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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永琪的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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欣荣
当妳见到这封信时,我应该已经离京有一段路了。
我很想说,请妳原谅我的不告而别,但是我不能、也不敢祈求妳的原谅。我不敢当面跟妳告别,只能用这种方式,对不起。
很抱歉,我这样不辞而别,妳一定觉得很难堪、很生气吧?虽然我心里曾有过这样的想头,但是,我想,妳应该还是会淡淡笑着,然后叹口气说,算了,这没什么,然后,继续过妳的日子。
有许多许多话,压在我心里,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出口。妳很好,一切都是我的错,一直以来,妳恰如其分地扮演好一个妻子、一个皇室媳妇的角色,就连绵亿,妳也视如己出的真心疼爱,妳柔顺娴淑,事上御下敬谨宽仁,完美得令人挑不出一点错。
我必须承认,两年前我在南阳的时候,我一直以为,当我选择回来,就要面对一种痛苦而又无法选择的生活,但是妳让我太意外了,妳完全颠覆了我先入为主的自以为是,跟妳在一起的时间,我曾经有痛苦、有挣扎,但也曾经有过愉悦与幸福的时刻。
我心里的感触实在太复杂,在我心底,妳跟小燕子一样重要,我离开,并不是因为妳不够好,妳能理解我、支持我,如果不是因为妳,这两年我早已窒息在这座皇宫里,如行尸走肉生无可趣。我承认,我对小燕子依旧有情,也许就像纳兰南风说的,妳跟她,都渐渐在我心中生根发芽,这种情感将我撕裂成两半,日日夜夜,不停纠结拉扯着。
妳们带给我太强烈的震撼,妳像是宁静清澈的湖水,又深又静,用妳的『韧』温柔地包围着我,在妳身上,我可以得到平静与安详,而小燕子就是一团雄雄燃烧的火焰,她热情奔放,豪爽率直,妳们是完全不同类型的对比,一刚一柔、一静一动,我不能两个都要,也没有办法两个都不要,妳能体会到我的挣扎与痛苦吗?
如果这个世间只有一个妳,或者是只有一个小燕子,我也许就不用挣扎在妳们俩人之间,不用这么痛苦了。但是,我认识妳太晚,却又太早娶了妳,才会造成这无可弥补的遗憾,这辈子我注定要对不起一个人,再挣扎下去,将会是我们三个人的悲剧。自从回宫后,几次三番我都想跟妳坦白,但我始终鼓不起勇气,我一直不敢告诉妳,当初在南阳困在回来与不回来的纠结时,我跟小燕子有一个两年之约,这个约定压在我心头太沉重了。
陷在妳跟她之间,我左思右想,实在是没有办法,只能选择了这条路,请相信我,做出这个决定,我也痛彻心扉,如果可以,我实不愿负妳。小燕子对我来说,是一个梦想、一个目标,我承认,我对小燕子放不下,但是我没有办法就这么糊里胡涂混过一生,不管她有没有在等我,我都得去弄个明白才行,不然我会一辈子寝食不安、终身遗憾。
廿年的皇宫生涯,我实在是厌了倦了,选择飘然离去,并不只是因为小燕子,更多的原因,是我害怕这座看不见的牢笼,它紧紧地束缚了我的人生,让我感到窒息。如果不曾认识小燕子,也许,我就跟其它人一样,一辈子甘心被锁在这座华丽的宫殿里。但是皇宫能绑住我的人,却困不住我的心、以及我的思想,我已经深深体会过自由的珍贵,实在不愿意勉强自己再做回一只笼中鸟。
我心里有说不出的挣扎,但是我知道,纵使天底下没有人能知道我此刻的心情,妳却一定能懂、能明白,这些日子我常常会想,或许天地间最了解我的人就是妳,因此我才能放心的离开。
我不敢求妳原谅,毕竟,是我辜负了妳。
我也要感谢妳,给了我两年的时光,虽然,在这两年里有喜有悲、有苦有乐,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我们曾在一起渡过的这些日子,点点滴滴,都将会是我这辈子最珍藏、最宝贵的回忆。
我很抱歉,带给妳太多伤害,还耽误了妳两年最美好的光阴,我想,自妳当初嫁进永和宫的那一刻起,此生就已经被我耽误了,这是我欠妳的,我将它还给妳。或许,我没有办法还给妳原来的人生,只能期盼,我的离去,能够还给妳一个全新的人生,一个能让妳自主的人生。
不要等我,若将来妳遇到了能值得妳托付一生的人,放手去追寻妳的幸福吧!我会羡慕那个人,他是如此幸运能够拥有妳,或许这会是我毕生的最大憾事,但同时,我也会为妳高兴,妳值得一个比我更好的人。我会在一个天涯海角的地方祝福妳,祝福妳幸福美满、比翼双飞。
此后一别,不知是否还有能再见之时,阿玛、额娘、绵亿,这里的一切一切……我把这些沉沉的重担交给妳了。请原谅我的自私,因为有妳,我才能放心离去。
尽管我是个不负责任的阿玛,但我相信绵亿有妳抚育,将来一定会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有妳在,我放心他的将来,他会是妳的护身符、妳的希望,有他在,妳往后的日子,我也能够安心了。
我对不起妳,也对不起绵亿。从此,妳和绵亿就是我绵绵不断的思念、亿亿万万的牵挂,也是我绵绵不断的希望,和亿亿万万的回忆。请替我转告绵亿,将来等他长大了,如果觉得生命不够美好,不妨来找我,我会让他认识,一个不一样的生命。
千言万语,我只有一句话能说:对不起。
别了,欣荣,今生欠妳太多,愿来世能够偿还。
保重、珍重。
永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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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信的时候,我忍不住怒火渐生。
如果永琪现在站在我面前,我一定会忍不住失手掐死他。他以为他是谁?从头到尾就是一个自以为是、没有肩膀没有担当的一个王八蛋,从当初他自南阳回来,一直到现在他离开了王府,还以为他有长进些,没想到本质还是没变,依旧故我,凡事都用自己的角度去揣测,自以为是的家伙。
你以为只有你被绑住吗?只有你渴望自由的空气吗?跟我这个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灵魂谈自由、谈束缚?你不过是被绑在皇家,我呢?我被绑在没有自由没有人权的古代、被绑在规矩最多的皇家,你不高兴了就溜,那我又该跟谁喊冤去?
要我去追寻自己的幸福?你是脑袋有洞还是压根没脑子啊!这年头男人可以三妻四妾,娶了一个又一个,可我是男人吗?不说我是个女人,还是王爷福晋、世子额娘,能醮夫再嫁吗?想得这么天真、这么美好,其实你才是被穿的那一个吧?廿年的皇室生活都白过了,你到底是活在什么样的平行世界里啊!
让绵亿去找你?找你干嘛?是要让他弒父,还是要让他学你那些没担当的行径?我虽然没想要他能有多大出息,可也没打算养出一个脑袋进水的白痴儿子,要是将来他跟永琪一样,还不如我现在先把他捏死,省得将来长大以后造孽。
其实我很不爽,因为他的自以为是,我才不在乎他爱我还是爱小燕子,他要去找小燕子我也没意见,但是我受不了这种自以为是,他连个招呼都不打一声,人跑了就留下这么一封信,有种呛声的屁放完就跑那种感觉,你连想找原主儿来骂都没辄,只能自己生闷气,所以我非常不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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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看完信,我将一大壶茶水喝个精光,闷在心里的那股火气才渐渐平了下去。
等好不容易心情平复些,我又深呼吸过好几次,转换心境后,才平心静气的,自头至尾,又重新慢慢地看了一遍。
这次比较心平气和了,等看完这封信,发现信的后半段,有几个字似乎微微有些晕开,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内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在宫里我说的那些全是真心话,算了,算了,放你自由,还我清净,对我们而言,不啻都是种解脱,总比一辈子搁在那儿不上不下的强多了,你说这样我都能看开了,其它的还有什么好计较的?
我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喃喃自语道:「这辈子都赔给你们爱新觉罗了,这还不够吗?还想有下辈子?我又不是白痴,要真有下辈子的话,你过你的,放我一马吧。」
将那迭信纸折好后,靠在烛台边,我迟疑了许久,还是没能狠下心烧掉。
摊开最后一张,永琪的信尾还有一大片空白的地方,我研完墨,提笔写下几句话,没有什么意义,只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待墨迹干后,我连同永琪送给我的那支银簪,一起收在小匣子里。
看着簪头的式样,心里微微发酸。
那天他送我这支簪子的时候,等回了府,柳总管才私下暗示我,进宫时别戴,最好就收起来放着。
「怎么了?犯什么忌讳了?」我有点吓到,连忙问道。
「这倒不是,只不过那支簪子的式样不大好,照理说,压根没人会做这种式样的。」
「式样?」我想了一下,想不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不就是朵花样子吗?虽然我认不出它是什么花,不过你想想,连晦气的菊花都可以是喻意吉祥了,还有什么花样是能够不大好的?
「是荼靡。」
原来是荼靡啊……我不认得荼靡花长啥样儿,原来,是长这副模样。
一年春事到荼靡,开到荼靡花事了。
荼靡过后,繁华落尽,寂寞孤绝彼岸花。
荼靡的寂寞,是所有花中最持久,最深厚,也是最独特的。
荼靡不仅是寂寞,还是种很悲伤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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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簪躺在信纸上,我怔怔地发愣,直到信上的字晕开了,我才发现,竟不知过了多久,鼻头有些酸,还掉了滴泪在信纸上。
我伸手摸摸自己脸庞,还好,没泪淌满面的,不过就是道泪痕而已,这样就够了,我用一滴泪,还你曾经付出过的感情,一人一滴,很公平,也许,这就是我们彼此能给对方的了,从此恩怨两清,谁也不欠谁。
(第二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