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第四章 美人图（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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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垮了？”林宛若愕然，本不该有的疑问冲口而出。
“垮了。”答话的人再次确定这一事实，也带着些愕然和茫然。
林宛若在江湖上打了十几年滚，自然不是如外表的公子哥儿般不知世事，与他对答之人是总管碧落宫在姑苏和附近数城生意的老陈，能在江南富庶之地当此重任的该是何等精明能干，有什么事是两人没见过没经过的？却都被这虽不算大却出乎意料的事弄得有点懵。
既然打算要帮帮杨淼，怎么做才能既有效又不留后患还不伤了杨淼的面子和自尊心，林宛若考虑了一下，既然对方是从人家业上下手，那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是釜底抽薪之计，若马家没了财力实业支持，也就没那个力量也没那个心思去找杨淼的麻烦了。这不是吟诗作对也不是江湖仇杀，林宛若才高八斗也好武功高强也好都不可能直接亲自去办——也没那个必要，只需稍稍动用一下碧落宫在此的势力。
老陈做生意极精明的人，眼色也是极好，林宛若在江南一带来往次数颇多，他也从来不主动求见这“小祖宗”，每次只是遣人问候一声，道是若有何吩咐随时候命便不再打扰。林宛若对他的知情识趣很是满意，这次正用得着他，便唤来商议。
“小祖宗”主动召唤这还是头回，老陈乐得合不拢嘴，听了林宛若的打算毫无难色一口答应，立刻下去布置预备。林宛若凭着对碧落宫所属实力和能力的了解没有去关心那些细节，一边继续美滋滋地过着有美相伴的日子，一边等着老陈过几日来回报一声“搞定”。
搞定是搞定了，却不是老陈或者碧落宫搞定的，过几日听到的回报让他不禁愕然。
竟是让人抢了先。
而且是被闲云山庄所属抢了先。
愕然相对了一会儿，两人毕竟都是极精明的，定下神来细细琢磨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马家的生意看似旺盛，商场老手却知道难以持久，概因本金虽算丰厚手段却有些不入流，又不似那些世代经营的老商家有底蕴，即使一时收入丰厚，犯的最大错误就是坏了道上规矩。古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有□□的规矩，商场也有商场的规矩，不是一两个暴发户就能搅乱的。之所以能让他们暂时得意，无非是因为时日尚浅，所作作为只是小恶，尚未触到诸大商家的底线，但已引起几位大佬的警惕。要不是这次恰好因杨淼的事引出林宛若，过些时日自然会有人或单独或联合出手处理。
——到那个时候不要说一个马家，再多几个猪家牛家也无济于事。不过多拖些时日杨淼可能就要真吃亏了。
出乎意料的一是出手的是闲云山庄所属，二是不知为何他们这么早就抢先出手，三是下手之狠辣快捷如雷霆天降，马家根本一点反应的时间都没有，稀里糊涂莫名其妙地几乎是一夜之间就发现所有的商铺都遇上麻烦，他们的生意本来就不怎么走正道，面上兴旺实质漏洞百出，遇上不顺而且是全方位不顺之后垮起来比稻草堆走水还快，救都没法救，之前气焰嚣张的恶果就是同行不趁机落井下石就算讲交情了，哪里会有人出手帮忙的，都是黄鹤楼上看翻船，袖手旁观为乐。
“若不是碧落宫和闲云山庄所属向来有生意来往，我们也不会知道马家遇上的那些看似无关却恰好一起发作的麻烦都是他们出手的结果。”老陈发自心底地赞叹，“且手尾极干净，普通人只看到有几家商铺忽然关了门，似姑苏城这种繁华富庶之地每日都有商铺开张或倒闭，根本不会有人多加注意，即使是行内人，一般的也就只当作马家自己做生意太不按规矩来自食其果，只有很少几个大佬知道些内情，也是知之不详。”
然后疑惑道：“却不知他们为何此时出手？难道马家真的蠢到这种地步招惹了他们？”
还真有可能是马家蠢到没救了，林宛若不禁摇头。按老陈的消息网所得，马家似乎前段时间嚣张得过了点，和闲云山庄所属商家小闹了几次。这倒也罢了，商场如战场，不是真刀实枪也照样能杀得血流成河，但通常都有大家默认的规则，所谓愿赌服输，只要都是凭本事拼杀，吃了亏折了本的也就认了，马家居然在和闲云山庄相争的时候也想用些不怎么见得了光的手段……也不知是消息不灵不知对手底细，还是真的蠢到选择了狗熊他姥姥的死法。
是不是狗熊他姥姥无需林宛若替人操心感慨，闲云山庄灭了马家对他和杨淼而言恰似正瞌睡捡到个枕头，但他也不会自作多情到认为是穆玖岚为了替他解除烦恼而出手。
况且，也没那个必要。两人虽相识不久已颇有默契，不是因着长久岁月磨合而是天性和气质中的相似之处，所谓气味相投。穆玖岚对林宛若的能力有足够的了解和信心，反之亦然。
话虽如此，要林宛若对闲云山庄出手这事完全视而不见是不可能的，被人皆有之的好奇或者说八卦弄得有点心痒痒倒也罢了，人家怎么说也是事实上帮忙了结一桩麻烦，于情于理也该致谢。
穆玖岚倒是一贯的淡然以对，反而对林宛若道：“恰巧而已。我只是处理一下家中事务，林兄和贵友无需放在心上。倒是无意中若抢了碧落宫生意，还望林兄见谅。”
林宛若一叠声道：“哪有哪有，绝无此事。”
也不知这哪有哪有绝无此事是指的“无需放在心上”还是“抢了碧落宫生意”。
两人却都不是客套虚言。在穆玖岚而言，这确是他闲云山大公子该当处理的家中事务，并非为了出手助人，也就未觉得非要人心存感谢。可能抢了碧落宫生意也是事实，商场如战场，抢占先机者得利，闲云山庄此次在碧落宫之前出手，市面上看起来波澜不惊，实际如台风过境将马家一扫而空，不但抢了地盘，其他收益亦是不小。在林宛若而言，无论穆玖岚是有心或无意，帮了他和杨淼是事实，而生意嘛……他的本意是帮杨淼解决麻烦而非从中获利，当然一举两得更好，至于老陈，被人抢了先是技不如人，本职做生意的人更没理由抱怨别人。
林宛若还是觉得有点替杨淼觉得过意不去。要说杨淼只是性子执拗了点，好歹还是知道的，否则林宛若也不会和他交好。从林宛若那里知道这些事情后他倒是真的想好好向穆玖岚致谢，偏又扭捏起来，觉得不知道该怎么开腔好，便以与穆玖岚并不熟识为由托了林宛若代为转达。林宛若知他就这德性，只好由他。
既如此林宛若便很正式地以杨淼的名义向穆玖岚致谢，穆玖岚也坦然接受。此事本当告一段落了，林宛若却以与惯常截然不同的口吻冒出来一句：“其实，真要有感谢之意的话，不把那一幅好画拿来殉葬便是了。”
林宛若愕然，悚然，默然。
穆玖岚话中之意无需解释他已明了，这也是他之前曾担心过的。以杨淼那爱钻牛角尖的执拗性情，若逼得急了，最后免不了来个宁可玉碎鱼死网破的，落个人画两空。人命关天，何况是自家友人，自然要帮要救，那幅画若就这么毁了，也着实可惜。不过看林宛若的态度，似是对杨淼有些不以为然。
穆玖岚又道：“世间万物，唯有德者居之，无德者失之。那画虽非举世无双的绝品，也可算传世之作，这种物件得了算是缘法，若无能、无力长久保有的是有缘无分。若觉得落入他人手中便是明珠蒙尘、擅自将那明珠砸碎的……试问他可问过那明珠愿意否？可想过即便暂时蒙尘，真是明珠终亦难掩光彩，只留待有缘人再放光华罢了。昔日帝王将绝世佳作携入皇陵，后世人再无缘得见，可称千古遗憾。贵友若也效法古人，不单伤了自身性命家底，且暴殄天物，实为不智。”
林宛若心底里想的和穆玖岚说的一样，也明白穆玖岚是想借他的口敲打一下杨淼，省得这位到老了要去的时候还惦记着把这宝贝画作一起带到坟里——这种事史上并非稀见。
不过毕竟要给杨淼这老友留点面子，林宛若替他辩解道：“杨兄性子是孤高了点，这次也可算匹夫无罪、怀璧其罪，遭这无妄之灾非出本意，既平安无事，我自当开解他从此多多惜福。”
穆玖岚道：“也不能完全算‘匹夫’吧。”
林宛若默然，穆玖岚说得还真没错。杨淼虽自命清高不屑功名，杨家在姑苏城也是旧人家，若干代下来盘根错节的各路关系并不少，到他自己，书香门第别的没有老师同门是大大的有，其中不乏为官为吏的。只要他肯放下身段花些心思，寻些助力周旋一二并非难事，最不济还有个终极的法子：索性找个配得上那画又有实力有势力的主儿将画双手奉上，人家若笑纳了也算让心爱之物有个好去处，谅那马家再不敢纠缠；若人家如唐人传奇般不单不收还出手相助，恰成就了一段千古佳话。结果闹到那般狼狈地步，能平安度过实在是万幸了。
做事做到底，林宛若将穆玖岚所言向杨淼一一转述，只是口吻更委婉一点。
杨淼听了并未恼羞成怒，沉思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林兄可是觉得我不识时务？”
林宛若坦然道：“太过孤高也是实情。”
杨淼再叹，道：“但我也并非真的不识好歹。之前我确是太过执拗，如今细细想来穆公子所言字字珠玑。既得此教训，当好好反省。倒是这幅画……我福薄缘浅，能观之赏之已足矣。林兄，不才有一事相求。”
说着，起身郑而重之地向林宛若行了个礼，道：“穆公子说的是，世间万物唯有德者居之。今日我便将此画送与碧落宫，想来必不致使明珠蒙尘。”
林宛若肃然受了他这一礼，道：“既如此，我便代碧落宫收下了。”
杨淼便要去取画，却被林宛若拦住，笑道：“却不急。如今我四处游历，一时半会儿不会回去，江湖风霜，拿着这画诸多不便，还须得麻烦杨兄暂时先寄放一下，日后再来取。杨兄什么时候不耐烦代为保管了，找老陈知会一声便是。”
杨淼喜出望外，这次倒是大恩不言谢了。
这次穆玖岚对杨淼的反应很是赞赏，此人也就是略略自命清高不通庶务了点，本性倒不坏，能反省自身便是难得。小小麻烦的结局是皆大欢喜，高兴之余细细回想，穆玖岚处理事务的手段倒也罢了，这是世家子弟从小该学该练的，倒是之前对此事以及杨淼此人的评价，明珠云云，让林宛若有点小小的意外，不太像这个年龄通常能有的想法。这与天资聪慧与否无关，有些东西是需要岁月的沉淀的。
待他将这疑问问出口的时候，大大意外的是，穆玖岚静默了一小会，脸上竟然慢慢染上一层薄红。
林宛若惊到呆了。
穆玖岚转过头去，缓缓道：“其实……我不过鹦鹉学舌，拾人牙慧罢了……这些，是家父往日里讲过的。”
林宛若晕晕然陶陶然，色授魂与之下闪过一个念头：不知穆玖岚的父亲大人、闲云山庄的庄主，是何等样人物？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四章 美人图（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