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远时空中之寻欢》浅晗兮袭

42、长空如碧，山林静老

　　一室的戏剧，一室的啰嗦，一室渲染开来的浓情画意，撩拨出一室的梨园春色光艳，可惜了，就是摊上一饶舌絮叨的公子，弄得戏剧变喜剧，浓情成笑场。

　　都说恶男子不能惹。然也。

　　南湘秉性本就是一个平和清静，光从面上看也是一冷静自持说好听点是波澜不兴万事不惊，说不好听点就是懒得动心思，什么事捣腾捣腾也就过去了，专让人憋气的主。可凡事要说到了底了扯出了根，她也不过只想贪个闲免，图个悠闲，做个散漫的懒人。

　　像这样万事不做，烦事不想，趁着主屋修葺的机会，摒退了下人，闲呆在浅苔这风景特异的一方宅院中，一无人叨扰，二可以闲散度日，她还有多少不甘愿？

　　初见的惊吓疑惑。
　　在满身的鸡皮疙瘩冒得争先恐后，胃里一阵泛酸之后，她一点点的忍，一点点的耐下心静下意来，突然觉得那些本是装腔作势，脂粉气重的唱词，却慢慢有了些清凉消解之意。那些听起来像是刻意挑弄的句子，从耳边徐徐流淌而过时，竟是满园梨语，桃花香。

　　她仿佛听出点道道来。

　　纵然是乖张浮夸的句，肆意调弄的语，纵使是似笑非笑挑起的嘴角，似悲似喜点上的泪痣，古井似深似浅的眼，南湘也能耐下心顺下意沉下心，安安静静宁心宁气。等久了久了的，心里不免有些掂量。

　　她从没见过这种人。
　　端得一副好皮相，一把好嗓子，一腹妙诗情，一身异鬼魅，又是一脸庄宝祥。

　　不知，不识，难以描摹，等惊异过去，心里便生出好一阵好奇。可这些哀怨词句，好似又从好奇之余生出些其他什么枝蔓来——南湘托腮，面前的男子一袭黑衣不变，可落在南湘眼里，却仿佛会幻化出万般的颜色，异常耀眼。

　　美人就是不一样啊。南湘眨眨眼，觉得这人皮相好了，人看着也舒服。还是有点疑惑，便暗自思量着。

　　她总喜欢一个人想来想去，揣摩测度细语观察。无论对谁都耐心，元生董曦萦枝，都像是那种一眼便可知道他心中寂落的人物。她在国风病榻前送医喂药，也是知道他心里对着王女心中苦苦的恋慕。即便是白莎草儿，她弄不清到底想些什么便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等到后面知道他心中的痴念，便了悟了。

　　于是她知道她该怎么做。她或许还能这样想，无论是哪个神仙，或者这里的女娲娘娘娘把她弄到这个烂摊子来，就是为了补偿这些本应该获得完满爱慕，此刻却只能安居一隅，勉强拥有共有的情爱的奇男子们。

　　她没有多少擅长的事，能做的便是以一万分的温柔，回应这些人都如此可亲可爱可敬可慕的人物。她既然来了，就得尽责任，就得对这些木已成舟再无它法给与幸福，只是这样依附着她如同藤蔓依附着树木一般的男子，尽心尽力的好。

　　这是她该做的。

　　她此刻也是这样想。虽然弄不清楚这人到底葫芦里装了什么药。她想向寻常一样，耐下心，温温柔柔的对他，让他别那么哀怨。可都弄不清拖了多么久，听了多么长的戏了，却还是不知道这站在面前舒袍展袖的究竟是个怎样的人，有着怎样的故事，又是怎样的心肠？

　　心里的执念纠缠不休，南湘苦笑之余，轻轻扫过垂眉低吟的浅苔，耳边是他的声音，凄楚露阑珊，一片隐忍寂春：

　　“……池柳，烟飘，砌花——雨过，月明夜深时，佳人轻倚栏杆，……日夕日夕，情郎归何处？青锁垯离人，——三暖九寒，终究是痴梦，一场……”

　　心里有什么轻轻牵了牵，很微妙的触感。他是不是寂寞？

　　“……枫叶半山，去了烟霞——烧了秋寂，梨花满地，碎了冰心——风雨兮兮……难掩门……，终究是承乾出震，怀怨吐气，不思春情，但惜真意——”

　　听久了，南湘不免有些微微的愣神，那人口吐的尽是浓浓的闺怨倦情，可那双眸子印着眼角泪痣不显惨绝，只是一片死水一样的的平静。

　　——这人，明显的口不对心，嘴里说的面上显得，也未必真是心里所想，想到此，南湘长吐了一口气，她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她又该回报些什么，心里不免有些难过，便朝浅苔望去，谁知却引得浅苔平平望来。

　　这眼神，不带悲喜，只甩下一个不知所谓的眼风又顺着手指去势望向别处。

　　南湘见他眼波流转，虽是依旧平静，却再不像死水一般——心里有莫名奇妙的涌起一股温温凉凉的感觉，暗自诧异，像这样悲喜被别人牵连着，怎会是这般的感触，便是喜欢了？

　　有时候，南湘觉得自己仿佛处得很远很远，时间太过漫长，有种飘忽的感觉。

　　即便是亲耳听闻那番有关与己的皇位纠葛时，她也没太多的惊诧犹疑，只是听了，知了，了解了，也就完了。那些事，被杂七杂八的线牵得远远的，而自己身在一屋玻璃房中，多少的爱恨多少的情仇多少的颓丧不舍多少的恩怨了结，那都是别人的事，自己站在局外，万事与己无关。

　　可有时候，南湘又觉得自己，时间虽然漫长，却终有尽头。不知不觉，她入戏入得深，常常会心疼，会心酸，会疲累。万事上心，又是万事伤心，就是入了戏，才会这样的痛，才会因这样的痛而感同身受，就是入了戏，才会像这样，莫名其妙的涌起心潮。

　　明明应是和自己无关的感情，却在触碰之时，总一阵钻心的疼，或轻或重，和绵延成一片花海，或泛滥成一片汪洋，或植成一树树密密的林叶，或袭成一片漫卷的撩人的火原，就像现在，只是听着他的声音泛出一丝的或酸或苦的甜，自己的心，或多或少，却也是莫名的牵连。

　　她就像对他们好。像是补偿一样。

　　——咳，走鬼了不是，乱想了些什么，暗地里自嘲着，南湘模模糊糊的笑了笑，嘴角提了提，便柔和了眼角，总觉得一见着浅苔那神色配上嘴里的唱词，就觉得……

　　“你是戏园出身么，怎么总唱——”话语脱口而出竟是沙哑柔和至极，南湘被自己这声音唬了一跳，忙闭了口住了词，顺了口气，才想了想，缓缓接了下句笑道，“咱正经说话成不，总这样憋屈得慌啊——”

　　浅苔依旧垂眉眼神丝毫不动，唇角牵了牵便化出一抹淡笑，身形悄然一退，长袖微旋挽出水花——“秋宵明月桂花满园时，尚有三杯美酒，邀曲客……，而今我昆南坊，春眸熏风度日，自是曲曲相邀，奏桐君呵……”

　　“咳，你还真、真……”哭笑不得间，一触及那种眼神，南湘就觉得满心异常，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滚来滚去。这回，她是真不懂，他到底想要些什么。她又该做些什么。一股冲动从喉头滚了出来，灼热得烫人。

　　她甚至想也没来得及想，声音已像珠子一般脱口而道，带着微微的暗哑：

　　“别唱了。不想唱，就不要唱……”

　　浅苔眉舒眼淡，被南湘无理打断也不在意，张了张嘴，刚想开唱，南湘咽了咽嗓子，带着微微笑意，解释一般快速地说完，一字不顿，“真的不用再唱了，你嗓子都快给唱哑了出不了声还想唱，就消停会吧。”

　　浅苔神色变化得极快，刚舒展开来的眉眼又一拢，眼神未变，手轻举微微抬头，一眨不眨的望向南湘，依旧平若深井，南湘微微一颤，嘴里的话也轻轻抖了抖，“你唱得，自然是好。可你不要只顾这唱着尽兴，呆了这半天，我听又听不懂，看也看不明白，你说，这又该怎么办才是？”

　　“竹间斜白接，醉红裙自是花下染，——南湘儿若是听不懂，那浅苔自然就该再唱，直唱到我的小南湘听懂为止，就成……”

　　浅苔四两拨千斤，接过话头来，神色柔软眉梢带情眼角平平，不见喜怒，直堵着南湘的嘴，一室气氛顿时冷下去了许多。

　　“至于戏园出身呵——，浅苔还没这般的幸运，只是家里管得松学了几手，登不了堂上不了场的，只是我的小南湘爱看爱听，喜欢我的扮相，拼了命，也要唱下去，都是命运，无常的命啊……有道是花下醉红裙，不知是花醉，玉，楼，人……”

　　这都说些什么啊——南湘撇开视线，心里除了几丝缕的气恼莫名，却是好笑，不自觉地宽慰了几分。她该温柔，温柔。

　　“是是是，你继续继续……”南湘无奈，却也不想打搅他的兴致。这自顾自说唱呢喃的家伙，虽是絮叨又啰嗦，又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些什么，可这挑眉轻旋调身长袖舞的浅苔，也很可爱。

　　“媚柳残……枯菏散，——雪竹衰，烟萝褪，一片柳袅葵倾……吹玉笛，弄银笙，却是琴断琴再抚，剑钝，剑再磨……君知那水流，是怎么般的无限阔，却敌不过清清浅浅，情一字……”

　　南湘托腮支着下巴，看着那人轻轻垂头弱柳扶风，轻轻拈手织锦舞凤，轻轻环身折腰而去，道不尽的锦瑟风流，一声叹口气哽在喉咙里，眼眸依旧清澈安静，却悄悄藏了他的影。

　　“锦瑟两端，瑶琴弦……泛舟兰水上，良人影成双——昔日的沉沉春色旧日的寂寂秋朝，弃玉碎金，却是浓绿柳敷阴——万籁俱寂万物俱灭，心两牵……”

　　唱得都是情，前的痴憨后的遽然前的碎心后的牵情，都是说不完道不尽的情字，眼神依旧如斯，不知道他心中到底藏了什么，可南湘依旧眼睛一眨不眨，将他的眉目口心细细的描绘在心上，点点细细，察觉不到时光流逝。

　　抬眼时，却见着斜晖落透过屋棂。落在那个男子的侧脸上，映着那双静止不动的琥珀色眼眸，映着那白玉般细致的面容，微微放着金光。

　　心里蕴漾着什么，突然一荡，堵塞在胸前的埂块突然消去，浪潮泛至心口，南湘一手捂胸，斜晖中那张映着阳光泛起光芒的脸在心中愈放愈大，那双映光的眸像抹光，直入心间，那澎湃而来的潮涌一直涌到喉口，却又卡在嗓眼间，话语断断续续夹杂着轻叹，“真、真……美……”

　　这么美好的人。她又到底能做些什么呢？这么美好的人。