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章（短篇集）》林错

10、之九

　　“真没想到，你竟然会拿过来这样不实用的东西。”奥莉希亚一脸复杂神色的盯着平摊在桌上的丝绸长裙。
　　而悠闲的喝着茶的人只是一脸淡漠的回应着。“是女孩子的话，不可能不想打扮吧？”
　　“我是女孩子没错，也不会不想打扮，嗯，”察觉到自己险些被误导的黑发少女迅速的拉回话题。“但是为什么——”
　　“不是丰收祭快到了吗？按惯例我要回王都一趟。”伊尔解释着。如果把奥莉希亚这样放在这里的话，难保会出什么纰漏，所以必须同行。
　　“虽然这样说有点骄傲，但是，在王都认识我的人，一定比你这个三流神官多。”
　　“所以才要变装啊，你往常是不穿这种衣服的吧，所以不会有人识破的。”伊尔若无其事的对少女的自尊献上一击。
　　“真是失礼的猜测。”拿起长裙转身拉开布帘的少女有些心虚的嘟囔着，“在参加宴会的时候，我还是会换上这种衣服的啊。”
　　“啊。”虽然是表示赞同的语气，但完全听不出抱歉的意思。
　　“现在想想看，好像没有人送过我衣服呢。”清朗的女声伴着悉悉簌簌的声音传来，“在订婚的时候，曾经很期待弗雷斯特可以送我一套礼服，但是，结果，他送的却是作魔法试验时用的龙皮手套。虽然很贵也很不错，但是还是有点失望。而且啊，那个人，竟然说了一句让人无法原谅的话。”
　　“哦？”
　　“他说的是，想来想去，还是魔法师的服装更适合你。”
　　我也这么觉得啊。银发的神官心不在焉的想着，但是，如果真的这么说的话，一定会被面前的女子赶出门吧。
　　“不知道弗雷斯特送给莉莉亚的是什么？”
　　伊尔稍稍挑了挑眉毛。“想要比较一下吗？”
　　“哪里。”传出来的女声带着明朗温和的色彩，“只是单纯的希望他可以不要太粗心，一定让莉莉亚幸福啊。不管怎么说，如果一个女孩子收到的订婚礼物是一件围裙的话，不是很悲惨的事吗？”
　　“但是，那样的东西不是很实用吗？”
　　布帘里的声音暂停了一下。“弗雷斯特，他送的真的是——”
　　“没错啊。”
　　“真是一点都没变呢。”奥莉希亚拉开了布帘，原本随便扎起的长发上别着银发饰，身上的长裙流淌着丝绸特有的光泽。与通常的式样不同，这件长裙并没有繁琐华丽的花边，简单大方的款式，反而使女子的气质更加出色。
　　“没想到你这个从来没换下过神官长袍的人，品味也不错啊。”
　　“即使只观察出入神学院的人物，也可以明白什么是审美。”似乎觉得女子的模样太过出众似的，伊尔皱着眉把面纱递了过去。
　　但奥莉希亚的手却突然停顿了一下。“伊尔你，一直生活在神学院里吗？”
　　但回应她的，不是往常的那种平淡的语气，而是一阵反常的沉默。

　　“来王都真是一个错误。”盯着窗外人来人往的大街，黑发少女皱起了眉头。
　　“既然认识奥莉希亚的人很多，那么，请不要出门。”随便的丢下这样的话，银发神官从清早起，就失去了踪迹。
　　虽然这么说，我也明白你的意思，但是——
　　第三次听到肚子发出的抗议声，奥莉希亚不满的环抱着手臂。好歹应该给自己准备些食物，或者吩咐服务生送上来吧。
　　很明显。那个无论什么时候头脑都如帐册一样有条理的人，一定认为自己不吃东西身体也没有任何问题，所以为了防止泄露自己的行踪，直接将房门锁上了事。
　　无法忍耐了。看着升到头顶的太阳，奥莉希亚下定了决心。然后，很快的，在房间里搜寻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

　　果然这样的选择是正确的。披着灰色的旅人斗篷，美美的品尝了一顿王都的特产，手里捧着刚出炉的奥斯蛋糕，自由的走在大街上的少女开心的微笑着。
　　“这个时候还早，还可以去喝茶，嗯，不知道魔具店有没有什么新的产品——”
　　仗着身上这件遮蔽容貌的斗篷，完全把自己的特殊身份抛到脑后，奥莉希亚悠闲的在各个魔具店中串来串去。
　　在她正和店主讨价还价的时候，一个银发的身影吸引了她的注意。
　　伊尔。有些讶异为什么明明去神学院办事的神官会在这样偏僻的地方出现，放下正在估价的魔法书，黑发少女默不做声的跟了上去。
　　即使是在人才济济的王都，一身神官装束的银发少女仍然非常显眼。拜那些因为惊艳而频频回头的路人所赐，即使距离稍远一点，奥莉希亚仍然准确的捕捉到了伊尔的行踪。
　　到这样的地方来吗？看着街上横躺的醉汉，和满地的垃圾，奥莉希亚皱起了眉头。并不是没有见过这样的景象，只是——
　　银发少女在一扇破烂的木门前停住了脚步，静静的把一个沉重的钱袋放在了门口。
　　从来没有看到过，那个人如此沉重的神色。直到银发少女已经拐过了街角，奥莉希亚才回过神来，刚要走去前去，却听到背后一个男子的声音平稳的传了过来——
　　“那一家的姓是克劳森。”
　　“咦！”回过身，奥莉希亚惊讶的看到了自己身后穿着蓝色神袍的高大男子。
　　“啊，吓到你了，对不起。”男子抱歉的微笑着，有些尴尬的搔搔头发。“嗯，怎么说呢，我们好像跟踪的是同一个人——因为这个人和我关系密切，所以我不得不问一下你的意图。”
　　“是伊尔的朋友吗？”察觉到对方的正神官身份，奥莉希亚放心的微笑了起来，“海神埃吉尔的认可，很少见的选择呢。”
　　“啊，没错。”男子温暖的笑着，“你是——”
　　“我只是和伊尔一起，从阿斯卡尔来到这里而已。”
　　“是——旅伴吗？真是没想到呢。”男子的眼睛惊讶的睁大了。“这样的话，虽然很冒昧，可不可以随我到一个地方去呢，有人很想知道她的近况。”
　　“那——好吧。”为男子的恳切与自己的好奇心唆使，奥莉希亚爽快的答应了对方的请求。

　　名为佛尔伯特的男子，与伊尔同一年于神学院毕业，只是，得到海神认可的他，在王都寻求到一个小小的职位，而没有被分到外省。
　　“伊尔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听到黑发少女的问题，佛尔伯特苦笑起来。“这一点，在阿斯卡尔应该也有定论吧。虽然神官中也有不少的称号，但是被一致认为是恶魔的，大概只有她一个吧。”
　　“从最开始——就是这样吗？”
　　“没错。”男子一边走一边苦笑着说，“伊尔是一位神官抚养长大的，好像是由于父母将其祭献给神殿的缘故。所以，在十二岁那位神官死后，就报名参加了神学院的考试，结果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最初的时候，看到那样可爱的笑容和出众的才华，所有的人都很喜欢——但是这样的梦幻，很快就破灭了。奥莉希亚小姐应该很明白这样的感受吧？”
　　“是啊。”想起伊尔在阿斯卡尔引起的种种风波，奥莉希亚赞同的点头。“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并不认为她是坏人——”
　　“当然不是。只是无论如何也喜欢不起来。无论什么时候都自做主张，说些冷酷无情的话，除了每天的学习之外，伊尔都只呆在神学院的白塔上，根本不肯与人交往，或者说，没有人肯与她交往吧。结果到了最后的毕业试炼，那个家伙没有与任何人组队，一个人负责一方——”
　　“那样——”，黑发少女觉得自己的胸口开始发紧，“根本不是见习神官能做到的啊！”
　　“但是她做到了。”佛尔伯特以混合着赞叹与挫败的语气开口，“虽然无法赞同——可是看着那个一个人消灭了一队魔物的人，仍然觉得很了不起。无论什么时候，都随时站在最危险的地方，也许是为了自己的成绩吧，但有的时候我也会想，那家伙，是在保护我们吗？无论什么事情都可以想的清清楚楚，特别是人心，那么，初次见面的时候，平常相处的时候，是不是故意让我们讨厌她呢？”
　　“但是，佛尔伯特你并没有答案吧。”察觉到男子语气中的失落与迷惑，奥莉希亚又一次开口。
　　“本来有机会的，但是——发生了一件事情。”男子的声音颤抖起来，“在一次征讨魔兽的时候，有人为了救伊尔，丧了命。就是那个你见到的，克劳森的家人。”
　　“但是——”
　　“当时的伊尔，不要说眼神，连眉梢都没有动一下，而且，”男子悄悄的握住了拳，“在对她的家人通报这个消息的时候，竟然仍然那样平静的微笑着——”
　　“我曾经询问过她，结果得到了完全无法让人接受的解释。”
　　“那是——”
　　“当众痛哭吗？这种事让我心中的感觉还不足让我落魄到那个地步。”
　　听着男子的复述，奥莉希亚与他一起叹着气。
　　果然是那样的恶魔会做出来的事情。
　　“但是，”男子的声音犹疑起来，“每年伊尔都会这样送钱过去。如果真的不在意，根本没有必要做出这样的举动吧？不知道为什么，我根本无法明白——直到——”
　　“直到？”奥莉希亚不解的皱起眉。
　　“直到遇到了殿下。”几步上前，轻轻的拉开了马车的门，一身礼服的银发绿眸的少女，正对着车外虚弱而友好的微笑着。
　　“伊尔——”仿佛受到了冲击一般，奥莉希亚睁大了眼睛，然后看着那位与伊尔一摸一样的少女，突然捂住了胸口，倒在了豪华宽大的座垫上。

　　这件事——啊，应该不会答应吧。
　　这样的事——那个人，根本不可能答应啊。
　　明了自己应承的是一件无法做到的事，奥莉希亚第五次开始叹气。
　　一定是被那张明明与伊尔一摸一样却带着楚楚可怜的神色的诡异组合的脸迷惑了。如此想着，黑发的少女无精打采的打开了房门。
　　“伊——爱琳达？！”
　　坐在床边一脸不耐烦神色的红发女子也是一脸惊疑。“奥莉希亚！你——隐居起来修炼魔法了吗？”
　　果然是这个魔法白痴会说的话。有些怀念的想起了往日时光，奥莉希亚苦笑着扯下了斗篷。“是啊。所以——”
　　“瘴气，圣力，魔力。”用随身的戒指测验着，女子不经意的嘟囔着，然后猛然间抬起了头。“奥莉希亚你——”
　　“真是抱歉，无法让你输第八次了呢。”对着对方震惊的神色，黑发少女却柔和的微笑起来。
　　“谁，谁会再输啊，”不满的抱怨着，女子咬着牙转过脸去。“混蛋，总是这么一本正经的说那种丧气话——”
　　“抱歉。”
　　对着一脸诚挚的友人，爱琳达苦笑起来，“算了，早该想到，你这样的不死心的家伙——”声音突然哽咽起来，红发女子不服输似的咬住了嘴唇。
　　“你也还是一样啊。”有点怀念的微笑着，奥莉希亚转移了话题，“怎么会知道我在这里？”
　　“我遇到了阿斯卡尔的神官。”声音恢复了平静，爱琳达皱起了眉毛，“她告诉我，她听一个和她一起从阿斯卡尔的人说，我被阿斯卡尔的前任领主打败了七十次——”
　　“所以你就来兴师问罪？”对过了十年脾气仍然火爆的友人无奈的摇着头，奥莉希亚看着爱琳达的脸上现出了红色。
　　“那个人的表情，怎么看也不象说谎——”
　　又一个被那个恶魔外表骗倒的人。无声的叹息着，奥莉希亚在心中作着结论。

　　伊尔返回房间的时候，已经接近黄昏。拜那位伯爵小姐暴躁的个性所赐，两个人并没有见面。
　　而当奥莉希亚问及的时候，也得到意料中的答案。
　　“如果让人发现我带着亡者来到这里的话，一定会产生麻烦。”
　　“所以——”
　　“现在就可以把责任推到爱琳达小姐身上，不是吗？毕竟是堂堂法尔克尼亚家的继承人啊。”
　　“不愧是阿斯卡尔的神官。”
　　抿着嘴唇注视着坐在自己对面的略带倦色的少女，奥莉希亚开始游说。
　　“今天晚上有一场名门的宴会。”
　　“嗯。”
　　“是为亲王最小的女儿准备的，十七岁生日的宴会。”
　　“嗯。”仿佛有些烦恼似的，神官动了动眉梢。
　　“爱琳达可是为我们准备好了适合的身份，如果去参加的话，我就绝对不会露馅了。”
　　“我没有合适的服装。”
　　遭到冷淡的拒绝，奥莉希亚打开了桌上的包裹。
　　“请换上这一件。”
　　看着仿佛变魔术的少女，银发的神官终于意识到自己落入了圈套。碧绿的眸子仔细的打量着对方手里的长裙，然后——
　　“我做不到。”
　　“是女孩子的话，不可能不想打扮吧？或者，伊尔不习惯神袍以外的服饰？”
　　“只是这件事我做不到。”碧绿的眸子静静的注视着奥莉希亚。“不是不习惯，也不是心理的问题，只是事实上办不到而已。”
　　“但是——”
　　神官默不做声的站了起来，缓慢却毫不迟疑的脱下了神袍。
　　身材比自己想象中纤弱的多，不知为什么，奥莉希亚竟然产生了莫名的怜惜。
　　接着是衬袍，然后是短衫。
　　晶莹洁白的双臂迅速的吸引了奥莉希亚的目光。
　　然后——
　　“办不到的理由，是因为这个。”
　　小小的惊呼在居室里散播开来，奥莉希亚手中的衣服落在了地上。视线所及之处，银发少女显露出来的，如瓷器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上，交错着乌黑的烙印和鞭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