的人都抱持着“完全没有必要”的意见,但领主及领主夫人却极为坚持。
“也该让阿斯卡尔看看埃迪丝和我的能耐啊,神官大人!”最终,在栗发的见习神官的保证下,年少的神官同意了领主“暂离职守”的决定,与另外两个苦着脸的人一起踏上了为期三天的旅程。
“这里是距离阿斯卡尔最近的城市,也是三个领地的交叉点,很繁荣吧?”察觉到神官的沉默,奥利弗一边眯着眼睛打量着橱窗一边搭茬。
“是啊。”仿佛对这样热闹的情景有几分不适,他身边一身旅人装束的伊尔轻轻皱着眉毛。
“那边是家具店,室内的装饰和各种摆设的工艺品也在那边,”路上一直沉着脸的书记官在路口停住脚步,然后以一种分派任务的口气开口了,“老爹和我象平常一样去市中心,伊尔大人去采购私人物品,在晚灯亮起前在城门集合,可以吗?”
“可以。”与往常一样,对方不逊的口气仿佛落入大海的顽石瞬间滑落的无影无踪,神官平稳的点着头。倒是奥利弗有些看不过去的阻拦起来,“没必要这样急吧,伯鲁特?伊尔大人可是第一次从阿斯卡尔出来透透气呢,至少——”
“没有那个必要。”伊尔一如既往温和的微笑着,“神殿里的陈设,其实并没有更换的必要。埃迪丝的经验也还不足以单独支撑抵御魔兽的结界,而且,”仿佛犹豫了一下,少女平稳的音调轻微的波动了一下,“我也有一点担心的事。”
直到神官的身影消逝在长街的尽头,奥利弗才回过神来,望了一眼仍然处在呆滞状态的书记官,略带惊疑的苦笑着,缓缓的吐出两个人共同的心思——
“担心——神官——那个伊尔?!”
还是早一点回去吧。对险些造成他人神经错乱的过错浑然不觉,草草选了两件实用的器具,在城门口雇好了马车,望着还不曾黑下来的天色,伊尔暗自叹了一口气。
有点不安。虽然临行前确定了奥莉希亚的身体状况,也为了以防万一把圣徽交给她保管,也对埃迪丝重复了加持圣水池的步骤和注意事项,但是,或许是从来不曾如此长时间的脱离神殿的职责,心底一直不明所以的不安着。
想要回去。想要如之前的那些夜晚一样,在暮色中看着那栋小巧的木屋在自己的视线中渐渐清晰,想要如往常一样坐在熟悉的桌子旁,有些满足的捧起一杯热茶,想要看着那个人因为自己带来的奥林家糕点屋的水果蛋糕而扬起温柔的笑靥,想要望着那个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被壁炉里跳跃的炉火染上淡淡的红光,想要如那些踏实宁静的夜晚一样,因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那个人,即使是寒冷的冬夜里,心底也仍然安然而温暖——竟然产生了这样的思绪,简直就像因为分离而不安的情侣一样。
心底因为自己的想法而泛起了涟漪,银发的神官仿佛有些烦躁的在城门附近踱来踱去。由于褪下了风帽,容貌出众而且并没有露出神官身份的少女很快成了城门附近小贩们的焦点。
“尊贵的小姐,这个——”
“女士,您看——”
依然维持着平和高贵的微笑,伊尔一一回绝着,但目光却不知不觉的被稍远处的小小摊位吸引住了。并不是什么巧夺天工的手艺,但却带着让人安定的气息。
“这是——”仔细打量着碧绿小巧的首饰,银发少女主动开口了。
“这是三叶草制成的,尊贵的女士。”满脸皱纹的老者绽开了笑容,“在新年里,如果把三叶草制成的物品送给喜欢的人的话,会给他带来好运,而且,如果把它作为定情信物的话,就可以把他的心栓在自己身边,就象奥丁的祝福一样长久哪!”
“奥丁的祝福吗?”望着手里包扎好的项链,伊尔碧绿的眸子里蒙上了淡淡的暖意,但清澈的声音却带出了一丝犹豫。确实这种草本身就具有微量的圣力,而且,神典里也认为它是奥丁赐予大地的礼物,而且这样的编织方式也很像结阵,但是,应该没有那样的效力吧?只是,为什么,自己刚刚,竟然会毫不犹豫的把它买下来呢?
难道,真的是因为那个心底刚刚产生的,根本不切实际的想法吗?有些不知所措的,为心底莫名的羞涩不安着,阿斯卡尔的神官,终于有生以来第一次,轻轻的叹息了出来。
难道我真的已经老糊涂了吗?看着不远处的望着手里的包裹仿佛是在出神叹气的神官少女,刚刚赶到城门口的两个人,重新如上午一样,产生了直奔医师住所或者神殿的欲望。
与此同时,在阿斯卡尔的领地里,却是一阵忙乱。并不是魔兽来袭之类的事,而是,有几个孩子,私自离开了圣水池的结界,进入了荒野。
神官在加持圣水池的时候,除了为池中的圣力加入圣力之外,还要为其加持另一种维护结界,其效用是阻拦未成年的孩子和体弱的人误入荒野。但是,这种结界与圣力的固定结界不同,其方圆大小由神官的能力决定,由于那几个孩子忘记了此时的加持神官是埃迪丝的缘故,从伊尔离开的第二日开始,也一直停留在维护结界之外,终于为好奇心鼓动着,进入了魔兽肆虐的荒野。
“是因为安逸的太久了吗?”得知了失踪的孩子有七人之多,一边紧急召集着警备队,维尔纳一边向那些既心急又惭愧的父母们抱怨着。
“因为往常伊尔神官的结界都会一直维持到城外——”
小小的辩解声消散在寒冷的空气中,看着一脸羞愧的见习神官们,维尔纳也沉默了下来。
“那家伙——”
“如果有神官的追踪术的话——”
警备队员里也传来了细小的声音,见习神官们的头随着声音垂得更低了。那是即使是上位神官也要苦练才能掌握的法术,但是那个少女却完美而熟练的掌握了,为了在战斗时更好的掌握他人的行踪和伤亡情况和营救荒野中的迷失者。
“真是,好像没有那家伙就什么也办不成似的——”维尔纳有些气馁的嘟囔着,却被一个坚定明朗的声音打断了。
“终于发现了伊尔的价值啊,各位,”一身甲胄的阿斯卡尔领主环顾四周,渐渐收敛了微笑,恢复了稳重威武的风姿,“虽然我很高兴这一点,但是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虽然已经派人去通知了,但是,伊尔他们也要明天早晨才能赶回来——既然没有随军神官也没有魔法师,那么,我们就用我们以前的办法吧!”男子颇有气势的按住了腰间的剑柄,挺起了胸膛,“在荒野之中,虽然处处有我们的敌人,但是阿斯卡尔的各代领主,也与我们同在!”
“与我们同在!”齐声喝出出征词的最后一句,警备队员们与弗雷斯特一样跨上了马背,带着圣力加持的火把,从领地里鱼贯而出,奔向荒野。
正如那些忧心如煎的人们预料的,以伊泰尔为首的七个孩子,在离开结界之后迷了路,然后不出意外的遇到了成群的魔兽,但是,与人们料想中不同的,那些孩子们现在,正处于安全的庇护之下。
阿斯卡尔唯一的一名魔法师的羽翼之下。
到底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努力按住隐隐作痛的胸口,保持着平稳的笑容,望着结界外的虎视耽耽的魔兽和结界内安心祈祷的孩子们,奥莉希亚苦笑起来。
因为无意间发现魔兽的行踪有些奇怪,放心不下的出来察看,却真的遇到了这些即将被魔兽猎食的孩子们。
无法使用魔法,仅凭剑术根本无法和这些魔兽抗衡。无奈之下,奥莉希亚利用幻术引导孩子们祈祷,引发并扩大了伊尔加持在圣徽上的结界。但是,即使是这样微小的魔法调动,也在黑发少女的身体里引起了越来越强烈的振荡。
伊尔,明天一定会回来吧?由于身上的痛楚,黑发少女神智有些迷蒙的思索着。领地里的人们,应该也已经发现这一点了,只要运用追踪术的话,就可以察觉到这里的异状,然后,只要先加固这里的结界,再驱散魔兽——只是,这样一来,自己的身份一定会暴露吧?
但是——
痛楚愈演愈烈,有些无法忍耐似的,奥莉希亚按着胸口弯下了腰,但是吟唱着幻术结界的声音却没有丝毫停顿。
散发着魔性的紫色的皮毛,同样闪着幽深的紫色的眼睛,几人高的巨大的身躯,滴着恶心的唾液的血盆大口——如果看到这些东西的真面目,这些现在还沉浸在神殿安宁祥和的气氛中的孩子,还会保持着足以维持结界的信仰之心吗?还是慌乱到导致结界崩溃呢?
实在抱歉,没有保护你们离开的能力。向沉浸在幻术中的孩子们轻声的道歉,奥莉希亚有些疲惫的闭上了眼睛。
现在的自己,仅仅是支撑着幻术结界,并努力压制自己体内的振荡,使自己不化为伤人的魔兽,就已经竭尽全力了。不知道援军什么时候才能到来,在那之前——
而且,那些到来的人们,在看到现在的自己的时候,又会有什么样的表情呢?那个人,应该还是那样毫不动容的,平稳而冷淡的微笑吧?或者,她也会如前几个相处的夜晚时自己看到的那样,露出偶尔展现的混合着些微困惑和不知所措的表情呢?
“伊尔。”
在注视着仿佛因那样的表情而稍稍蒙上迷雾的碧绿清澈的眸子的时候,总会产生一种想要覆上对方小巧而优美的唇的欲望。就像偶尔夜间醒来的时候,望着身边如小兽一样蜷在自己身边的神官,和铺满一枕犹如月光一样的长发,心底总会涌起想要抚触对方的热潮。
简直——就像好色的大叔一样。为自己的想法羞愧着,奥莉希亚回过神,望着结界外近在咫尺的魔兽。
没救了。这种时候还会想起这样的事——黑发少女的脸上愈来愈热,在它终于退下去的同时,远处也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
是——伊尔吗?
站起身向远处眺望着,在分辨出远处的亮光只是加持了圣力的火把而不是圣芒术的同时,黑发少女的胸口瞬间绷紧了。
“弗雷斯特——那个笨蛋!”没有魔法师也没有神官的冲到荒野来对抗这么一大群魔兽,打算送死吗?!
但是,对于并不知道这些孩子处境的人们来说,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无可厚非的吧。
咬紧嘴唇,吟唱起发射魔法飞弹的咒语,却在指端凝聚起魔力的瞬间,感觉到了身体里比以前强几倍的撕裂般的疼痛。是振荡吗?由于疼痛而动作稍缓的少女,眼睁睁的看着远处的骑士们闯入了魔兽们的领域,一瞬间,除了少数的几只之外,饥肠辘辘的魔兽们潮水一样转向了另一群猎物。
其数量之多令身经百战的阿斯卡尔现任领主也长长的抽了口冷气。
——至少有一半人不可能活下来了。人们眼中无声的交流着彼此的想法,却仍然毫不退缩的对着凶猛扑过来的魔兽迎了上去。
如果有魔法或圣术结界的话——躲过魔狼的冰弹,看着身后落马瞬间被魔兽们淹没的骑士,弗雷斯特苦笑起来。这是,不可能的吧?
但是,明明是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却仿佛奥丁大神的神迹一样,在魔兽们的背后,亮起了魔法特有的裹着紫色的各色光芒。几乎在魔法飞弹覆盖全场的同时,魔兽们的魔法攻击全部失效了。
魔力压制结界!
这是——魔法师吗?
如同对付寻常的野狼一样,轻松的劈翻一头魔狼,弗雷斯特全力向战场的另一头冲去。
应该已经没事了吧?全神凝聚起魔力,在发出一枚魔法飞弹的同时,奥莉希亚悄无声息的再次咽下上涌的甜腥。这个身体,终于到了尽头了。
疼痛感已经消逝无踪,取而待之的,是微妙而轻松的麻木感。身体从来没有这样轻松过,魔力也突然变得畅通充沛,只有时时上涌,几欲呕吐的感觉,才能提醒自己并不是康复如初,而是这个被魔力与瘴气侵蚀的身体,已经开始排斥残留在血液中的代表生人气息的圣力了。
已经——无法支撑了。在终于忍耐不住的呕出鲜血之后,看着一面倒的战场,奥莉希亚小心的为中了安眠术的孩子们加了一个结界,重新披上遮蔽容貌的旅人斗篷,转身向荒野深处走去。
不想伤害阿斯卡尔的人们,就算是即将成为魔兽——即使是远远的离开,要是那个人的话,也一定会找到自己吧?伊尔——
少女的思绪,却突然被一个明朗的男子声音打破了。
“您就是出手相助的魔法师大人吧?”
阿斯卡尔领主的声音在身后不远处响起,奥莉希亚努力压制着胸口陡然升起的杀戮欲望,紧紧的咬住了嘴唇。
从来不曾这么清楚而敏锐的感觉到,人类的气息,散发着生物特有的芳香。
这个身体,应该已经成为魔兽了吧?会是一个什么模样的魔兽呢?虽然这双手依然与往常一样,修长白皙——
“请问——”
看着那个颤抖不停的纤弱的身影,本着帮助女士的骑士本能,弗雷斯特从马上俯下身,向仿佛需要帮助的女士伸出手去,“似乎您受伤了——”
“别过来!”
“奥莉希亚!”
两个不同的声音交错响起,惊呆了的男子望着发色和瞳孔染上了淡淡的紫色的女子,声音颤抖起来,“奥莉,奥莉希亚?”
只有魔兽才会拥有紫色的眼睛,那么,面前这个模样仿佛还是人类,也确实的帮助了人类的人——
“如果魔力使用过度的话,她会瞬间变成魔兽吧。”脑海里突然响起了神官曾经说过的话语,弗雷斯特跳下马,无言的望着两小无猜且曾经缔结过婚约的朋友。
“奥莉希亚,我,我们——”
“真是,一点没变啊,弗雷斯特,你那种滥好人又冲动的个性。”察觉到男子眼中的愧疚和哀伤和瞬间哽咽的语气,奥莉希亚轻轻的微笑起来,挺直了脊背。黑发少女瞬间散发出阿斯卡尔前任领主特有的傲然与坚定,混和着故友重逢的温暖,“如果你死掉的话,可是会有人为你流下眼泪哦。莉莉亚是一个很好的女孩子,这一次,一定要让她得到一个女孩子应有的幸福啊——不是已经是要当父亲的人了吗?”
“可是,奥莉希亚——”
“我也曾经是阿斯卡尔的一员啊,弗雷斯特。”少女安然微笑着,黑发边缘闪着诡异的紫光,“所以,这些事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无须觉得愧疚也请不要把我的事告诉其他人,除了,”笑容不易察觉的黯淡了一下,奥莉希亚低声的说出了那个名字,“伊尔——她一定可以遵守约定吧?”
察觉到自己的声音突然一瞬间变得哽咽,黑发少女努力的维持着声音的平稳。“因为不知道可不可以撑到那个时候,所以请替我对伊尔说抱歉——”
抱歉我无法和你一起庆祝新年,也抱歉我再也无法守在你身边。——只要想到这一点,就会心痛到不由自主的颤抖。
努力平复着情绪,抬起头来,对上的却是男子依然忧色重重的眼睛。
“真是,如果是弗雷斯特,不也会一样这么做吗?”奥莉希亚明快的笑了起来,“因为我和弗雷斯特一样,爱着阿斯卡尔啊。”
“可是,还有,关于我们的婚约,我也应该——”
“已经过去了啊。而且也并不是弗雷斯特的错。”少女白皙的脸上莫名的涌起了红晕,但直到己经走出了十几步,才突然回过头来,对着往日的好友说出了另一半答复,“而且我也——爱上了其他人啊。”
其,其他人?
直到黎明将至,运用追踪术直接穿过荒野赶回的神官到来,缠绕在阿斯卡尔领主心中的这个疑惑才被解开。
那时,在治疗了重伤者之后,神官迅速的向弗雷斯特停留的方向也就是奥莉希亚离去的方向赶来。
“有人类魔法的痕迹。”直接了当的语气,虽然平稳,却带着淡淡的急切。
“救了我的人,是奥莉希亚。”
仿佛并不意外似的,银发的少女使用追踪术的手臂没有丝毫动摇。
“是你一直帮助她吗?”
没有回应。仿佛发现了什么线索似的,神官轻轻的蹙起了眉梢。“请让人们离开吧。在太阳升起前,也不要靠近这个方向。这里交给我就好。”
“会,”男子的声音波动着,“会变成魔兽吗?”
“己经开始变化了。”
“没有别的办法了?”仿佛是从牙缝里勉强挤出来的细小的声音,却得到了意外强烈的反弹。
“都说了交给我不是吗!”
第一次,听到了少女这样的语气,简直就像混合着挫败感的愤怒一样。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
“原来如此。应该是你一直尽力的帮助奥莉希亚吧。对不起。即使没办法补偿奥莉希亚,也没办法补偿你,但是我——”
“当一个好丈夫,”银发少女继续头也不回的沿着奥莉希亚离去的方向向前走着,声音仍然如泉水一般清澈透明,却带着奇妙的颤抖感,“当一个好领主,好好看顾莉莉亚和阿斯卡尔。如果是她,一定会这样想吧。而我——并不需要,也没有必要补偿什么,因为我是阿斯卡尔的神官啊。”
弗雷斯特沉默着望着银发的身影消逝在树林的尽头,拾起了神官扔在地上的旅人斗篷。从被树枝刮破的口袋里,掉出了一个破损的包裹。那是在阿斯卡尔通常用来赠与情人的三叶草项饰,碧绿的底色,精巧的编成了魔法师们最喜欢的奥丁大神的符号。
请替我对伊尔说抱歉——
因为我也爱上了其他人——
如果是她,一定会——
并不需要,也没有必要补偿——
是因为没有人,也没有办法给予相称的补偿吗?
“奥莉希亚!我,我,我无法不愧疚啊!”在把脑海中的一切联系起来的同时,男子咬紧牙关,却仍然忍不住低声叹息。
“弗雷斯特大人!”
“救了孩子们的,是一个魔法师啊!”
“大人,那个魔法师,大人已经找到了吗?”
“不用再找了。”
“己经离开了吗?还没有酬谢,至少也要好好的告别——”
“都说了不用了!”觉察到自己的语气瞬间造成了怪异的沉默,弗雷斯特压低声音,重新平缓的开口,“已经不用了,神官大人——伊尔她会好好和她道别的。”
“神官大人?”
“可是她——”
“不用担心。”留下几个等待神官的骑士,弗雷斯特翻身跨上了马背,在离开的刹那,却又忍不住茫然的回望笼罩着晨雾的荒野。
守护了阿斯卡尔的人们的魔法师——
那名魔法师马上就要离开——而且再也不会回到阿斯卡尔这片土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